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第二批兩百領民,都安置好了!…前後兩批,一共80戶四百人,丁壯較多。半數安置在勝山本館,半數安置在比石館。五月春耕前,每戶應該都能開出十幾、二十畝旱田,種些小米…」
「嗯,守道,扶持米給了嗎?…」
「是!每戶給了兩俵小米,我都親自查看過,沒什麼剋扣。省著吃,拌上橡子、野菜、樹葉、昆蟲,應該足夠撐到秋收…按照規矩,每戶都登記了一丁為農兵。要是這些新戶的家裡,吃飯的丁口太多,撐不到秋收,還可以再登記一丁為農兵,多領一俵小米!估摸著這80戶安穩下來後,就能為本家,提供一百個農兵!」
「很好!再給每戶發一桿長槍,讓他們沒事就摸摸兵器!這些領民來自近畿,看起來有些畏畏縮縮,不太能行的樣子。秋收後得安排善於操練的隊頭,把他們好好操練操練!嗯,給他們出操時管飯!…不然,別說兇惡的山靼人,就連蝦夷人的部族兵,都能把他們一股腦打潰!…」
「是!家主慷慨!…」
勘定奉行蠣崎守道鞠躬一禮,又向家老森野清行了禮,這才轉身奔出了本館。森野清盤坐在館閣中,親手為蠣崎光廣斟了一盞茶,笑著說道。
「光廣,你收下這四百逃難的領民,讓他們在北國安家,避開近畿的連綿兵亂…在慈悲的佛祖面前,可是一大份功德啊!」
「哈哈!叔父,蝦夷地田地貧瘠,一年忙活到頭,也收不了多少稻穀,和近畿的沃地沒法比。這些領民來到這裡開墾,不在心裡罵我,就已經是佛祖慈悲了!…」
「光廣,這你就不知道了…近畿雖然肥沃,但稅賦之重,壓在農人身上的負擔,卻也遠超北地!近畿是幕府的直領,既有六公四民的常例,寺社額外的供奉,貴人日常的所需;也有地頭國人的盤剝,浪人武士的勒索,亂兵過處的劫掠。這些鄉民之所以逃亡,就是因為實在活不下去啊!那一路上老弱餓死,青壯逃亡的慘象,更不用說武士潰兵的屠戮…哎!…」
說起近畿兵亂的慘狀,森野清搖了搖頭,面露不忍。他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
「這些鄉民,都是我天台宗的僧侶悉心賑濟收攏,救助了兩月後,這才交到我手中,登上了北來蝦夷地的船隊!…說句實話,寺社的主持與僧官,原本不願賑濟難民。但吾師力陳佛祖的慈悲意,又有加賀一向宗的門徒前來,收攏難民北上越前…各宗寺社都為之震動,這才派出僧侶,主動攔截安撫!」
「而你這裡若是能安置妥當,沿途轉運的費用,都由我宗來出!這是妙法院高僧們都認可的善舉,有助於你蠣崎氏家門的名聲,甚至有利於信廣公生前那個最大的願望…後續,若是京都再次動亂,也會有更多的領民前來…送他們到蝦夷地開墾,壯大蠣崎氏的力量,總比讓他們,落入一向邪宗的手中要好!…」
「啊?加賀一向宗?…叔父,您是說淨土真宗?我聽說青鸞上人,也是天台宗出來的。而淨土真宗,也是天台宗的一支,為何叫做一向邪宗…」
「莫出此言!…」
森野清一聲喝吒,打斷了這一句冒犯。隨後,他看看左右無人,這才苦笑道。
「佛祖庇佑!光廣,你以後切莫在各大正宗的僧人面前,說出這等冒犯的話…青鸞上人,嗯,見真大師,確實曾在我天台宗門下,修行過二十餘載…但當他叛出宗門,投奔『淨土』後,早已與我天台宗恩斷義絕!…」
「而見真大師所宣揚的『淨土本願法門』,在我宗看來,也是不折不扣的附佛外道,幾乎如同禁忌,決不可在我宗中提及!…」
「這本願法門,有三大滅佛的惡論…一為顛倒說法,以邪法取代正法…二為教唆行惡,破盡正法諸多戒律…三為誅滅異己,對正法各宗大開殺戒…以此法修行,是修行滅佛之法,必受長墮阿鼻地獄的果報!…」
森野清說了會「正法與邪法之辯」,看出蠣崎光廣一臉茫然,毫無興趣,這才暗暗嘆氣不語。與只要反覆念誦「真言」,就能「佛祖拯救,往生淨土」的一向宗相比,他們這些「正宗佛法」,實在是太缺乏吸引力了!
尤其是對底層受苦的百姓、中下層拿刀的武士來說,他們根本沒有「修行正法」的智慧、錢財與精力,也就沒有超脫得救的可能。而「操作簡潔、效用無邊」的一向宗法門,就成為了他們死後唯一的出路,甚至是生前唯一的指望!…
「哎!光廣,六年前,一向宗發動一向一揆,奪取了加賀國後…一向宗的勢力,就真正在近畿立下了根腳,開創了所謂的『加賀佛國』…各宗高僧頗為憂慮,不斷向幕府高層進言。九代將軍足利義尚,就曾計劃征討加賀,差點就領兵出征了!而十代將軍足利義材,也動過同樣的念頭…只是幕府風雲變幻,連換了四代將軍,討伐一向宗的提議,也就成了鏡花水月,只得無奈作罷…」
「眼下,一向宗越發坐大,已經驅逐加賀守護和武家名門,壓制國人眾。他們自己設立各寺與一門眾,自己來管理地方,管理各村信徒!…他們所推行的『百姓之持』,設立一向宗村社,剝奪武家徵收的賦稅,劃歸一門眾與信徒自用…對於各地領民的吸引力,實在是太大太大了!…」
「啊!他們竟然驅逐高貴的武家,用寺社直接統治領地,用妖言邪說迷惑百姓人心?!這…這也太邪惡了!果然是附佛外道,不,邪魔外道!…」
聽到一向宗的舉動後,蠣崎光廣大為震驚,立刻就把心目中原本的「淨土真宗」,打成了「邪魔外道」。在這樣「大是大非」的立場上,作為統治階級的武家,決不可能違背自己的屁股,除非自己也成了「邪魔外道」!
實際上,無論是「淨土真宗」,還是後續傳入的「基督教切支丹」…這種直接和底層農民發生聯繫,把鬆散百姓團結到一起的武裝教團,天然就是和國武家統治最危險的敵人,會引發一場又一場的一揆!
在這個時代,和國的面積雖然只有30多萬平方公里,僅僅是中美洲天下180萬平方公里的五分之一,但和國一千一百多萬的人口,卻幾乎與瑪雅之外的中美洲相當,又沒有高產的美洲作物,百姓困苦可見一斑!
這樣人口眾多、封建化的鐵器王國,又有著島嶼的天然地利,自然是不可能被外力所征服的。哪怕是強盛一時的蒙元,也對此無可奈何。但如此稠密的人口,也意味著和國內部的人地矛盾,時刻都處於火山爆發前的極致。
在人多地狹的背景下,和國武家和傳統寺社,對於底層農民的聯合壓迫,又實在是太過深重!他們索要的稅賦和勞役,是大明與朝鮮都無法想像的。以至於「四公六民」,都是難得的德政。這就導致和國社會,如同堆滿了易燃的柴草,一旦被火星點燃,就有成為燎原大火的可能!
如今,歷史流向了新的河流,一切都在無聲的改變。「一向宗」立足近畿,越發壯大的同時,引來各國守護的忌憚。南蠻的「切支丹」也即將到來,葡萄牙人的先鋒船隊,正在駛向印度,一路傳播著「上主的榮光」…
而在蝦夷地的北方,在並不遙遠的樺太島,北蠻的「蜂鳥主神」,則已經刻在了和國俘虜與農人的額頭,漸漸在這些信徒的心中,紮下根來。
主神的祭司們同樣滿懷熱切,從勘察加到茅希利大島,尋找著南方的信仰沃土,等待著蜂鳥飛翔北國的那一刻!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