楊卜兩家均是曲江富戶,曲江是韶州州治所在,而韶州則是粵北要塞,唇齒江湘,咽喉交廣,據五嶺之口,當百粵之沖,為南北交通的樞紐,因著地利之便,韶州富戶多是靠著湘粵間的貿易往來大發其財,楊卜兩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只是如今的楊家卻是把所有的生意都停了下來,凡是能調動的船隻都在武水之上遊蕩,而這一切都是因為楊家小姐的屍身至今沒有找到。
走進楊府,那壓抑的氣氛讓進來的每個人都能感覺到瀰漫在這府邸中的悲傷,甚至隱隱還能聽到院落深處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作為楊家的獨女,可以想像楊家小姐的自殺或者說失蹤帶給這個家庭的打擊有多麼巨大。
受到最多觸動的要算張九齡,從走進楊府,每個人看他的眼神都帶著敵意,如果不是因為李閒站在他的身邊,他甚至懷疑這些人會不會拿起掃把把他就這樣趕出去。
不像那些不了解情況的外人,楊家人早都認定古三月就是兇手,李閒之前的調查除了沒有尋到楊小姐的屍首,其他證據都是板上釘釘,便是古三月自己也都認下了,在這種情形下還要蹦出來為古三月鳴冤的張九齡自然便成了楊家人仇視的對象,在他們想來如果不是張九齡從中作梗,那個害了小姐清白和性命的兇手早就被腰斬了。
接待李閒三人的是楊家管家,聽李閒說明來意,這位年過半百的管家狠狠瞪了眼張九齡,語帶嘲諷地道:「不要仗著自己有個刺史叔叔就為所欲為,會遭報應的,哼,等你聽了翠兒的證詞就知道自己之前錯的有多離譜了,李大人在這稍等,小的這就把翠兒喊來。」
翠兒就是楊家小姐的貼身侍婢,出事那天她一直陪在楊小姐身邊,也是指證古三月強姦的直接證人。
等候的當口李閒注意到張九齡情緒有些低落,知道他是被楊府這種氣氛震撼到,便嘆口氣道:「看到楊府如今的樣子我越發堅信重新調查這件案子沒有錯,若讓真正的兇手逍遙法外,不光楊小姐在天之靈不會安息,就是這些活著的人我也沒法向他們交代。」
張九齡聞言振作起精神,沖李閒道:「子壽明白大人的意思,大人放心,子壽一定會跟著大人把這件案子調查到底的!」
李閒點點頭,沒再說話,這時管家正好引著侍婢翠兒進來,李閒和張九齡對視一眼,都知道翠兒的證詞關係著這個案子的根本性質,頓時都打起精神。
和在卜府一樣,李閒仍舊不說話,由張九齡主導著詢問的過程,問題也都是官府之前問過的,事實上李閒之前的調查已經很細緻,想要問出花樣來也比較難。
「你是說古三月強姦你家小姐的時候你就在門外,那你為什麼沒有進去幫忙,或者喊人來也可以啊?」問題仍舊集中在李閒之前調查過的幾個疑點上。
「小婢之前沒有聽到有動靜,是後來才聽到小姐在屋裡哭訴被那個禽獸侮辱了,等到小婢反應過來,小姐已經衝出門,就那麼跳進門外的武水自盡了。」翠兒對這問題也是早有準備,回答的很清楚。
「你說之前房間裡並沒有動靜,可要是古三月對楊小姐用強怎麼會沒有反抗呢?楊小姐總會大喊的吧?還有楊小姐為什麼會到古三月的房間?一個女兒家這樣主動進男人的房間,這難道不能說明什麼嗎?」張九齡連續提了幾個問題,也確實都是疑點所在。
翠兒聽了狠狠剜一眼張九齡道:「公子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家小姐冰清玉潔,總不會主動投懷送抱吧!告訴你,是古三月喝醉了,我家小姐好心把他送回房間,誰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我家小姐不能反抗,可能是迷藥,也可能是別的,反正你們這些無行文人都懂那些下作的手段,難道還要小婢我說得更清楚嗎?」
翠兒的反問可比之前胡七強硬的多,也弄的張九齡沒辦法再問下去,雖然還想再問為什麼不是其他人送古三月回房,但看到翠兒擺出的那副你要再敢侮辱小姐我就跟你拼命的架勢,也只得悻悻然放棄,心中嘀咕著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古人誠不欺我。
「想必張兄也問得差不多了,翠兒,楊小姐的屍身打撈有結果了嗎?」李閒適時的問道。
聽到這個翠兒的眼淚吧嗒吧嗒就跟斷了線一樣掉下來,哽咽著道:「沒有,可憐我家小姐活著受人侮辱,死後還屍骨無存,這都怪翠兒,若是那天不離開小姐一步,小姐也不會出事了。」說著翠兒雙手撫胸,嗚嗚痛哭起來,傷心的樣子沒有半點作偽。
李閒深深看她一眼,沒再說什麼,簡單安慰兩句便和張九齡、平兒告辭離開了。
出了楊府,李閒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張九齡見狀道:「大人是不是又發現了可疑之處?」
李閒點頭,喃喃道:「翠兒的表現有些古怪,這是為什麼呢?」
平兒道:「她在說謊,她剛才的動作就跟少爺說的那個胡七一樣,聳肩膀,語速快,而且眼神還閃爍不定,肯定是在說謊!」這次平兒根據之前李閒說的,很是仔細觀察了一番翠兒,越發覺得少爺的分析有道理。
張九齡則不解道:「可她後邊的傷心又不似作偽,看得出她和楊小姐感情非常好,若是如此她又有什麼理由要說謊呢?」
張九齡和平兒相互看看,都是百思不解。
李閒則在回憶翠兒最後的動作,當時她一邊哭一邊下意識的用手觸摸胸口頸窩的位置,在心理學上,這是典型的安慰行為,通常在有邊緣反應---特別是在一段令人悲痛或充滿威脅的經歷中就會出現,這說明翠兒的傷心是真實的,但同樣這動作也說明她感覺到了不安全和害怕,這是為什麼呢?
「楊小姐,古三月,翠兒,胡七,若是那天不離開小姐一步。」李閒將這幾句話反覆嘟囔了幾遍,眼前猛地一亮,「我明白了,翠兒是在說謊,但她的傷心也沒有作偽,原因很簡單,那就是事發的時候她根本不在現場,這些所謂的證供不過是她為逃避責任編出來為自己開脫而已!」
張九齡和平兒一呆,雖然覺得李閒這樣憑空的推測並沒有足夠的根據,但這結論還是太合情合理了。
若是翠兒當時不在現場,那她說謊便有了足夠的理由,剩下的就是胡七為什麼說謊,還有胡七的證供中究竟有多少事實是真實的,若是把這些弄清楚,那離案子的真相便無限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