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女尊)
&覺?」冷寂雲兩眼直直地望著呂修白,半天說不出話。
他抿了幾次嘴唇,幾乎笑出來:「從小到大,所有人都說我是個野種,連我自己都以為是。可實際上什麼都沒發生過,那都是我父親用藥之後產生的幻覺?!」
呂修白啞口無言,轉開了頭。
他恨冷寂雲,恨冷謙為蘇因羅生的孩子,卻不能面對他此時此刻的目光。
&修白,你毀了他一生!」冷寂雲忽然失控大吼,胸膛劇烈地起伏。
他恍恍惚惚,好像掉進一個永遠不能醒來的噩夢,身邊出現的一切都可怕而虛假。他在一個狹窄的空間裡沒命地逃跑,可是不管跑到哪裡,都有一面牆擋住他。
最後他發現,這個可怕的地方才是他真實生活的世界。
&雲……寂雲?」蕭琮緊緊抱住他,不斷撫摸他的肩膀,心頭好似翻江倒海一樣折騰起來。
她所了解的男人那麼高傲,堅強,擅長偽裝,從不肯表現內心裡軟弱的部分。
可是這一刻,他臉上明明白白地寫著震驚,痛苦,無所適從,無論什麼人都能輕易看進他心底,就像一隻柔軟的動物失去外殼,再經不起任何傷害了。
冷寂雲大力地掙脫出去,雙手抓住呂修白的衣襟,將他一下拉到自己面前。
呂修白痛哼出來,下意識護住受傷的手臂。
冷寂雲卻管不了那麼多,目光兇狠得像要在他身上戳出十七八個血窟窿:「你偷偷換了藥,這就是行善了嗎,你以為保住我父親的清白,我們應該感恩戴德嗎>
呂修白被迫後仰著半個身子,並沒反抗,只是不住地喘息。
冷寂雲見他這幅任人宰割的模樣,怒火絲毫沒有減少,他狠狠搖晃著呂修白的身體,對著他怒吼:「你知道我在血閣過的是什麼日子?我本來應該有爹有娘,有幸福美滿的家,可是這一切都被你毀了!因為這個誤會,我父親殺了不知多少人。他是高高在上的血閣閣主,權勢滔天,可是他一天也沒有開心過!」
&都是他應得的!」呂修白突然反扣住他的肩膀,眼中冒出不假掩飾的恨意,「我跟因羅已經訂親了,是冷謙奪走我的一切。我被逐出家門,差點連命都沒了,我被人恥笑,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下,他才毀了我的一生!」
他喊完這句話,便即坐倒在地,把臉埋進雙手裡。
蘇因羅忽然整張臉都漲紅了,直著脖子叫道:「是你……是你啊……」
呂修白聞言猛然抬頭,渾身發起抖。
他跪坐起來,抓住蘇因羅的一隻手,一面流淚,一面哀求:「因羅,我知道對不起你,你別怪我,你別怪我好不好……要是連你都恨我,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蘇因羅已幾乎說不出話,面目猙獰地反手抓住他,張開嘴時只看到滿口牙齒上沾滿猩紅的血。
血水充滿整個口腔,一說話就不斷湧出來。
她死死盯著呂修白,用盡全力吼道:「你滾…>
呂修白像被使了定身法,渾身都不能動。
他緊抿著嘴唇,可是嘴角無法控制地抽搐起來,緊接著,整張面孔都痙攣似的皺在一起,終於爆發出一聲像哭又像怒吼的悲鳴:「啊啊啊——」
呂修白的兩隻手緊緊抓住自己頭頂,將本就凌亂的頭髮扯得七零八落。
他再度跌倒地上,失控般地痛哭,仿佛要把這一生所受的委屈磨難都哭盡了。
蘇因羅眼望著他,臉上還帶著極大的憤怒,淚水卻從眼眶中決堤而出,混同鮮血淌滿一臉。
她忽然一口氣提不上來,憋得臉龐通紅。
冷寂雲臉色大變,又將她肩膀抓住了,大聲叫她:「蘇因羅!」
蘇因羅吃力地撐著眼皮,知道蹲在自己面前的是誰,失焦的眼瞳亮了些許,臉上也有了血色。
她緩過那口氣,竟能一連說出好幾句話了。
她抓著冷寂雲的手,說道:「下輩子……你再來做我的孩子吧,娘一定……一定好好待你,到那時,你再……叫我這聲娘……好嗎?」頓了頓,又對蕭琮道,「我把他交給你……你……好好對他……」
蕭琮知道她這是迴光返照,咬牙應了聲「是」,抬頭強忍眼淚。
可冷寂雲不聽她說的那些,沖她吼道:「你敢這麼死了,我永生永世不會認你!」
蘇因羅聽了這話,眼淚流得更凶,不知打哪來的力氣,突然伸手把冷寂雲緊緊摟進懷裡,帶著濃重的哭腔叫道:「傻孩子……」忽而又道,「娘真的後悔啊!」
冷寂雲腦袋裡發暈,下意識扯住她背部的袍衫,狠狠地攥成一團。
他沒時間去想抱住自己人犯過什麼錯,令他多麼仇恨難過,也忘了曾對這人說過什麼狠話,下過什麼勢不兩立的狠心。
只是需要這樣擁抱著,待一小會兒。
他這輩子,都沒試過被人當做孩子一樣地抱一抱。
可是連一眨眼的工夫都沒有,抱住他的手臂就卸了力,一下子軟垂下來。
蘇因羅的身體向後倒去,扯得冷寂雲也跟著往前一撲,摔在地上。
她全身上下只剩兩隻眼珠還在微微抖動,從始至終看著冷寂雲所在的方向,直到失去最後一抹光亮,也沒有闔上。
冷寂雲傻了似的跪坐著,過了好半晌,才顫抖地伸出手,蓋在她眼皮上。
他一直忍住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羅!因羅!」呂修白大叫著,連滾帶爬地來到她身邊,單手抱住了她。
冷寂雲跪在地上,看著這一幕不說話。
蕭琮心裡不是滋味,用衣袖一點點給他擦眼淚,他便沉默地任由她擦。想要扶他起來,他的雙膝像被釘子釘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呂修白抱著蘇因羅的屍體,忽而哭忽而笑,忽而喃喃自語,已有些神智失常了。
他好像新出嫁的小夫郎一樣,低眉順眼地替蘇因羅整理衣服,攏順髮鬢,仿佛直到這一刻,才得以暫時擁有這個痴愛一生的女人。
他小聲地在蘇因羅耳邊說:「我也真是傻呀,如果早來找你,說不定早能像現在這樣在你身邊了。可是我害怕啊,我沒有臉來見你,才在燕谷躲了二十年……」
說到這裡,他又嗚嗚地哭起來:「我只騙過你這一件事,我早就後悔了。你知道我膽子小,我不敢跟你說,想就這麼瞞你一輩子吧,那也挺好。可你還是恨上我了,臨死都恨我!」
蕭琮見他這副模樣,於心不忍,心想他縱然千錯萬錯,卻沒有對不起我,反而對我有恩。便上前扶著他,低聲道:「師傅,人死不能復生,請節哀吧。」
誰知呂修白不睬她,仍自顧自說著話,突然神情一變,竟抱著呂修白的屍體站了起來,瘋瘋癲癲地說:「他來了,他來接你了!他連死都要霸占著你,為什麼,為什麼?因羅,我還是快些帶你走吧!」
說罷竟發足飛奔,直衝進林子深處。
冷寂雲這才回過神,怒喊道:「你站住!」跟蕭琮一起追了過去。
呂修白越奔越快,一徑穿過樹林,跑到懸崖邊上。
他懷抱著蘇因羅,整個人搖搖欲墜,好似一陣風就能把兩人一起吹落下去。
蕭琮不敢再往前走,和冷寂雲一同停在十幾步外。
冷寂雲驚道:「你別再往後退了!」
可呂修白好像受到驚嚇似的,又向後退去,邊退邊喊:「她是我的,你別來搶,你得到的還不夠多嗎?」
兩人這才明白,他精神恍惚中竟把冷寂雲當做是容貌相似的冷謙了。
蘇枕河不知何時也趕了來,站在遠處嘲諷道:「她恨你還來不及,怎麼還會跟你在一起?」
呂修白聞言身體一抖,低頭望著懷中的蘇因羅,囈語道:「你恨我嗎,你真這麼恨我?我知道錯了……」說著又流下眼淚。
蕭琮瞧他神志不清,便要趁這時候上前救人。
剛剛踏前一步,卻見他嘴角一咧,對著蘇因羅哈哈笑道:「我把你夫郎孩兒都害慘了,你當然恨我啦!你不想跟我在一起,死也要去找那個人,是不是?」
蘇枕河笑道:「那當時是了。」
&不許!」呂修白兩道眉緊蹙,語氣像是愛極了,又像是恨極了,「你不喜歡我,我偏要和你生生世世,你不想見我,我偏要你骨里肉里都有我!」
蕭琮和冷寂雲看出他神情有異,同時大喊道:「不要!」
卻見他和蘇因羅緊緊地抱在一起,往後一倒便跳下萬丈懸崖。兩人先後縱身撲到崖邊,竟來不及抓住他們一片衣角。
&哈哈哈,報應啊。」蘇枕河望著消失在崖邊的身影,長聲大笑。
蕭琮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呂修白能及時得到消息,趕來南山。
這定是蘇枕河一手安排,她不但要蘇因羅死,還要她死得痛苦不堪,這才能解心頭之恨。
冷寂雲怒火攻心,回過身來斥道:「我殺了你!」
他的長劍已被折斷,便抽出蕭琮的軟劍,劍身一盪,朝蘇枕河直刺過去。
蕭琮大驚,跟著一掠上前。
可是沒等兩人靠近,蘇枕河忽然兩袖一揮,抖起一陣狂風,砂石瞬間飛揚起來,隔住了視線。
兩人下意識地舉袖一擋,待過得片刻,哪還有蘇枕河的蹤影?
冷寂雲怒道:「惡賊,你為何不敢應戰!」
少頃,四周忽然傳來陣陣笑聲,在樹林上空不斷迴蕩:「我要做的事已經做完,何必再戰?」
蕭琮皺起雙眉,將聲音藉由內力遠遠傳遞出去:「蘇枕河,白道血閣相爭二十年,早該有個了斷了。我今日同你擺下戰貼,一決勝負,你敢是不敢?」
等了半晌,那聲音再度傳來:「六月初八,嶺北正氣崖。」
話音一落,眼前樹木竟一同搖晃起來,震得樹葉沙沙抖動,再過半日,便什麼動靜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