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東說:「……不記得了。」
「你過來看看,天台上好像有腳印。」
城中村的房子都是握手樓,余小東的窗子正挨著隔壁的天台。余小東仔細看了下,上面是有腳印,很淺,不用心根本看不出來,這時余小東渾身突然顫了一下,他看到了在窗欞一根露頭的釘子尖上有一縷白紗正風中輕輕飄動。
余小東不由自主的喊了聲:「別動。」
葉飛看著他。
他小心翼翼的把用食指和大拇指把那縷白紗捏起來,拿到葉飛面前說:「這是她裙子上的,她從窗子跑了。」
葉飛說:「為什麼跑?」
「我也搞不清。」
「搞不清? 你跟我說實話,到底有沒有姑娘?」很少發脾氣的葉飛瞪著余小東,葉飛比較內斂。
余小東臉色立馬難看起來:「哥們你不相信我?」
葉飛見他這樣,嘆氣:「不是不相信你,你這篇稿子現在連孤證都沒了,萬一出什麼事,你找誰對證?」
余小東也知道這下玩大了,不出事還好,要是出了事,就是大事。
余小東把那縷白紗放到他桌上那本《一個記者的基本修養》中夾好,說:「大不了不幹了,你先回去睡覺吧。」
葉飛搖搖頭:「你睡得下?」
余小東笑笑:「有什麼睡不下? 哥們,相信我,我沒撞鬼。」
第二天上午,報紙上街還不到三個小時,余小東就被總編叫到辦公室,余小東進去前先站在走廊的窗口往裡面瞅了瞅,老總的辦公桌前還坐著一個西裝男。
總編一般情況下表情總是很和諧的,今天卻非常的嚴肅,雖然湊出了一個笑臉,比哭還難看。
總編招招手,讓他坐下,指指茶几上的報紙,說:「這位是香妃酒店的王總,這篇稿子是你自采的還是葉飛讓你寫的?」
余小東說:「我自己寫的。」
王總把報紙拿起掂掂說:「這是個假新聞,昨天香妃酒店發生了一起跳樓事件,一個叫白琴的小姐從八樓跳下來當場死亡,具體原因正在調查中,你竟然不經充分採訪就寫出來了,你這是誹謗知道不?」
王總從公文包里搜出一張照片放到茶几上:「這是那個跳樓小姐的照片。」照片放下就昂然而出。
照片上的白琴顯得安詳美麗,嘴角滲出的血絲和身上淌開的一攤血跡異常清晰。
窗外掛著南方 6 月份的太陽,正噴著熱浪,余小東打個寒顫。
葉飛不知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對侯總說:「這事主要是我的責任。」
總編暴發了,說:「我操,別跟我談什麼責任,兄弟你擔得起嗎? 人明明死了,被你們寫活了! 唉,小東你說實話,這篇稿子怎麼采來的? 做夢還是撞到鬼了?」
余小東摸了摸後腦說:「侯、侯總是是這麼這麼回事……」
總編耐性子聽余小東說完,拍拍余小東的肩膀,說:「這次你們得受點委屈了,寫個檢查吧,我們報社再登個道歉啟事。」
「侯總,這種事我干不來,我用人格擔保,這事是真的。」
老侯說:「現在不是人格的問題,是飯碗的問題。」
「那就算了,請教一下侯總,如果我寫了這玩意兒,你說我是不是很沒有職業道德?」
「這個,也不能這麼說,你想得太多了。」
「隨便問問,沒關係,我一會兒就交上來,檢查信和辭職申請,這東西我經常寫的。」
葉飛拍拍余小東的肩膀,說:「兄弟,還是你有種啊,我不行,我現在上有 80 歲老母下有……」
「大哥快別這麼說,其實早想走了,再呆下去,我他媽連香妃酒店的小姐都不如了。」
「此話怎講?」
「她們賣的只是那裡,我們連下水什麼的都賣了。」
「兄弟快別這麼想,都是出來賣的哦。」
余小東晃蕩著出了報社,不想回出租屋,想坐車去珠江邊轉轉,他有個習慣,心裡一有事就想找個地方看看風景。公汽來了,余小東上車抓著公汽上的吊環,眼睛一直盯著窗外,有點發直,路邊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影影綽綽,臉色蒼白,個個後面都拖著一尾長長的影子,突然他看見人群里有一張臉,遠遠的看著他,雪白細嫩,充滿著絕望與溫情,是白琴!
余小東大喊了聲:「停車!」
司機回頭白了他一眼:「神經啊你,立交橋上停什麼車!」
陽光直直射進來,外面白花花的一片,公汽正在離地面大約 20 來米的高架橋上飛跑,車上的人個個都用看神經病的眼神瞅著他。
余小東辭職後,一直在城中村出租屋呆著,計劃著找下一份工作,每天睡到自然醒。
起床後余小東買了一份《南方都市報》,翻到廣州版,馬上就看到封面上的一條觸目驚心的新聞:《香妃酒店總經理午夜神秘跳樓死亡》,余小東一眼就認出躺在血泊中的男人就是上次去報社交涉的王總。
根據監控攝像頭拍下的視頻顯示,總經理半夜跳樓前,一直在電梯裡上上下下,臉上充滿了恐懼的表情,好像是被什麼人追趕,不停的開關電梯,但視頻里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
這時,余小東感覺自己的額頭那裡有些發熱,他馬上意識到,附近有鬼魂出沒,猛地回頭一看,一襲白裙在眼前閃了一下。余小東揉了揉眼睛,眼前除了白花花的陽光,什麼也沒有。
第二天,余小東早上一起來,馬上就去買報紙,還是翻到廣州版,又是香妃酒店的新聞:酒店副總經理跳樓死亡,死亡方式跟總經理的一樣。
第三天,余小東還是買《南方都市報》,還是香妃酒店的新聞,不過這回標題多了幾個字:酒店鬧鬼,高層連續三天神秘死亡。
余小東拿著報紙,走出了城中村,一直走到了香妃酒店的門口,酒店關門了,幾個工人正在拆除巨大的霓虹招牌。
回到出租屋,余小東一看盯著報紙,一邊想,該我出馬了,余小東正這麼想著的時候,他聽到了重重的敲門聲。
開門一看,是房東跟她的女兒。
房東一見面就問:「你有沒有女朋友呀?」
「嗯……這個……」余小東有點不好意思也有點鬱悶,說沒有感覺有點丟人,畢竟快 25 的人了。
「到底有沒有啊?」房東大媽聲音高了幾度。
余小東看了看站在房東大媽身邊的胖姑娘:「沒有。」
房東大媽說:「看你這樣子,半年沒挨女人了吧?」
「男人嘛,事業為重啊。」
「我呸! 做夢就想搞我們廣州的靚女是吧? 想得美!」房東大媽口水噴了余小東一臉。
余小東臉有點發熱,大媽這麼一說,叫余小東小臉沒處放。
房東的胖女兒推了她媽一下:「媽媽你說什麼呀? 人家還沒出嫁呢。」
房東瞪她胖姑娘一眼,吼:「你還有臉說! 叫人家搞大了肚子都不知道!」
然後朝余小東說:「你覺得我女兒怎麼樣?」
余小東說:「這個……不錯啊。」
「那介紹給你做女朋友,怎樣?」
「這個……我……」
麻臉大媽見余小東這樣一點也配合,只推他:「馬上給我搬走! 不識好歹,就是租給鬼也不租給你!」
余小東哭喪著臉說:「劉姨,說好我只租房哦。」
劉姨伸出粗壯的手指朝門外一指:「你快搬吧,今晚就搬,現在,馬上!……除非你有女朋友。」
余小東心一橫,悲壯地朝門外走去,就是睡大街也不能輕易以身許人啊,剛出門,就呆住了。
余小東眼睛瞪得老大:「白琴……」
白琴就站在門外,穿著一件白色連衣裙,皮膚雪白,一頭烏黑的長髮,身體有一層淡淡的光影。
白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沁入心脾,這種香味非常特別,余小東感覺自己的眉心有種奇怪的感覺。
見余小東又轉身進來,麻臉大嬸笑眯眯地問:「怎麼樣想通了? 做人不要那麼挑剔嘛。」
余小東說:「不好意思,你剛才說我有女朋友就租給我對嗎?」
「是又怎樣?」
「我女朋友就在門口哦。」
房東大媽眼睛一翻:「你騙鬼吧。」
這時白琴進來了。
房東女兒明顯身子抖了一抖,往後退了一步。
房東大媽說:「你是他女朋友啊?」
白琴點點頭,微笑。
「早說嘛!」房東大媽不滿道,手一伸:「快給房租吧!」
白琴問:「阿姨現在沒什麼問題了吧?」
房東看看余小東,突然來了個腦筋急拐彎:「你女朋友叫什麼名字啊?」
余小東說:「……小甜甜啊,我一向都這麼叫的。」
房東的女兒臉紅得像柿子,說:「媽咪你不想租就算了,問這麼多幹嘛?」
房東瞪女兒一眼:「怎麼不租? 你看看人家,多守規矩! 像你!」
房東肥大的屁股一抬,和她女兒出了門,隱約聽見房東說:
「氣醒 (廣東土話,神經病的意思),都談朋友了還分開住,搞什麼飛機啊。」
余小東問白琴:「你上次……」
他都不知道怎麼表達了,這事兒有點複雜。
「對不起,當時我也是沒辦法,他們後來又來了,為了不連累你……」
「哦,只要你沒事就好。……你真的沒事?」
「是啊,」白琴點點頭。
余小東盯著白琴的眼睛看,黑白分明,絲毫看不到那一抹驚心動魄稍縱即逝的藍。
余小東想起那天坐公交車看到窗外的那雙眼睛,止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余小東問:「那天你為什麼不辭而別了呢?」
「對不起,他們早上又過來查房了。」
「哦。」
余小東注意到,她的眼裡又閃了一下,幽藍色的光。
余小東問:「香妃酒店的事情跟你有關嗎?」
白琴點點頭。
白琴笑笑:「我今晚就在你這裡睡,你介意嗎?」
聽她這麼說,余小東心裡一愣,蒼天啊上帝,我介意什麼啊?
見余小東發呆,白琴推了余小東一下:「怎麼了你?」
余小東搖搖頭,臉有點發燒:「呵呵,被你一說有點不好意思。」
「那我就坐一晚上吧。」
余小東趕緊說:「那睡吧,時間也不早啦。」
等白琴上床躺下後,余小東輕輕在白琴旁邊躺下。他的身子微微發顫。過了一會兒,白琴輕輕握住了余小東的手。又把被子朝余小東這邊拉了拉。
「天有點涼了,蓋好,」白琴吐氣如蘭。
被她一握,余小東渾身都有點發軟,當然那個地方除外,不爭氣啊。
這樣躺了幾分鐘,感覺時間都停下來了,呼吸有點困難了。
余小東心一橫,翻身把白琴抱住。8 月的夜晚,她潔白美麗的臉龐上慢慢出現了細細的汗,這就是傳說中的香汗啊。余小東忍不住親起她的臉來。
這到底是不是夢啊?余小東不停地問自己。
白琴把節奏掌握得很好,手也緊緊的回抱著余小東,豐滿的胸部挨著余小東。
余小東騰出一隻手,扯過毯子蓋在他和白琴光著的身子上,緊緊抱住白琴,白琴突然抬走頭,附到余小東的背上,輕輕地咬住他的肩頭……
余小東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很沉,而且裡面好像有千軍萬馬在奔騰,無數隻奇怪的生靈在嘶吼鳴叫,他墜入一種看不見的黑暗中,越來越深,開始可以隱約看到一些非常明亮的星星,接著什麼也看不到了,意識也在慢慢的失去,他只感覺自己陷落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快,突然,自己好像被一雙柔軟的雙手輕輕托住,感覺自己變得輕盈起來,就像一片羽毛從天際輕輕飄落,這時意識也恢復了,他眼開雙眼,看到自己正躺在白琴的懷裡,白琴赤裸著美麗潔白的身體,他同時也感覺自己好像是飄在床的上面,因為他感覺到床單了。
這時奇異的事情出現了,余小東發現自己的眼睛上方射出一股幽藍色的光芒,這股光束越來越亮,越來越粗,從脖子開始,身體慢慢的變得透明起來,就像水晶一樣,裡面什麼也沒有,只有一股看不清是什麼的半透明氣體在遊走,他的身體慢慢離開床,飄浮在小床的上方。所有的光芒都罩著白琴,白琴的身子上的污穢慢慢的消失了。
白琴柔軟的小手牽引著余小東的手,放到他的額頭,他能感覺到他的眉心上方好像有一枚小小的東西在輕輕的跳動,而且還有一絲溫熱。
過了大約十分鐘的樣子,余小東身上的靈光漸漸消失,他也感覺到了地球的重力作用,又慢慢的落回床上。
恢復正常後,余小東把白琴擁抱在懷裡,低聲說:
「白琴,做我老婆好不好?」
余小東就是這麼直接的一個人。
「……以後除我之外,會有很多美女來找你的。」
「我一個都不要。」余小東表白道。
「其實,」白琴幽幽的嘆口氣說:「那些美女是來找你修復魂魄的。」
「……你找我也是為這個。」
白琴點點頭:「你是一個靈醫。」
白琴忍不住輕輕摸了摸余小東的眉心,那裡一明一暗,像只小小的螢火蟲,發出幽幽的藍色微光。
余小東嘆息了一聲:「如果世間受傷的靈魂能夠修復,排隊等候的隊伍應該很長,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你。」
「月圓之夜。」
「為什麼?」
「這是我的命運,你的人生。」
不知過了多久,白琴假裝不經意的翻了個身,臉向著余小東,這小子睡熟了,嘴角還露出淡淡的微笑,額頭的靈石一明一暗,發出幽暗的光芒,白琴微微嘆了口氣,伸出嫩白柔軟的小手,輕輕的摸了摸余小東眉心。
第二天余小東醒來,一摸床邊,空空如也。他趕緊起床跑到一樓,白琴的房門掛著把鎖。
余小東腦子正亂成一團麻時,手機叫了起來,拿出來一看,是個陌生的號碼。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