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的就好像一隻怪獸,悄無聲息的張著大嘴,等待著沒有察覺的獵物鑽進它的口中。
燈火通明的縣衙大牢陰森死寂,李閒、寧道務、張九齡還有平兒、芸娘就站在牢房裡,看著古三月的屍身,沉痛的心情被一層陰雲籠罩著。
沒有人流淚,就是和古三月情同手足的張九齡也是如此。誰都知道此時此刻的淚水只是最沒有用處的同情,古三月不需要,楊家小姐也不需要。
仵作已經驗過屍,古三月確實是上吊自盡。他終於還是堅持了自己的選擇,只是這選擇是在有心人的促成下才做出的。
在張九齡探視過古三月後,卜南帆也來見過古三月,典獄不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但隨後古三月便做出了現在這個讓人痛心的抉擇。
一切都起自卜南帆,但古三月的死絕不是終結,真正的兇手必需要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時間就在今晚。
「兩位大人,卜南帆一干人已經帶到,刺史大人,縣令和縣丞大人也都請來了,就等兩位大人升堂。」那典獄在牢房外匯報道。
李閒長長吸一口氣,猛地轉身,卻被一把堅定有力的手拉住了胳膊,是寧道務。
「老弟真的要搏這一把?」寧道務聲音很平靜。
李閒沒有遲疑的道:「古兄不能白死,就算沒有把握我也要搏上一搏!」
寧道務轉身,迎向李閒堅定的目光,沉聲道:「好,我老寧從來不讓兄弟孤軍奮戰,咱們一起!」
李閒感激的點頭,和寧道務就像踏上一去不回的征程一般,並肩走向燈火通明的縣衙大堂。
大堂里,韶州刺史張弘雅慢慢喝口茶水,幽幽道:「深更半夜把本官喚醒,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大事啊?」張弘雅面容清癯,與張九齡有幾分相像,只是顴骨略顯瘦削,看起來很嚴厲的樣子。他其實是張九齡的堂叔,唐時稱從叔,張家祖籍范陽,世代為官,多世播遷才因做官而家於嶺南。相比張九齡那官至新州索盧縣丞的父親,張弘雅可謂張家這一代最傑出的人才,是曲江縣第一個進士,也是初唐嶺南地區屈指可數的科舉及第者之一。
「啟稟大人,是牢房有個犯人自盡了,李縣尉和寧縣尉自作主張要重審那犯人的案子,大人若是不滿意卑職這就讓他們停下來。」年近半百的縣令鄭大人在一旁陪著笑,小心翼翼的看著張刺史的臉色。
「犯人自盡,哪個犯人呢?」張弘雅抬眼瞄了瞄站在堂下的卜南帆,出聲問道。
「是楊家小姐強姦失蹤案的兇手古三月,」站在鄭縣令下手的王縣丞趕忙回道:「刑部的復奏結果還沒下來,古三月大概是知道難逃一死這才自盡的吧。」
「是嗎?」張弘雅反問了一句。
鄭縣令忙道:「應該是的。」
張弘雅臉色突地一沉,聲音轉趨嚴厲的道:「什麼叫應該是!你是這一縣的父母官,若是斷案全憑臆測那不知要冤殺多少百姓,還有你王大人,身為鄭大人的僚佐,不知輔助上官處理政事,只知一味推諉塞責,你們二位若是再不加以改正,這四年一次的大考可別怪本官手下無情了!」
鄭縣令和王縣丞臉色一變,趕忙爭著道:「卑職知錯了,以後一定改正,一定改正。」
張弘雅冷哼一聲,不滿的道:「還有你手下那兩個縣尉大人,這麼晚把本官喊來,自己卻遲遲不現身,我看他們這官怕是當到頭了!」說著手中的茶杯狠狠往桌子上一撂,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有勞幾位大人久等。」說話間,李閒和寧道務並肩走進大堂,身後緊跟著張九齡,至於平兒和芸娘卻是在大堂外等候,三人一進來目光便狠狠鎖定了卜南帆,這讓站在卜南帆身後的胡七和小婢翠兒都有些心驚膽顫起來。
張弘雅的目光從張九齡身上一掃而過,沖李閒和寧道務道:「聽說是你們兩位大人要重審古三月案,是嗎?」
「是,」寧道務正要說話,李閒搶先上前一步道:「是卑職發現此案有疑點,所以決定開堂重審。」
「李大人你這是鬧什麼兒戲!」鄭縣令忍不住怒道:「古三月的案子是你審的,判決是你斷的,現在你又要重新推翻,你當這是小兒過家家呢,現在古三月已經伏法,你趕緊改主意還來得及!」
「是啊是啊,李大人就聽鄭大人的吧。」王縣丞也跟著勸解。
這兩人倒是真心不想李閒惹事,畢竟這個李縣尉頗為能幹,明法甲第出身,唐時的明法科,要試律七條,令三條,全通為甲第,通八為乙策,李閒律令格式無一不精,所以釋褐也就是初任官就被吏部選為上縣曲江縣縣尉,無論才學還是能力均是一時之選,鄭王兩人還指著他幹些實事,為自己的考課增光添彩,當然不想他因為節外生枝惹來麻煩。
李閒也明白兩位上官的心思,只是他主意已定,豈是幾句話便能更改的,也不回答,只是望向神情峻厲的刺史張弘雅。
張弘雅等兩人說完沉聲道:「既然李大人的兩位上官都發話了,依本官看這案子還是別審了吧。」
「不行!」李閒尚未表態,一把出奇憤怒的聲音已經響起,張九齡邁步而出,直視張弘雅道:「明知犯人含冤而亡卻不管不顧,莫非刺史大人也是個草菅人命的昏官不成!」
鄭縣令和王縣丞一看蹦出來的是張九齡頓時都把耳朵紮起來當布袋,草民辱罵命官自是該打,可侄子罵叔叔,那就不在他們的職權管轄內了。
張弘雅狠狠瞪眼怒目而視的侄子,對這個犟頭侄子他也很是無奈,只得道:「這麼說你們是認定古三月是冤枉的才要為他翻案,若是如此,你們可有證據?」
「當然有!」張九齡說著望向李閒,審案斷案他這個布衣可沒有資格,所以還得是李閒粉墨登場。
李閒上前兩步道:「卑職把幾位大人驚動正是因為搜集到了推翻古三月案的證據,還請幾位大人准許卑職主審。」
張弘雅深深看眼李閒,沒有表態,而是對鄭王兩位道:「古三月案是曲江縣的案子,還是你們二位決定吧。」
鄭王哪還不知道該怎麼做,相互交換個眼色,鄭縣令道:「這案子本就是李大人負責,還是李大人接著審吧。」
李閒欠身道:「卑職領命。」
說罷幾人在大堂上分職位坐定,李閒端坐主審位上,猛的一拍驚堂木,喝道:「來啊,帶卜南帆上堂!」
執刀們當下把胡七和小翠二人先押下去,只留下卜南帆一人孤零零站在大堂上,面色從容的接受著一干人或審視或憤怒的目光。
「草民卜南帆見過幾位大人。」卜南帆從容跪倒,淡淡道:「聽說李大人找到了為古三月古兄翻案的證據,卜某深感欣慰,只不知深夜傳審卜某是否也是為了此事,若是,卜某願意全力協助?」
他這番話把張九齡聽得差點當場跳起來,卑鄙齷齪至如此程度的人,簡直就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真想衝上去狠狠抽他兩個耳刮子!
一直提醒自己保持客觀態度的寧道務卻是心中驚懍,就從卜南帆此時的反應他已然可以看出這是個棘手非常的人物,是大奸大惡與大智大善只在一線之間的人物,對他,李閒真得要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