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聲慘叫,劃破夜空,被強光射眼的人亡魂皆冒,摔下城牆。
趙獵手電上移,發現繩索上頭還栓著一人,那人被強光一照,本能抬手遮眼,驚嚇之下,手足無措,結果也是失手——「啊!」
強光再往上移,城頭正有一人跳上垛口,準備縋繩而下,光柱一照,手腳皆軟,驚呼著一頭栽下。
暗夜之中,光柱如劍,趙獵仿佛手持光劍的絕地武士,只輕鬆一掃,就撥落了三個敵人。驚弓之鳥,不外如是。
敵人固驚,趙獵更驚——我說呢,怎麼把城防給撤了,城頭火把都熄了,原來,對手跟咱想到一塊去了。
元兵也要夜襲,而是選擇是同一段城牆,同一條線路,敵我雙方竟然在城頭不期而遇了。
接二連三的慘叫,把整個南門附近的元兵都驚動了。黑夜裡突然出現火光點點,到處響起紛亂雜踏的腳步聲。有的還搞不清方向,沒頭蒼蠅似地亂竄,更多的則朝此處奔來。
「娘的,出師不利啊!」趙獵也顧不得掩藏身形,把特製的竹哨含進嘴裡,準備吹響撤退。既然已經驚動敵人,今晚行動就算泡湯了,再不甘心也得退。還好行動隊並未深入,此時撤退完全來得及。
但就在這時,一聲驚呼,讓趙獵改變了主意,也改變了整個戰局。
「千戶!馬千戶!你沒事吧?」呼聲是從城頭傳來的,聲音惶急。
城牆根處傳來幾聲哼哼,一個忍痛的聲音道:「某無事,噤聲!」
千戶?馬千戶!
趙獵這幾天把吉陽軍城元軍指揮官的情況摸得很清楚,軍城原本有兩個千戶,分別是漢軍千戶與新附軍千戶,上頭各有兩名達魯花赤。馬成旺入城之後,軍城又多了一位千戶:瓊州上千戶所千戶官馬應麟。
馬應麟是馬成旺的次子,曾經追隨其兄長馬撫機在剿平三巴海盜與黎獠之亂中頗有戰功,隨父投降元朝後被封為上千戶。此番馬成旺奉命聯結黎峒諸獠,馬應麟率二百衛士隨行護衛。
馬成旺聞吉陽軍城有警,率部突入軍城,接手指揮,其子馬應麟在其中發揮了不小的作用。
綜上,吉陽軍城裡只有一位姓馬的千戶——馬應麟。
趙獵鬆開繩索,縱身跳下,電筒光柱鎖定地上臥著的一人。那人雙目難睜,下意識張開手掌擋住光源。儘管如此,也足以讓趙獵看清此人面目:二十七八年紀,面色微黑,臉形狹長,頷下微須,身著一襲灰衣,背負長劍。
趙獵一腳踏住這人受傷的腳踝,在對方嘶嘶呼痛聲中,匕首挑起此人腰牌,果然是鎏銀千戶牌。正面陽凸巴思八文、回鶻文及漢字「官軍上千戶所」,背面下角陰刻著好幾個姓氏,都是銀牌的前幾任主人,最後一個是「馬」。
趙獵細看牌子時,這人忍痛悄然反手握住劍柄,但還來不及做下一步動作,寒光一閃,手腕被匕首穿過。
震天價的慘叫聲中,趙獵淡淡聲音入耳:「二公子,幸會。」
……
吉陽軍城鎮守府,馬成旺沒由來一陣心悸,放下茶懷,從椅子起身,負手來回踱步。
服侍的老僕慌道:「大人,你的傷……」
「無事。」馬成旺按了按包紮著厚厚白布的肩膀,擺擺手。
這位原宋朝的欽州都督、知瓊州府,眼下元朝的瓊州中萬戶府副萬戶,年不過五十許,兩鬢微霜,樣貌儒雅。他身材並不高大,也不強壯,這不奇怪,雖然他是以平南軍功為宋元兩朝看重,但其本人卻是實打實的進士出身。
不過聖賢書讀得再多也是無用,在榮華富貴與五馬分屍面前,他本能選擇了前者,之後再追隨阿里海牙渡海擊瓊。在平定瓊州之役中,馬成旺勸降趙與珞未成,於是定計煽動其部叛亂,執趙與珞,瓊州遂破。可以說在此役立下大功。
前些時日,阿里海牙通過龍文貌對他透露,朝廷有意設瓊州路安撫司,他有望擔任安撫使,眼下只差一個契機。
於是馬成旺不避艱險,深入黎峒,說服八蕃蠻齊聚瓊管,渡海拜見阿里海牙。事情剛有眉目,驚聞行朝殘軍圍攻吉陽軍。那一刻,馬成旺意識到機會來了。只要他把行朝殘軍死死拖在吉陽軍城下,瓊州萬戶府必定發兵合圍。屆時裡應外合,聚殲行朝殘軍於城下。如此大功,莫說區區一個瓊州路安撫使,便是廣西兩江道宣慰使亦不無可能,
天下將定,可供他立功的機會不多了,一定要抓住。
今夜出城襲擊,是其子馬應麟提出,父子二人經過一番推演之後敲定的。歷來守城斷無死守之理,尋找一切機會出擊或襲擊,既可漲自家軍隊士氣,又可擾亂敵人,打擊敵軍士氣,可謂一舉兩得。
與趙獵一樣,馬氏父子同樣選擇在朔日襲擊,而且路線也同樣選在南門,可謂所見略同。
兒子親率三十精銳出擊,馬成旺初時還能氣定神閒飲茶,但一刻時之後,沒由來地煩躁起來。剛起身踱了幾個來回,驀聞遠處傳來喧囂之聲,傾耳細聽,正是南城方向。
馬成旺心頭一跳,沖官廳外大喝:「何事喧鬧?快去查看。」
親衛百戶慌忙應喏而去。
不過一刻時,親衛百戶滿頭大汗奔進官廳,滿面喜色:「恭喜大人!南門有宋軍小隊偷襲……」
馬成旺怔了一下,有宋軍小隊偷襲,這也值得恭喜?
親衛百戶繼道:「偷襲宋軍正遇上馬千戶,遭迎頭痛擊,落荒而逃,未及逃走的十餘人皆被二公子所俘,正押解朝鎮守府而來。」
馬成旺嘿了一聲:「這張世傑也是技窮了,居然也使這一手……你可看清了,真是應麟?」
「千真萬確,正是二公子,後面押著一隊宋軍,正順著運兵道而來。不過……」
「不過什麼?」
「二公子似乎受了傷,被幾個軍兵抬著。大人放心,卑下遠遠詢問了,傷不礙事。」
馬成旺這才放下心來。
為防止走漏風聲,馬應麟此番是秘密出擊,來去不走里坊大街,而是走運兵道。這運兵道有點像夾牆復道,一頭連接兵營,一邊是城牆,一邊豎高牆,與里坊居民隔斷。在戰事緊急時,士兵軍械可由此快速運抵各段城牆。運兵道兩頭都有衛士把守,非持鎮守府手令不得通行。而今夜唯一有手令的,正是其子馬應麟。
「雖未能襲擾敵營,但折敵暗刃,手擒宵小,亦不失為一樁功勞。」馬成旺先給兒子今夜行動定了調子,想想終究放心不下,沖老僕揮揮衣袖,「換官服,去看看。」
匆匆換好官服的馬成旺剛走出府門,迎面人影綽綽,疾奔而來。
親衛百戶忙列隊警戒,同時大喝:「來者何人?」
對面答:「二公子馬應麟。」
馬成旺接過隨從遞來的火把,排眾而出,舉火一照,果然看到自己的兒子馬應麟。此刻他正被人抬著……唔,不對,似乎更像是抓著。然後,馬成旺看到了兒子的眼睛。
知子莫若父,只與兒子對了一下眼神,馬成旺就明白了一切。
他果斷扔下火把,快速後退,只簡短說了一個字:「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