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白回過神來的時候,就見殷無書周圍的金線已經散開又合上了,嚴絲合縫地繞在殷無書和他的身周,找不到任何缺口。
他從沒見過殷無書這種模樣,一時間不敢妄動,驚疑不定地調整了一下跪在榻上的膝蓋,又收回撐在殷無書身上的手,在不碰到金線的情況下,整個人朝後略微讓了讓。
但是金線圈出來的地方實在太小了,本就只圈了殷無書一個人,現在硬是多了他,隨便伸一下手,動一下腳,都可能觸到金線被打成灰。
殷無書卻絲毫沒注意到這種情況,他依舊眯著眼,意味不清的眸光掃下來,落在謝白臉上。
這種表情於謝白來說陌生得很,就像在打量著什麼有意思的東西一樣,讓謝白不太舒服,也不太自在。
他忍不住別過臉,假裝看那些鎏金的絲線,皺了皺眉道:「你先把——」
結果話沒說完,就被殷無書捏著下巴把臉重新擰正了。
他拇指和中指不輕不重地捏著謝白臉頰的兩側,食指則順勢托在下巴之下,有意無意地抵著他的喉嚨,只要再用力一些,就會讓他呼吸受阻,難受至極。
謝白不確定現在的殷無書究竟是走火入魔還是別的什麼,也不確定他如果反應過激會不會影響到殷無書的大修,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樣的殷無書脾氣不算太好……
所以他只得順從地任他捏著,心中卻在飛快地算計著怎麼才能勸說殷無書把金線打開,放他出去。
結果卻見殷無書看夠了他的臉,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聲音低沉沉的,聽得謝白更加不自在。他嘴角噙著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捏著謝白的下巴,把他的臉勾到了近處。
那真是近極了,鼻尖幾乎碰著鼻尖,呼吸都交錯在了一起。
謝白心臟猛地一跳。
剛才還在謀算著的大腦一片空白,好像火爐上一直烹煮著的水就在腦中汩汩而響,蒸汽氤氳,一片混沌。
平日裡,殷無書的呼吸輕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這種時候,卻一下一下輕輕地碰在謝白的嘴唇上,清晰極了。
捏在下巴上的手指力道並不算重,謝白如果堅決一些,其實完全可以掙脫開來。但他卻並不想動,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就像是脫離了意識的控制一樣,徹底定在那裡,帶著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被動的僵持。
此時的謝白可以完全確定,殷無書連半點兒正常的意識都不存在,一星殘留都沒有,否則他絕對不會做出這麼曖昧的動作。
但是有那麼一瞬間,僵持中的謝白又隱隱希望殷無書在這種時候真的醒過來,他想看看清醒的殷無書會作何反應?是會毫不猶豫地撒開手把他推出圈,還是……
就在他僵著身體的時候,面前的殷無書似乎覺得他的態度很值得玩味,嘴角噙著的笑又深了一層。他手指又加了些力道,將謝白又拉近了一些……
呼吸的交錯更糾纏了幾分,殷無書溫涼的鼻尖從他鼻樑上輕擦過去,幾乎要碰到他的臉。他雙眼淺闔,只餘下兩筆狹長的眼縫,在眼尾處收出好看又鋒利的弧度,意味不明的眸光就從眼睫的陰影下投落在謝白眼裡。
雙唇之間的距離多不過幾張薄紙,只要稍微一動,就碰上了。
一直以來,他對殷無書的感情始終很複雜,最初是陌生和懼怕,後來漸漸轉成了依賴和仰慕,等到真正親近起來,之前的那些又慢慢淡化了……但這種獨一無二的親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味的,謝白自己也說不清楚——
是二十來歲被殷無書牽著逛完的那次人間花燈會,還是十**歲屍陣不穩渾身凍傷被殷無書照顧的那幾天,又或者還要更早一些……
他天生心思重,不管什麼樣的想法和感情都習慣捂在心裡,面上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看不出什麼變化。
有時候他甚至覺得變味不變味其實毫無影響,反正他日日都跟殷無書生活在一起,浮生長而又長,比人間常說的「一輩子」還要久遠很多,足夠了。
但當走火入魔意識不清的殷無書捏著他的下巴,相距不過毫釐的時候,他才覺得還是不夠,如果能再親近一點就好了……
謝白眼睫輕顫了兩下,和著殷無書輕而清晰的呼吸,湊頭碰上了他的嘴唇。
他沒有經驗,也不敢放肆太過,所以只輕觸了一下,就垂著目光頷首朝後讓了一下。
結果殷無書捏著他下巴的手卻突然僵了一下,好像這個蜻蜓點水的觸碰讓他意識稍有回籠似的。
謝白沒有抬眼,剛才所有的叛逆心隨著殷無書那一僵消失殆盡,他耳朵尖泛著紅,不管不顧地想抽身離開這個金線繞成的圈。
誰知他剛讓開不足一寸,就又被殷無書微動的手指又挑了回去,溫熱的吻就落了下來。
謝白扶著靠榻的手指一顫,半闔的雙眼慢慢閉上了……
過了很久,他才低低開口:「假的……」
從他自己蜻蜓點水,真的碰上殷無書的嘴唇起,被鮫人迷惑的意識就慢慢回來了,雖然鮫人替他編織的夢境還沒全散,但是謝白幾乎已經醒了。
因為後面發生的這些,都是假的,他再清楚不過了……
當年的他被走火入魔的殷無書鉗著下巴僵持了很久,最終還是僵著脊背,從殷無書手指中掙脫開來。後讓的時候,他心神起伏,忘了圍繞在旁邊的金線,右手手指不小心碰了上去,灼了兩道深口。
也不知是他的悶哼聲驚到了殷無書,還是金線被碰讓意識深陷的他有所感知,轉眼間,殷無書周身一僵便恢復了清明,徹底醒了。
那時候他醒過來還有些茫然不清,愣了一會兒才拽著謝白手上的右手,一邊給他修復傷口,一邊道:「怎麼被繞到這圈子裡來了?」
謝白含含混混解釋不清,殷無書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我睜眼的時候你沒來得及走?」
&謝白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省掉了中間不方便描述的那些過程,點了點頭。
殷無書沒好氣道:「下次別端著形象,撒腿跑快點。」
謝白:「……」
殷無書對自己走火入魔時候做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看到謝白的傷,大概以為是被自己弄的,還半真半假地調笑道:「我意識不清的時候喜歡吃人,尤其你這種看起來乾乾淨淨細皮嫩肉的,不開玩笑啊小白,下次務必跑快點。別我真的醒了,結果你就剩一堆骨頭了,我年紀大了受不起這種驚嚇。」
謝白:「……」
殷無書說笑間,給他捏合了兩道深口,見不再流血了,才道:「好了,爪子收回去站遠點,讓我起來喝口水。」
那之後的事情因為當年情緒起伏的緣故,他沒入眼也沒過腦,已經記不大清了。只記得這件事因為殷無書不知情,就這麼幹脆地揭了過去,對生活似乎沒有產生半點兒影響。
其實後來,謝白也偶爾懷疑過,那時候的殷無書並不是真的沒有意識,或許還是有一點殘留的……
因為在那之後,也不知是謝白自己多心還是什麼,他總覺得殷無書有意無意地和保持著距離,那是一種微妙到幾乎讓人注意不到的避讓,直到很久以後才又慢慢恢復常態。
而對那一天的退讓,他其實是慶幸的,如果當時他真的昏了頭吻上去,或許日後的相處會尷尬無比,他自己會覺得難堪,殷無書會避讓得更明顯一些,甚至當時就直接找個藉口將他掃地出門了……
可是慶幸是理性狀態下的,撇開這些理性,潛意識裡還是會有些遺憾的,否則也不會被這些鮫人一而再地從記憶深處挖出來,編織成蠱惑人的夢境。
這樣的夢境蠱惑其他人或許效果顯著,會讓人沉溺其中不知今夕何夕,忘了醒來。但對謝白來說,卻是早已習慣到麻木了……
從太玄道離開至今的一百三十多年裡,他做了太多這樣關於記憶的夢,好的壞的,紛雜繁複,早就學會怎麼在夢裡分辨真假,然後將自己掙脫剝離出來。
夢再好也只是夢而已,沉溺不醒害人害己。
夢中謝白嘴唇上的溫度陡然變涼,殷無書的身影突然陷進了黑暗中,跟熟悉的房間、淺淡的竹香一起消失無蹤。謝白垂著雙眸,透過漸漸消散的夢境,冷靜地捕捉著孔雀湖裡鮫人的動態。
在他們吟唱聲漸收的瞬間,謝白護著懷裡的小黑貓抬手一個重擊——湖面上結起的那層冰瞬間爆裂,打得毫無防備的鮫人措手不及。
離他最近的鮫人尾部一個猛甩,拍在撞向他的碎冰上,而後借了那個反力,直撲向謝白,張嘴露出尖利如鯊的牙,狠狠地咬住了謝白的肩,那力道,幾乎能卸下一塊肉來。
謝白之前吸收了這孔雀湖裡的全部熱氣,此時全部集中於一處,猛地祭出黑霧,化作一片薄薄的長刃,從鮫人身上直剖而過。
他手腕一翻,將那片黑霧當空一擰,轉為一道憑空而立的陰門,另一隻手不顧肩上的劇痛,乾脆地捏住了鮫人的脖頸,將那半死的鮫人整個兒拖進了陰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