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清洗之後,戚雲恆和歐陽重新坐回池中。
戚雲恆背靠池壁,歐陽背靠著他。
因水池底部有地暖一樣的恆溫系統,池中的浴湯倒是並未因為二人長時間的冷落而冷卻,但戚雲恆還是抱怨了幾句浴池中未曾引入活水的疏漏。
「可惜了,沒能與重檐鴛鴦戲水。」戚雲恆把歐陽抱在懷中,一臉遺憾地說道。
「想要玩水,不如來我家,或者等夏宮那邊修好……」
歐陽話未說完,便被戚雲恆打斷。
「這裡才是你家,我們的家。」
不,這裡是你家,但不是我的家。
歐陽這樣想著,卻沒有出口反駁,只聳了聳肩,平靜地辯解道:「說順口了而已,你別總斤斤計較好不好?」
「不是我計較,而是重檐你……你仍然沒有把我當成一家人。」戚雲恆嘆了口氣,用力將歐陽抱緊。
這一次,歐陽沒有辯解,無法辯解,也不想辯解。
沉默了一會兒,歐陽終是仰起頭,由下至上地與戚雲恆四目相對,一字一句地說道:「你要我怎麼與你做一家人呢?把你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教養,把你的后妃當成自己的女人疼?抱歉,我做不到,更不想做,即便我這麼做了,也沒有人會感覺開心——無論你,我,還是你的孩子,后妃。」
戚雲恆微微一怔,隨即便發現自己無言以對。
家這個詞,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說,都不是兩個人在一起可以組成的。
早在他們剛剛婚嫁的時候,他們或許還能夠稱之為一家人,但現在,他們之間卻隔著他的兒女,他的后妃,還有一個龐大的江山社稷。
見戚雲恆沒有說話,歐陽笑了笑,淡然道:「抱歉哦,我做不了你的家人,我所能做的,也是與你在一起罷了。」
「……那永遠與朕在一起!」戚雲恆低下頭,埋在歐陽頸間,把他的身體緊緊抱在自己懷中,「不許離開朕,一直到老!到死!一輩子!」
「這樣的話,不要對我說。」歐陽又是一聲輕笑,「我可沒有離開過你,從來沒有。」
戚雲恆先是一愣,接著明白過來。
歐陽確實沒有離開過他,是他離開了歐陽,而且一度打算永不相見。
只是機緣巧合,他竟平定了天下,登基稱帝,而歐陽也未曾湮滅於戰亂,他們二人才有了機會再度相逢。
「當年,我……」戚雲恆張了張嘴,便說不下去了。
他當然有很多理由可以解釋當年的他為什麼要留下歐陽,獨自奔赴邊陲要塞,與父親留下的兵馬匯合,比如路途遙遠,比如危險重重,比如人言可畏。
但無論怎麼解釋,都改變不了他撇開歐陽,獨自離開的事實。
是他先離開了歐陽,這一點無可辯駁,亦無可改變。
戚雲恆終是嘆了口氣,「是朕的錯。若是再有下一次,朕絕對不會……」
「若是再有下一次,請你務必還要這麼做。」歐陽轉過頭,在戚雲恆的臉頰上輕輕親了一下,「我可沒有說你做錯,相反,在當年那種情況下,你的選擇才是最正確、最理智、最切合實際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想一想,當年,你若是沒有走,如今又會是怎樣一種境況?」
「我……」戚雲恆被歐陽問得又是一愣。
其實也不會怎麼樣,歐陽想,頂多也是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罷了,總歸不會讓你吃苦遭罪。
但戚雲恆顯然不會這麼想。
戚雲恆將歐陽的話理解成了一種勸慰,愣了愣便沉聲說道:「不會再有下一次!若是再有下一次,我這麼多年流血流汗,搏命拼殺,豈不是全都沒了意義?重檐此前不也和我說過,只要我抓牢手中權力,不給旁人可乘之機,你我能長相廝守,永世歡愉!」
「那我……拭目以待?」歐陽彎了彎眉眼,笑意盎然。
「我不會讓重檐失望的。」戚雲恆抓住歐陽的雙手,將他環抱在懷中,腦袋也向前蹭了蹭,貼住他的臉頰,「重檐不要不信我,如今的我,早不像當年那般軟弱無能。」
情話,當然是讓人愉悅的。
只是呢,若是誰把情話當真,那未免有點太蠢了。
歐陽眯起雙眼,望著浴池上方的氤氳霧氣,不知不覺竟有一些昏昏欲睡。
不是他不相信戚雲恆,只是他已經無所謂信與不信。
有一句話叫做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再四,還有一句話叫做有一便有二。
所以,只要不涉及生死,歐陽通常都可以原諒別人兩次。
但與之相對的,他也絕不會再給他們第三次犯同樣錯誤的機會和可能。
歐陽心有所想,又被睏倦所襲,一時間沒怎麼在意戚雲恆又說了什麼,
戚雲恆則因為歐陽過於平靜的不回應而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也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於是,浴池裡便忽地靜了下來。
戚雲恆被這種突如其來的寂靜弄得很不自在,有心將其打破,卻又有些無所適從。
無奈之下,戚雲恆便轉過頭,想要窺探一下歐陽此刻的臉上表情,卻發現他已經閉上雙眼,仿佛是……睡著了!
戚雲恆頓時被氣樂了,抬起手,很不客氣地在歐陽臉頰上重重拍了兩下,惱道:「醒醒!」
「啊?」歐陽睜開雙眼,迷惘地向戚雲恆看去。
「朕的話,對重檐來說莫非只是催眠之音?!」戚雲恆一邊磨牙一邊質問。
「輕輕柔柔,還怪好聽的,確實……」歐陽眨了眨眼,忽地感覺有點不對,反問道,「我睡著了?」
戚雲恆沒有回答,瞪著眼睛,直盯盯地看著歐陽。
歐陽乾笑了兩聲,「辛苦之後,犯困也是正常的嘛!不信,你躺地上,把腰折半個時辰試試。」
「……重檐辛苦了。」戚雲恆咬牙切齒地吐出這五個字。
「知道我辛苦,讓我好好休息嘛!休沐休沐,沐浴之後,當然要好好休息。」歐陽咬文嚼字地強調道,「你接我進宮,不是為了這個?難道還有……難道真有別的事情?」
話未說完,歐陽發現戚雲恆的臉上似有尷尬。
「有事你說。」歐陽道,「你若不說,我也只能當你沒有了。」
戚雲恆被歐陽這麼一逼問,反倒生了些許猶豫,不知是現在說更好,還是讓歐陽先睡上一覺,把精神養足再說。
仔細看了看歐陽,見他似乎已經沒了睡意,戚雲恆終是開口道:「你也知道,我手下有金刀衛,以前是在軍隊裡做斥候探馬偵察敵情的,如今也還是負責類似的行當,幫我收集各方面的消息。」
戚雲恆強調一般地把金刀衛的職能重複了一遍,然後道:「前日,他們發現重檐的車隊在王家的宅院外莫名滯留了一會兒,當天晚上,王績的幼子王渙便暴斃身亡……」
「怎麼,他們懷疑我是兇手?」歐陽挑眉問道。
戚雲恆趕忙搖頭,「他們倒不曾懷疑,只是……」
「你懷疑?」歐陽替他把後半句話說了出來。
戚雲恆沒有立刻承認,先伸出手,將胳膊架到歐陽的腿下,將他橫著抱了起來,轉了個方向後重新放下,使他橫坐在自己腿上,不必費力地扭回頭也能與自己正面相對,然後才解釋道:「我知道他曾經想要謀害於你,死掉也是罪有應得。只是我不明白,幾個月前,你知道此事,為何現在才……」
「首先一點,我沒有殺他。」歐陽打斷道,接著又在心裡補充了一句,動手的是莊首,死因是縱慾過度,所以,他確實沒有殺王渙,他只是讓王渙去死。
說完這一句,歐陽繼續道:「其次,幾個月前,我只知道王家有人想要害我;前日,我才知道那人是王渙。那一日,我之所以過去,是想要收拾這人一頓。只可惜,我還沒想好怎麼動手,老天爺把人給搶走了。」
「重檐的意思是,這其實是一次巧合?」戚雲恆一愣,接著又心下一動,「等等,重檐前日……好像先去了承恩侯府?」
「不用好像,我知道你派人盯著我呢!」歐陽撇嘴說道。
戚雲恆尷尬地笑了笑,沒好意思為自己辯解。
歐陽沒和他計較這個,伸出手臂,攬住戚雲恆的脖子,歪頭道:「我還是從頭跟你說吧!」
然後,歐陽便把歐菁跑來找他告狀,他怒回承恩侯府,從趙氏口中得知真相的事跟戚雲恆講了一遍。
當然,中間隱去了他和趙氏攤牌,之後也依舊矢口否認自己與王渙之死有關。
說完這些,歐陽道:「可能我是有些烏鴉嘴,喪門星吧!以前也發生過我看誰不順眼,誰突然暴斃的事,而且不止一次兩次。對了,我記得,有個傢伙還是在平地走路的時候摔了一跤,結果竟把脖子摔斷了,當場死掉。」
「這事我也記得,而且還親眼目睹。」戚雲恆心有餘悸地點了點頭,不自覺地看了歐陽一眼,脫口道,「若重檐的意念真有這般玄妙,那重檐定是煞了我!」
所以,他才安安穩穩地活到現在,還一飛沖天,做了皇帝。
歐陽被這話硬生生噎了一下,偏偏又沒法反駁,臉上的表情頓時有些精彩紛呈。
戚雲恆只當自己說中,不由得心情大好,抱住歐陽,在他臉頰上狠狠親了一口,嬉笑道:「重檐那日定是氣壞了吧?你那兄弟也是鬼迷心竅,腿都斷了,還想拿親兄弟的兒子去給自己換前程,而且都被人騙過一次了,竟然還不長記性,再次上當。這樣的人,若非是你的兄弟,我定是不會留他苟活與人世的。」(83中文 .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