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陽光垂落穹頂,勾勒出瑰麗斑斕的顏色。海鳥的叫聲從穹頂上傳來,隱約像是縹緲的嘲叫。此刻的阿本莎拉赫廳中,一片紛紛的議論,間雜著低低的笑語。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的大貴族們,旁若無人地互相聊天。而來自各地的學者們,激烈地爭論不休。似乎沒有人在意,呆立在眾人面前,尷尬無措的「大航海家」哥倫布。
「嗯,尋找海上的島嶼,吸引真正的航海家,避免法蘭西插手大西洋…出於政治的考量…」
聽完阿拉貢航海學者安托尼奧的講述,年長的卡斯蒂利亞王室學者佩德羅沉吟了會,緩緩地點了點頭。他淡淡的瞥了眼被眾人忽視的哥倫布,又看了眼不遠處費爾南多國王的背影,突然用拉丁語低誦出,一段拗口的古希臘箴言。
「先哲早已知曉!當一切真理和政治掛上了勾,那就脫離了學者客觀的計算,拋棄了賢者對真理的追求…哪怕是再荒謬而脫離實際的提議,也顯得不那麼的荒謬了。只是操縱政治的黑手,會在真理的光芒下,顯出更加的陰影與卑劣!…」
「咳咳!上主保佑,上主賜福!…」
聽到佩德羅意有所指的低語,阿拉貢學者安托尼奧額頭冒汗,趕緊出聲打斷。像這樣嘲諷阿拉貢國王費爾南多的話語,佩德羅可以大膽的說出口,但安托尼奧卻是不敢參與其中的。
佩德羅年歲很高,聲望卓著。他是卡斯蒂利亞的王室學者,在葡萄牙航海學院進修過,又有著王室貴族的尊崇身份。此刻,他在這裡暗諷費爾南多國王幾句,國王哪怕是聽到了,也根本說不出什麼話來,只能裝作沒有聽到。
實際上,王室貴族佩德羅本身,正代表著卡斯蒂利亞王國中的一支貴族派系:那些對費爾南多國王抱有敵意的、親近葡萄牙的、年長又保守的貴族們。
這些年長的保守派貴族們,一方面反對雙王的集權,反對狡詐的、毫無政治底線的費爾南多,插手卡斯蒂利亞的內政。另一方面,他們則對恩里克四世的正統繼承人,流有葡萄牙王室血脈、相對軟弱而容易掌控的長女胡安娜,抱有相當的同情。眼下隨著雙王的影響力增大,他們的政治力量雖然正在不斷衰退,但卻依然不容小覷。
「咳咳!尊敬的佩德羅學者,女王是明亮的聖光,國王同樣也是聖光,只是稍稍暗淡了一些…」
「哈?聖光?Isesttenebrarumetserpentummalissimus!他是最邪惡的陰影與毒蛇…別忘了,他當年污衊胡安娜公主的惡毒手段,還有去年阿隆索王子離奇的墜馬身亡…」
「咳咳!dominedeus!cessa!上主啊!停!…」
聽到佩德羅提到去年,葡萄牙王子阿隆索的離奇墜馬,阿拉貢學者安托尼奧瞬間渾身出汗,屁股都坐不安穩了。
這一場詭異莫名的懸案,就發生在去年夏天,在葡萄牙與卡斯蒂利亞王國的邊界不遠。年僅16歲的阿隆索王子,正是葡萄牙國王若昂二世唯一的嫡子,也與伊莎貝拉女王的長女擁有婚約,是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亞王國,和平合併的唯一希望。他突然又離奇的身亡,不僅代表著兩國王室婚約的自然終止,更在實際上標誌著葡萄牙和卡斯蒂利亞兩國的徹底決裂!而這一場變故下來,幕後的最大受益人,自然是阿拉貢國王費爾南多…
「dominusprotegat!…」
安托尼奧立刻結束了這一段危險隱秘的拉丁語對答。他看向坐在另一側的卡斯蒂利航海家胡安·德拉科薩,引開話題道。
「胡安,關於哥倫布的提議,你怎麼看?」
「呃!…我怎麼看?…」
出身桑托尼亞的北卡斯蒂利亞航海家,胡安·德拉科薩,年紀在四十左右,樣貌十分和藹,眼睛炯炯有神。他本來正側著耳朵,一邊愉快吃瓜,聽兩位老學者前輩們的叨叨,一邊練習拉丁語的聽力…卻沒想到瓜卻突然掉到自己頭上來了。
「我覺得…嗯…很好呀!…」
「什麼很好?…你是說,哥倫布那個滿是荒謬與錯誤的航海提議,很好?」
「嗯…哥倫布閣下的提議,向大西洋探索的提議,雖然很不準確,但大方向是很好的!…」
航海家胡安·德拉科薩挺直身子,看了看面露不屑的兩位老學者,鄭重說道。
「四年前,葡萄牙的迪亞士爵士,已經發現了南方大陸的最南端,越過了風暴的好望角。而再往前,越過南方大陸的東側,可就是遍地香料與寶石的印度了!…」
「這也就是說,葡萄牙人已經基本上,發現了去往印度的新航路!…而兩年前,女王曾派我去葡萄牙,刺探…哦不,調查相關的航路信息…從那些倖存的航海水手口中,我大致估算猜測出,單是從葡萄牙到非洲大陸的最南端,也就是從北緯36度到南緯34度,就有足足一萬公里的海路!…」
「上主見證!在新航路的開闢上,葡萄牙人已經領先了我們太多!他們在南方大陸建立了許多要塞據點,也建立起龐大的船隊,甚至與沿途的南方大部族交好,來維繫這條流淌黃金的新航路!…而阿隆索王子死後,我們和葡萄牙人的關係,便再無迴旋的餘地。不經歷一場舉國的廝殺,他們是決不可能讓我們的船隊,參與到南方大陸的新航路上…」
聽到航海家胡安的講述,佩德羅與安托尼奧對視一眼,神情都有些動容。他們這些王室學者,雖然表面上專注於學術與真理,但是互相消息靈通、見識廣博。對於伊比利亞三個王國的政治形勢,他們其實比很多王國的大貴族們,還要看的透徹。
「哎!阿隆索王子的死…葡萄牙人已經發現的新航路…」
佩德羅嘆氣的搖了搖頭,安托尼奧則垂下眼眸。兩位老學者都明白了航海家胡安的意思,於是便沉默起來。
通過南方大陸,向南向東去往印度的新航路,雖然很好很完美,甚至已經被葡萄牙航海家們探索發現了!但這條新航路,卻和西班牙兩個王國,沒有一丁點的關係。而向西探索大西洋的新航路,雖然很是虛無縹緲,距離也極為遙遠,卻是眼下唯一可能,被西班牙發現並掌控的一條路線!
「上主庇佑!尊敬的佩德羅學者,我也贊同您的計算。從歐洲西去亞洲的新航路航程,至少會有公里,遠遠超過哥倫布閣下提議的數字…」
航海家胡安溫和一笑,看了看兩位默然不語的航海委員會學者,又沖眾人面前的哥倫布,鼓勵的點了點頭。
「但向西去往亞洲的新航路,無論是1萬4千里的航程,還是最多2萬公里的航程…與葡萄牙人向南去往印度的新航路相比,其實都不算遙遠!…」
「上主庇佑雙王!我們是從零的起點開始,未必要走葡萄牙人的老路,對方也不會允許,我們走他們的老路…」
「所以,開拓向西的大西洋新航路,找到歷史傳說中的安提利亞島、聖布蘭登島,或者什麼尚且無人發現的大西洋島嶼,建立補給的據點…最後抵達契丹和賽里斯東側的大島西潘古,便是我們唯一能掌握在手中的新航路!…」
說到這裡,航海家胡安稍稍提高了些音量,不僅讓周圍的航海委員會學者們,也讓隔著些距離的女王懺悔神父埃爾南多·德·塔拉維拉,女王審計長阿隆索·德·昆塔尼拉,國王財政顧問路易斯·德·聖安吉爾,都能清楚的聽見。
「上主見證!這次西去新航路的探索,我胡安·德拉科薩,願和航海家克里斯多福·哥倫布一起,駛入風暴莫測的大西洋!而我的聖瑪利亞號克拉克帆船,也會隨我加入進來,成為探索船隊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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