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咚!」
後井兒胡同的深巷裡傳來一聲聲脆響的打更聲。
這才剛過了五更天,朦朧灰塵的天色已經慢慢泛起了白。
沈容用力撐了把身子,勉強的站起身來,囫圇的套著一件鴨青色梅花印花對襟褙子,手裡拿著日前的邸報,手指微微發顫,面上已然無色。
隆平四十二年末,齊太后與瑞王逼宮大成,是以,先帝駕崩,瑞王繼位,改年號承德,史稱弘帝。
新帝初登寶座的第一年,周茂率一眾御史中丞上書彈勛樞密使沈平成「大權在握,私招兵馬」禍至沈家。
沈容雙目血紅,周茂!周茂!那是她一直敬重的公公啊!
沈家——父親——
她沉沉一聲低喝,猛地沖門而去,她拉著兩扇開的花雕木門,剛剛有鬆動,門卻被從外推開了。
她險些被推倒在後,腕間忽緊,被人拉了一把,方穩住了腳步。
「沈兒,你怎麼還未睡。」柔情意意,仿佛還是那個執意要娶她的弱冠少年。
周士閔微笑著,剛要走過去扶她,目光驟然冷了下來,落在她手中已經褶皺的邸報上,「是誰給你的!」他幾乎是一把奪了過去。
「沈家的男人死了,女眷被貶成了奴籍,直到現在你還想著瞞著我,賈戴的死,冬梅出事,現在連沈家你也不放過了!」沈容冷冷的看著這個與她生活了五年,琴瑟和鳴的丈夫。
「英親王謝司啟被打下了馬,就連掌秦關的謝二都沒救得出英親王,自己沒了蹤跡。而你爹得罪了新帝,我父親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你要整個周家陪你們沈家喪命嗎?!」周士閔近了沈容幾步,露出幾分悲痛的神情來。
他收斂神色,伸手攬住了沈容,漸而緩和語氣:「沈兒,沈家女眷被貶成奴籍,我這就要上調京城,身邊不能有一個奴籍的正妻,不過你放心,你即使成了妾室,我也不會待你少半分的,相信我!」
「你們是踩著沈家的屍體一步步爬上去的!」她失笑幾聲,掙開他的手掌,黑白分明的眸子裡透著一股冰冷的寒意:「周士閔,當初你跪在我爹面前求娶我的時候,怎麼不說!」
「這五年來,你沒有為周家誕下一子,光是以無出為由,你就可以滾出周家了!再說,念音已經有身孕了。」周士閔早就變了臉色,已經不怕與她撕破臉面,疾言怒色。
帘子外,忽然想起一陣動亂。
伴著行走間衣衫摩擦,耳珠碰撞的聲音,暖如玉的話語吞吞傳來。
「我本想挑一個好日子,親自與姐姐說呢,夫君怎麼就先說了。」
此時,天已經大亮,楊念音款款入屋,她穿著一身大紅色的靈紋袍,滾了金邊的裙裾逶迤,裙落處繡著一簇簇牡丹花,穿的端莊亮麗。
五官算不上精緻,不過是眉眼溫順,她與周士閔並肩站著,目光夾著幾分得意。
須臾,她說:「也不知道嵐姐姐在楊家過的如何,本就是個名聲不好的妾室,如今又生了這樁子事,怕是不會好呢。」她以絲絹掩嘴,發出咯咯的笑聲來。
沈容想到自己姐姐,嗓子眼似有一口血頂了上來,澀澀的血腥味在她口中蔓延。
這樣的她,是啊,這樣的楊念音,她早是該知道的,當她以周家表妹的身份借住過來時,她就該知道的。
她不管不顧的衝著楊念音過去,髮髻散落,大把的烏髮遮在眼前,隱約露著一雙淡無光的眸子來。
她似個瘋子一般,一把扼住了楊念音纖細白嫩的脖頸,手指越收越緊,「肯定比你現在…好…」
忽然,她不可置信的低下了頭,看著自己的胸口。
一把東菱玉纏絲金簪狠狠的沒入,血慢慢的滲透了她的衣衫,大片大片的,與她身上的梅花印形成一色。
她按著自己的胸口,血順著她白皙的手指縫隙流下。
「楊念音,你瘋了!」周士閔上前,雖面色狠戾,卻多少顧忌楊念音腹中的胎兒,並未用力的拉開楊念音,眉頭深鎖的看了眼沈容。
「夫君,這不就是你一直想做的?我只是替你做了你不敢做的事情罷了。」楊念音振振有詞,轉而噙著笑意,抬手一點點的擦拭著所沾染上的血跡。
沈容眼皮沉了沉,她知道自己活不過了,卯足了勁,拔出了沒入她胸口的東菱玉纏絲金簪。
「沈容,你——」
周士閔臉色慘白,他抱著沖他撲過來的沈容,胸口忽然刺痛,喃喃的張口:「你怎麼會…」
大概他想說的是,一心一意愛著他的沈容怎麼可能會傷害他。
血立即順著他的衣襟流了下來。
瘦弱不堪的沈容再一次用力的將簪子往他心口處按,硬是將那四寸余長的簪子都刺了進去,她才如蒙大赦的鬆了口氣,俯在他的耳邊,喑啞的說道:「你就該和我一樣的……」
她能做的,她能為沈家做的,只是這些了。
她搖搖墜墜的跌倒在地上,頭髮全亂了,身子髒兮兮的,如果被娘親瞧見了,定是要說她的,還要找上三五個嬤嬤教她品行。
如果娘親還活著,她一定不會這麼慘。
沒有人去教她,她只能自己跌倒了,自己往起爬。
她目光空洞的看著上方,如果一切沒有發生就好了,娘親沒事,姐姐還未步入齊家的噩夢,一切如初始。
而她,依然是那個喜動爽朗,愛闖些小禍的閨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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