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客棧里,濟度齋劍首的成名劍「來時路」架在玄清觀七品丹師的脖子上。
「你昨夜去了何處?做了何事?為何你的債少了兩合?」
低眸看看劍,抬眸再看看宗佑面無表情的臉。
第五鴻嗤笑了一聲。
「不知道宗劍首關心的,到底是在下如何減了欠債,還是,在下到底與神尊發生了何事。」
頂著那把沾血無數的「來時路」,第五鴻向前緩緩走了一步。
來日都是樹上猴,就算宗佑有八把劍也未必就能比他多得個果子!
宗佑目光冰冷仿佛看的是一個死人:
「第五鴻,是我在問你。」
「好啊,你問,我答了就是。昨夜我去對神尊自薦枕席,神尊覺得我伺候得甚是滿意,便免了我兩合的債。」
第五鴻又上前一步,仔細打量著面前這位真正的天之驕子。
單論皮相,宗佑無疑是極為俊美的,雖然風吹日曬讓他的膚色不似尋常修真之人那般白皙清淨,可微褐的肌膚越發顯得他神采飛揚劍意凜然。
當年秦四喜在他離開之後又遇到了要渡情劫的宗佑?
他們是如何渡的?
那個聽見一個藥方子都能高興到眼中藏星的小凡女,她遇到了宗佑又會如何呢?
宗佑離開凡人境之後見了他就打。
她對他說過什麼?說他卑鄙無恥?說他對她不好?
哈!
「我這答案,宗劍首你可滿意?她是神尊,得她垂青我之幸也,自然要使出了全副的本事用心討好。這般伎倆,這般手段,你羨慕麼?你想要麼?你想學麼?」
第五鴻單手掐訣召出了自己的本命藥鼎。
「可惜啊,宗劍首,你連跳劍舞的時候都不敢正大光明露出自己的臉給她看,你哪裡學的了我這樣的手段?更何況,你就算學了,她又肯受麼?說到底,你也不過是個用她渡了情劫之後也撒手走了的廢物。」
劍鋒抵在了藥鼎上,第五鴻急退幾步,又有另一支劍破空而來。
一個元嬰圓滿,一個已經煉成了八支劍的劍修,兩人靈力衝撞之下,小小的客舍幾乎瞬間被轟成了粉塵。
「第五鴻!」
在宗佑的怒斥聲中,第五鴻大笑出聲。
「宗佑啊宗佑,起先我還覺得你我同是還債人,對你多有容讓。如今我才明白,你心裡想的哪裡是什麼還債,你想的是談情說愛,你念的是舊情重來,你看我的時候想得根本不是什麼還債的同路人!」
隨著他的話語,兩支利劍與藥鼎在天上連番碰撞,火星四濺。
見宗佑的第三支劍也已經出鞘,第五鴻冷笑,他掏出自己的儲物袋往空中一拋,十幾件法寶環繞在他周圍。
他第五鴻的修為確實不如宗佑,可他有錢有靈寶有丹藥。
這條命他耗得起!
「帶著我來找洄夢石,你心裡快被醋泡透了吧?我與她的過往,你比我還上心,為什麼?」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不就是因為我,第五鴻,我才是第一個!只有我,我見到了十五歲的秦四喜,我教她,我訓她,我讓她一次次失望、一次次連哭都不許哭,你可知道她是如何對我的?」
四劍齊出,七八件閃耀著斑斕寶光的法器難敵利劍之鋒,被擊碎落到了地上。
第五鴻的嘴角沁出了血。
可他笑得更開心了。
宗佑羞惱至此,因為被他說中了!
「她背著我,她護著我,凡人以為我是瘟疫要燒死我,她把我藏起來,走幾十里山路替我採藥,她說我不該死,她救了我。」
第五鴻眼裡的光和唇角的笑徹底激怒了宗佑。
濟度齋劍首的第五件,通體黝黑,劍柄如嵌蛇鱗,名「斷妄念」。
這劍一出,第五鴻就知不妙,可他今天話都說到了這份兒上,往回收也收不回來了。
他選擇嘴賤到底:「宗劍首,她可也曾這般對你?想來是沒有的,只有你,一廂情願地渡劫,假作情真地懷念。」
「錚。」
黑色的「斷妄念」差一點就刺在了第五鴻的胸口。
是一隻手攔住它。
指節分明的手上雷光閃爍,手的主人看看一邊的宗佑,又看看另一邊的第五鴻。
「宗劍首,你一動手,這戲夢仙都里連個能攔的人都沒有,要不是我還在,今兒這城能被你們一條街一條街拆過去。」
三根手指捏住了「斷妄念」,藺無執的語氣輕鬆,手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宗佑的心緒漸漸平復,看見周圍的一片狼藉,他皺了下眉頭,想起了自己空空如也的儲物袋:
「藺掌院,我會想辦法重建此地,補償店家。」
徒手給兩人拉架的藺無執嘆了口氣:「宗劍首,依著戲夢仙都的規矩,是要關押起來做苦力的」
天下就算有囚籠能關得住濟度齋劍首,那地方也絕不是戲夢仙都。
「還請你和這位」
她看向穿著藍色裙子的第五鴻,就看見他吐出了一口血。
藺無執:「」
她剛剛是沒攔住麼?
「在下靈寶玄清觀丹師第五鴻,多謝藺掌院從宗劍首劍下救了在下性命。」
說完,第五鴻慘澹一笑:
「實不相瞞,藺掌院,在下剛剛真的以為自己是活不過今日了,我與宗劍首同受頭上欠債字樣所困,來戲夢仙都也是為了查清一些過往線索,沒想到,只因為我少了兩合的債,宗劍首就對我嚴加逼迫,我稍有遲疑,他就對我痛下殺手。」
扶住胸口,他又咳出了些血沫。
「藺掌院放心,城中禍事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賠償種種損失,這裡有十塊上品靈石,且幫店家和住客們安頓下來,靈石有餘就是給各位壓驚的。至於其他,算清之後儘管來找我,我絕不推脫。」
藺無執掂了掂手裡的靈石,咂咂嘴。
要不說要是靈根好都想當法修呢,丹師、符師、陣師、煉器師,那都賺錢啊。
「你們住的這地方最多也就有幾個隔音陣,你要是有多餘的陣盤,幫他們重新擺一下,重建個客棧也不過幾塊中品靈石的買賣,加起來也用不了這麼多。」
第五鴻仍是一臉的柔弱,他看向一處街口,聲音又軟了幾分:
「藺掌院,禍端因我而起,您收下這些靈石,我也能安心。」
他說話時,宗佑一直冷冷盯著他,見他的目光有異,他連忙看過去,就看見了一個女子身後跟著一隻鵝慢悠悠走出來,人背著手,鵝背著翅。
「第五鴻!你又要陷害我!」
第五鴻垂下眼眸,沒有當即反駁,過了幾息,他說:
「宗劍首,無論您信與不信,我少的這兩合債,無愧天地,無愧本心,絕無你以為的那些齷齪。」
說完,他又吐了一口血。
宗佑氣急。
他一急,他直接御劍飛到了秦四喜的面前。
「你可信他說的這些?」
正在和鵝研究早飯吃點兒啥的秦四喜抬起頭,就看見了宗佑泛紅的眼眶。
宗佑雖然言辭上不如第五鴻,可他不是蠢人,今日第五鴻給他下套,就是要他與眼前之人之間生隙。
「第五鴻他行事取小道,你萬不可信他,他說你和她」
濟度齋劍首毫無從容的匆忙話語停滯在了秦四喜平靜無波的目光里。
他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千言萬語,變成了一句:
「你從前,總是信我的,這次也信我,可好?」
他小心翼翼,仿佛在他的面前有一朵冰晶凝成的花,他只要輕輕呼吸,它就要化了。
他面前的女人低頭一笑:
「從前?你如何與本座論從前?」
短短一句話,就讓宗佑的忍不住想要後退。
是,他與眼前的人,真的有過從前嗎?
他離開凡人境那日,她曾說過:「你我一別,此生再無牽扯,再相見之日,就是凡人秦四喜捨身赴死之時。」
「咚。」心重重地落下,卻像是一把劍刺穿了宗佑的臟腑。
他們,沒有從前。
鵝不耐煩地往前走了幾步,秦四喜也抬腳向前。
「還債是還債,自來只是還債,休要本座面前演一些無聊戲碼。」
秦四喜擦肩而過的瞬間,宗佑的手指輕輕動了動,可到底是放下了。
第五鴻落在不遠處,捂著胸口踉蹌了兩步看著秦四喜離開,轉頭又看向了宗佑。
許久之後,宗佑抬起頭,一雙眼睛死死地看著他。
「你說的對。我確實,是一廂情願地渡劫,假作情真地懷念。」
八把劍從他背後出現,又漸漸隱去,僅剩了一把「七情渡」,宗佑把它拿在手裡,修長的手指撫過劍身。
「當年,我第八把劍卡在情劫之上,偏偏乾元法境傳來消息說褚瀾之突破了大乘,可濟度齋卻連一個行走世間的八劍都沒有。為了助我渡劫,我師門從聚寶行買了一縷凡人的青絲回來做法,讓那凡人成了的我情劫應劫之人。
「那人,就是她。我去了凡人境和她朝夕相對三年,起先有些不甘願,後面卻真的動了心,動了情。我自以為我們是攜手進退,浪跡天涯,我甚至自不量力去跟她說想把她帶回濟度齋,和她長相廝守,直到她斬斷情絲將我趕出凡人境那一日,我才知道,原來我的情劫,就是對她相思相望不相親。」
劍光流轉周身,宗佑眼中的脆弱煙消雲散。
他衝著第五鴻抬眉一笑:
「我心有雜念,才叫你鑽了空子,現在我想明白了,你第五鴻就算是曲意逢迎小心伺候,她又如何看得上?」
打量的目光從下到上一點點看上來,宗劍首搖了搖頭,表情徹底鬆快下來:
「她是成神了,又不是瞎了。」
第五鴻嘴角還帶著血,卻毫不示弱:
「可惜,宗劍首你一番發作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如何減了債的,也能說些這樣的酸話來自欺欺人了。」
「噠噠噠」鵝的腳掌拍在石板地上,一聲又一聲。
一直走了好一會兒,鵝才抬頭看秦四喜。
「四喜,那兩隻,嘎,他們不知道神在千里內無所不知嗎?」
「都要吃飯了,怎麼又罵得這麼難聽。」秦四喜打了個哈欠,語氣懶散,「他們要是知道了,估計打得更厲害。」
「他們再打架,鵝就去收拾他們。」
鵝躍躍欲試地扇了扇翅膀。
秦四喜擺擺手:「不用,隨便他們去打,他們鬥起來,才會各憑本事替我做事。」
鵝似懂非懂。
一家食肆里熱氣蒸騰,飄出了包子的香氣,秦四喜和鵝一起探頭,一起咽口水。
「咱們去吃包子?」秦四喜問鵝。
鵝已經撇腿跑了起來,白胖胖的屁股幾乎要扭出殘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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