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乾坤殿,戚雲恆正想問一問歐陽,把承恩侯府和秦國公府的兩家人全都送出宮是怎麼個意思,歐陽卻連乾坤殿的台階都沒上拱手向他告辭,說要出宮回府。
「重檐,你到底想幹什麼?」戚雲恆一把抓住歐陽,擺出一副你不把話說清楚,我不放你離開的架勢。
「幹什麼?還能幹什麼,當然是干架啊!」歐陽撇了撇嘴,輕描淡寫地答道,「總不好在皇宮裡和他們宋家人大打出手,讓你這個做皇帝的左右為難嘛!」
戚雲恆一陣無語,努力地控制了一下臉上表情,然後不無勸解地向歐陽說道:「秦國公宋時如今不在京城,秦國公府里只有一家子老弱婦孺。去和這麼一幫人干架,你……你不嫌自己丟人嗎?」
「誰告訴你,秦國公這個當家人不在,他的府里只有老弱婦孺?像他那種起了心思的傢伙,會不給自己留些底牌,弄些後手?」歐陽的笑容愈發燦爛奪目,「要不要和我賭點什麼,看我能不能在大鬧秦國公府之後,讓他們從有理變沒理,彎下腰,向你低頭求饒?」
聽歐陽這樣一說,戚雲恆也有所意動。
對他來說,秦國公像屋頂上一塊鬆動的琉璃瓦,明知道早點取下來才能消除隱患,偏又找不到能讓自己這個一國之君上房揭瓦的合適理由。若是歐陽能夠借今日之事,幫他把這塊鬆動的琉璃瓦從屋頂上挑落,即便會留下稍許漏雨的後患,那也是弊大於利,得大於失。
如此一想,戚雲恆立刻挑眉問道:「重檐想要賭什麼?」
「我雖然能把秦國公府的底牌掀開,但手段嘛,你懂的,肯定不會正當,免不了會留下些許麻煩,所以,你得幫我擦好[屁]股,不讓朝堂上那些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接地的言官糾纏不休。」歐陽道。
——說得好像你掀不出底牌,我不用給你擦[屁]股似的。
戚雲恆扯了扯嘴角,「那要是重檐你沒能做到呢?」
「願賭服輸,讓歐菁給那老婦賠禮道歉是。」歐陽咧嘴一笑,「順便,再許你一個隨心所欲的日子——即便你讓我當貓做狗,我也絕不反抗,如何?」
「一言為定!」戚雲恆當即伸出手來,與歐陽擊掌為誓。
御花園裡,王皇后剛剛得知皇帝陛下去了鳳棲宮,正準備移駕回宮,前去接駕,戚雲恆派去的宮人便也抵達了御花園,告知王皇后,皇帝陛下已經離開,請她安心留在御花園中,繼續招待受邀前來的各位女眷。
——都鬧成這樣了,遊園會還能繼續?!
王皇后滿心鬱悶,卻也不得不依命而行,打起精神,撐起笑臉,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重新招待那些正因為剛才之事而竊竊私語、議論紛紛的夫人小姐。
好不容易才把遊園會的氣氛拉回正軌,王皇后稍稍鬆了口氣,讓人去秦國公夫人那邊看看情況,問清楚她老人家的傷勢,再試探一下宋家人對今日之事的態度,結果卻得知,秦國公府的夫人小姐也如承恩侯府一樣,被皇帝陛下給送出宮去了。
——這是打算各打五十大板,還是想讓他們兩家人出宮私了啊?!
王皇后對皇帝陛下的這番處置很是費解。
這會兒,王皇后已經得知歐陽也在宮中,而且一直陪伴在皇帝陛下的身邊,並和皇帝陛下一起去鳳棲宮中見過承恩侯府的一眾親人。
但也正因如此,王皇后才對眼下這種雲淡風輕的後續愈發迷惑不解。
不是說歐陽對那個名叫歐菁的侄女很是疼看重嗎?
今日歐菁雖然傷了秦國公夫人,卻也在秦國公夫人那邊受了委屈,以歐陽的脾性,哪裡會如此輕易放過對方?
總不會因為秦國公夫人是女人,而且是年紀很大的女人,他便不忍心下手了吧?
還是說,皇帝陛下那邊做了約束,使得他無法出手?
王皇后思來想去,倒是有些失望。
僅私心來說,王皇后是很希望歐陽能夠挺身而出,親自與秦國公府大打出手,好好撕扯一番的。因為這樣一來,眾人的注意力會轉移到皇夫和秦國公乃至皇帝陛下的身上,不會再去關注真正打了一架的承恩侯府小姐和秦國公夫人,自然也更不會注意她這個目擊了此事的皇后,逼迫她這個皇后去為此事主持公道。
——這公道,她可主持不了,也壓根不想主持!
無論歐菁,還是秦國公夫人苗氏,其實都為王皇后所不喜。
歐菁那一身傲氣是再怎麼裝模作樣都隱藏不了的,但她除了一張還算好看的臉蛋和一個寵她的叔叔,餘下的,還有什麼值得她去自傲?
王皇后原本還對歐菁懷有一些同病相憐之心,覺得她們二人處境相似,家境相當,都是空有一絲機遇卻又被家中的親眷拖累,以至於束手束腳,難以展翅。但歐菁卻顯然不像王皇后這般認為,對她這位皇后不僅不願意親近,更是連恭敬都浮於表面,連敷衍都捨不得多費力氣。
——傲什麼呀!
——你還真當自己姓歐能像你三叔傲視群雄一樣傲視群芳?
——你有你三叔那身本事嗎?
王皇后對歐菁存有諸多不滿,但看在歐陽的面子上,她倒也不至於和這個不懂人情世故還不自覺的黃毛丫頭較真,在一眾女眷的面前給歐菁難堪。
而且,和秦國公夫人一比,歐菁的這點毛病只能說是天真爛漫,率直而不做作了。
僅傲慢這一點,秦國公夫人苗氏比歐菁有過之而無不及,對王皇后的態度更是連恭敬二字都談不上,只能說比頤指氣使好上那麼一點,與王皇后的頂頭上司雲太后都有得一拼。
偏偏戚雲恆對勛貴一向看重,對他們的家人也屋及烏,呵護有加,秦國公又是勛貴中的勛貴,對戚雲恆有著近乎於恩情的功勞,他老人家的夫人,自然也是王皇后得罪不得也招惹不起的。
事實上,讓王皇后不喜的又何止是歐菁和苗氏。
幾個月的一國之母當下來,王皇后的感受只有兩個字:憋屈。
更讓她憋屈的是,這種令人不堪忍受的感覺並非來自皇宮之內,反倒是出自她早前不曾預想到的皇宮之外。
只因為戚雲恆的後宮實在是乾淨得一目了然,所有后妃加在一起也不過是湊足了一個巴掌,其中的一個孫妃還被打入了冷宮,餘下的三個也各有子女,沒空閒也沒興趣與王皇后這個無子亦無寵的國母較勁,面子功夫做得足足的,然後該幹嘛幹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但宮外的夫人們沒這麼知情識趣了,不是想要從王皇后的身上謀求好處,是想要看她的笑話,有一些甚至還想把她拉下馬,讓自己的女兒、孫女取而代之。
正因如此,看到歐菁和苗氏打起來的時候,王皇后在驚駭之餘,亦有一點暗爽,巴不得事情鬧大,多牽扯一些人家進去,讓她也能以旁觀者的角度,好好看場熱鬧。
王皇后發現秦國公府的一眾女眷也被送走的時候,承恩侯府的一行人已經分作兩路。一路是歐菁,在禁衛的護送下,去了歐陽的府邸,取那所謂的老參;一路卻是趙氏和另外兩個孫女——歐芸和歐苪,由自家的奴婢陪護著,返回承恩侯府。
像她們這樣的富貴人家,即便出行的都是女眷,人數也不算多,也極少會擠在同一輛馬車裡節省資源。今日入宮遊園,趙氏和三個孫女便分坐了三輛馬車,趙氏一輛,歐菁一輛,歐芸和歐苪兩姐妹共乘一輛。
歐芸和歐苪都是承恩侯次子歐陌的嫡女。歐芸與歐菁同歲,只是月份小了一些。歐苪比她倆小了兩歲,卻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因歐陌殘了腿,他娶的妻子又是個頂不起事的,姐妹倆的婚事便和歐菁一樣壓到了祖母趙氏的身上。
眼見著歐菁乘坐的馬車脫離了承恩侯府的車隊,朝另一條街道行去,歐陌的次女,也是總排行為三的歐苪便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她可真是好命,捅出多大的簍子都有人幫她頂著。」
「你說反了。」歐芸淡漠地接言,「正是因為知道會有人幫她頂著,她才敢肆無忌憚地捅出那麼大的簍子。」
歐苪哼了一聲,「終歸是她好命!」
歐芸沒再接言,心裏面想的卻是剛剛在鳳棲宮中見到皇帝陛下的那一幕。
歐芸只比歐菁小了幾個月,早年的時候,也曾和還是歐陽男妻的戚雲恆見過幾次,印象中並未沒覺得這人有多特別。
但今日再見,歐芸卻恍然驚覺,這人……原來竟是這般氣宇軒昂,威武不凡!
剎那間,歐芸只覺得心如小鹿亂撞,砰砰砰地,好似要跳出胸口。
和這位皇帝陛下一比,平日裡見過的那些與她年歲相仿的小郎君便成了**臭未乾的黃口小兒,根本稱不得男人!
若是能和這樣的男人做夫妻,即便是年歲有差,也定會讓人甘之如飴!
不自覺地,歐芸便想起了王皇后那一身莊嚴又不失華美的衣裙打扮,進而將自己代入進去,幻想起自己穿著皇后的朝服,陪伴在皇帝陛下的左右……
但很快,歐芸便因為記起了現實而從夢幻的雲端上跌落下來。
承恩侯府已經沒了送家中女兒入宮謀寵的打算,而皇宮裡也不曾聽聞有選秀納妃的計劃。偏偏歐芸的年紀也已經老大不小,只要歐菁嫁出去,她不可能再繼續待字閨中。
然而她的父親卻比歐菁這個堂姐的父親更不頂用,家中唯一頂用的三叔還對她視若無睹。祖母在給她挑選夫君的時候,肯定也不會像對待歐菁那樣精挑細選,舉棋不定,只要年歲相當,門戶相配,會迅速敲定,儘快嫁娶。
如此一來,即便她有心入宮,也肯定是謀不到機會。
唉……
歐芸嘆了口氣,靜悄悄地將自己那顆萌動的春心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