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封袋是做什麼用的?
自然是隔絕水用的。
那麼,裡面裝著的紙又會是什麼?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遺書!
安江心臟怦怦躍動,但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便越是要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他努力讓心情平靜下來後,笑著往前走了幾步,蹲下來,擋住眾人的視線後,笑道:「跑了一趟,帶點紀念品回去,也算沒白來一趟。」
說話時,他的手指頭在老鼠洞裡輕輕一勾,將那自封袋勾出來,小心塞進袖口,用秋衣箍緊,不讓其掉落的同時,撿起一塊煤精,轉過身來,在手裡輕輕拋了幾下,笑道:「走,回去吧。」
程濤和譚太康看著安江手裡的煤精,相視一眼,微笑點頭稱是,心裡舒了一大口氣,知道總算是過了這一關。
很快,一行人便沿著原路折返。
乘坐猴車,回到地下井場時,孫志軍立刻向程濤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程濤微不可查的輕輕搖了搖頭。
孫志軍見狀,一顆心算是平復了下來,然後向安江、柳生智和聶虎生笑道:「安副組長,老柳,小聶,你們辛苦了,等回去之後,我去找申書記為你們請功,讓全省紀檢監察的同志向你們學習!」
「孫組長謬讚了,我們做的事情不值一提,都是煤礦工人們日復一日的日常工作而已,沒什麼值得學習不學習的。」安江搖了搖頭,平靜笑道。
孫志軍討了個沒趣,只能幹笑兩聲。
很快,一行人便折返回了罐籠,隨著機器運轉聲,緩緩向地面而去。
光芒不斷變幻,安江靜靜站在角落,手插進了口袋,袖口的自封袋貼著皮膚,滑進了褲袋裡。
感觸著自封袋的塑料質感,以及紙張摺疊起來的感覺,安江的心臟都在微微顫抖。
他知道,如果他的預料為真的話,那麼,這一次,他是真的找到了突破口。
他低頭向礦井望去,眼眸中滿是唏噓,但也有些迷惘。
井下的情況,明顯是被精心處理過,他無法理解,這東西是怎麼逃過了那麼多雙眼睛的篩查。
是被煤灰掩蓋了,然後被那隻老鼠無意間刨出來,掉進了洞裡嗎?
還是說,是礦工的在天之靈覺得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希望有人給他們一個真相?
又或者說,是那隻老鼠覺得它吃了礦工們給的那麼多東西,做了他們那麼久的朋友,身為朋友,不能夠眼睜睜的看著朋友們就這樣不聲不響的消亡在了世間,真相被黑沉沉的煤灰所掩蓋,要給他們一個見到光明的機會嗎?
安江是堅定的無神論者,從來不相信什麼鬼神精怪之說。
但這一刻,他是真的希望,答案能是後兩者。
因為,只有是後兩者,一切才沒有那麼絕望。
片刻後,罐籠升上頂部,所有人拖著疲憊的步伐從裡面走了出來。
安江和柳生智互相看了眼後,忍不住啞然失笑。
就這麼短短片刻的功夫,他們全身上下,已是布滿了煤灰,臉上黑一塊白一塊。
「程副總,太康同志,我本來是不願意下井的,但是,安副組長的堅持,讓我今天算是上了深刻的一課!以後的工作中,你們一定要把井下安全作業作為頭等大事,而且也一定要為工人們謀福祉,建立健全保障機制,他們的工作太辛苦了,是默默奉獻的最可愛的人!」
這時候,孫志軍大手一揮,望著程濤和譚太康,朗聲道。
周康健聞聲,立刻用力鼓掌。
程濤也急忙用力點頭,道:「我們已經領導的指示,牢記安全大於天的理念,讓工人們安全施工,幸福生活!」
安江懶得聽他們在這扯淡,向譚太康道:「太康同志,有洗臉上廁所的地方嗎?」
譚太康急忙給安江指了下衛生間的方向。
眾人便急忙快步走了過去,渾身煤灰,確實得好好洗一洗。
安江簡單洗了個臉後,便推說要上廁所,進了廁所隔間。
進去之後,安江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掏出自封袋,從裡面抽出了摺疊好的薄薄紙片,緩緩展開。
自封袋的密封性很好,紙片在裡面並未被水打濕,字跡依舊清晰。
【爸、媽、老婆:
你們看到這封信時,我肯定已經死了。二老,老婆,別哭,我死了反而好,這樣咱們家的日子就好過。
井上那些王八蛋,把九層的入口給炸了,把十層這裡埋了,我是出不去了。這次出事的人多,加上我,十個人,據說是夠上重大事故了,這是大事,你們到時候一定要鬧,鬧了就能多給錢。這段要是礦上的人看見了,求你把這一段撕了,把其他的給我爹娘。
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落下個身子,找不著的話,也就算了,找著了,也不必運回去,僱車回去得萬把塊呢,把這錢留著,家裡以後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就在這裡燒了,把我的骨灰帶回去就行。三嬸家的孩子也想來這裡干,爸你跟他說,在家掙30也別來這裡掙300。
爸,媽,兒子不孝,不能給你們送終養老了,給你們磕頭了,願你們下輩子過得好;老婆,對不起你,不能陪你了,別守著,給爸媽點兒養老的錢,帶著么兒改嫁吧,我不怨你,只要他對么兒好就行。
不孝子,李賴蛋。】
安江捏著薄薄的紙片,手指顫抖,心臟顫慄,鼻子就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酸的難受,眼眶也是一陣陣的滾燙髮熱。
他不知道,李賴蛋是在什麼情況下寫的這封遺書,而在那個時候,對方心中又該是有多無能為力的絕望,是多麼難以想像的無助和悲慘。
但從遺書里,他聽到的,是聲聲泣血,是在極致的恐懼下,竭盡所能用平靜的聲音,顫抖著訴說後事!
他看到的,是一道背影,穿過幽暗冗長的巷道,或許心不甘情不願,但生活所迫,別無選擇!
他看到的是,是對方在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時,雖再竭盡所能的平靜面對死亡,吩咐後事,可字裡行間洋溢出的,卻是對生的渴望。
有父母,有妻兒,誰願死亡?
為什麼,死的人是他們?
為什麼,死的不是那些該死之人?
蒼天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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