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奉勸您不要再和我們為敵了!」
艾格妮絲的話說得擲地有聲,無論任何人都不會誤判她此刻的決心。
比昂卡聽得心裡發怒,但是卻又沒有辦法回擊,這種鬱悶淤積在她心頭,讓她幾乎失去了理智。
「你以為你這樣能換到什麼?一場空罷了!我醜話早就說在前頭了,你遲早會被厭棄然後被丟在一邊,就像是個玩壞的玩具一樣,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師傅的咒罵,讓艾格妮絲心裡也來了氣了,於是她一時也憤怒地予以還擊。
「那至少我現在雙手不是空的,反倒是您呢?您連厭棄的人都不曾存在過!您不光不被人所卷戀,甚至連身邊的人都對您敬而遠之,難道這樣的您,也有資格對我的人生選擇指指點點嗎?或者您認為我活成您這個樣子就算成功了嗎?」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愣住了。
艾格妮絲馬上察覺到自己失言了,於是輕輕抿了抿嘴,「抱歉我說得太過分了,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
「我知道。」比昂卡打斷了她的話,「而且就事實來說,你說得也沒錯。」
雖然她的態度非常平靜,但是艾格妮絲知道,師傅確實生氣了。
可是覆水難收,話既然都已經說出口了,她也沒辦法再吞回去,而且她也不想一直為此道歉,於是她只能轉開了話題。
「其實您說得這些,我都想過,可是就算如此那又怎麼樣呢?我們連十年後的事情都控制不了,為什麼又要去擔心二十年後三十年後?我並不是為了得到什麼而選擇這條路的,哪怕最終雙手空空,我至少也曾經得到過自己想要的時光了,這不就夠了嗎?您也不必再勸我了,您知道的,我雖然腦子不太靈光,做事也猶猶豫豫,但是一旦下定了決心,那是誰也無法改變的,您咒罵我只會讓我們之間的感情蒙上陰影而已」
比昂卡當然知道是這樣的。
既然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她也不想再去規勸或者咒罵了。
伴隨著心痛的,還有懊惱和悔恨。
當初要是不那麼托大就好了,明明有那麼好的機會卻被自己錯過了
錯過了就絕不會再有了。
先不說她現在身陷令圄無法反抗,就算以後她有機會,她也沒辦法再去下手了——艾格妮絲這個孽徒是真的會跟自己拼命的,而且她恐怕會比現在還要慘。
也就是說,就算明知道徒弟在犯傻,但也只能無可奈何地任由她犯傻。
唉這可真是命運的玩笑。
比昂卡無可奈何地長嘆了一口氣。
「你們那位皇后陛下會出席嗎?」接著,她小聲問。
「不會。」艾格妮絲搖了搖頭,「她現在在養胎,平常時間不方便出來走動。況且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屈尊來為我慶賀吧」
「這麼說來他倒是選了個好時機啊」比昂卡嘴角抽動了兩下,又冷笑了起來,「你們看上去有大把的時間雙宿雙飛了?」
艾格妮絲臉色猝然發紅了,剛才昂然驕傲的神氣隨之一掃而空。
「我們我們還沒有做過那種事,我不讓他做。」
比昂卡有些難以置信,她沒想到徒弟都已經和那個少年人「勾搭」那麼久了,居然還是個完璧之身。
雖然這是個好消息,但著實太不可思議了。
「為什麼?」她忍不住問。
「這是我的堅持我不想在特蕾莎公主身邊做出這種事,這未免太過分了。」艾格妮絲回答。
比昂卡又是感覺不可思議,又是覺得好笑,「所以你到底怎麼想的?又要做別人丈夫的情人又不想太過分難道你覺得她會因此感謝你嗎?」
「這個我可不敢指望不過我只要自己能夠接受就好了。」艾格妮絲苦笑著回答,「我也說不清自己這樣做有何意義,也許就是為了讓自己開心一些吧。即使這確實是一種偽善,但是我也想盡我所能地挽回一些東西。」
比昂卡聽得迷迷湖湖,她發現自己已經完全跟不上年輕一代人的思路了。
「好吧,隨便你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你了。」最後,她只能嘆了口氣,「雖然我說了很多難聽刺耳的話,但我但願你不至於真的落到那種境地!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但可以肯定的是,我以後沒辦法再照管你了,你讓自己陷入到了漩渦當中,千萬小心,不要讓自己被卷得粉身碎骨。」
「就算面前有什麼兇險我也不會害怕的,況且我也不想要什麼榮華富貴,也不會擋了誰的路。」艾格妮絲倒是顯得自信滿滿,「不過話說回來現在我確實是身處漩渦當中呢。」
「什麼意思?」比昂卡連忙追問。
艾格妮絲猶豫了一下,而後決定向對方說出實情——畢竟這件事現在已經算是人盡皆知了,就算她說出來也沒什麼要緊。
而且,也確實應該讓師傅明白自己此刻的立場了。
「那位維爾福檢察官臨走之前寫了一份報告書,總結了審問您的種種情況,以及他根據那些審問所得出的結論,我在這份報告書上也簽了名字。我想,接下來肯定會有人因此而記恨上我吧,畢竟外界已經鬧得沸沸揚揚了。」
「這報告書怎麼了?」比昂卡心裡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也沒什麼呀,只是維爾福檢察官通過自己的經驗和智慧,斷定奧爾良公爵有重大的指使嫌疑而已」雖然這件事在外界已經變成了頭等大事,但是艾格妮絲語氣卻極為輕鬆,仿佛只是什麼日常小事一樣,「他的報告書我看過,其中的推斷確實大部分合情合理,我也挑不出毛病來,所以我就簽名了。」
對於艾格隆和維爾福來說,他們這是捕風捉影的構陷,只是維爾福確實經驗老到加上「妙筆生花」,有意無意地把黑鍋都推到了奧爾良公爵身上。
然而,對已經知情的艾格妮絲來說這是檢察官先生「慧眼如炬」,在對比昂卡的審問當中抽絲剝繭地找出了真相,說明他確實名不虛傳,令人欽佩。
她既然根本不覺得這是構陷,那自然就不會心虛了。
相反她內心當中還很欣慰——因為這個結果,她就擺脫了既想要救師傅的命,又不想欺騙陛下的雙重煎熬。
然而,雖然她說得雲澹風輕,但是比昂卡卻如同遭遇雷擊一樣,一下子就呆愣住了。
「什麼?他居然得出了這種結論並且宣揚了出去?」
「是啊,他可真是厲害吧?」艾格妮絲點了點頭。
「這不是什麼厲害不厲害的問題!」比昂卡厲聲回答,「這樣的話我豈不是失信於人了?」
「您怎麼能算失信於人呢?」艾格妮絲好奇地反問,「您多麼有骨氣,我可是見證者,從頭到尾您都沒有招供,任誰也沒有辦法指責您吧?」
「事情哪有那麼簡單!」比昂卡的情緒再度瀕臨失控了,這一次除了憤怒之外,還有無比的焦急。她大聲反駁自己的徒弟,「我辦事不力,已經非常對不起別人了,現在那個可惡的檢察官還是通過審問我得出了結論,就算我沒有招供,就事實上來看,不還是我有負於人嗎?而且而且」
說到這裡,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麼,陡然睜大了眼睛。「而且,外面的人怎麼會知道我沒有招供?他們一定會以為我貪生怕死,把內情都一股腦交代出來了!」
在這個瞬間,比昂卡突然明白了自己現在所處的處境,是多麼可怕。
在徒弟的庇護下,她得到了良好的生活待遇,也從未遭遇過任何嚴刑拷打,這種「安逸」的囚禁生活,潛移默化當中麻痹了她的神經,讓她忘卻了自己的真正處境,而眼下黑暗的幕布正向她撲面而來,她終於又重新面對了現實——
現在她被關押在楓丹白露宮當中,雖然生活待遇不像個囚犯,但是她和外界的信息溝通是完全被隔絕的。
也就是說,無論她說了什麼,或者什麼都沒說,她對外發布的信息,還是由別人所掌控的,就算別人以她的名義說出去了什麼,那麼外界也不可能知道這並非她的本意,她也是百口莫辯。
不光無法為自己辯解,她甚至連對外發聲的機會都沒有。
所以,檢察官不僅僅可以立足於她完全不充足的口供來「分析判斷」,甚至可以代替她的名義來製造出證據來,而其他人又怎麼會知道是假的?
艾格妮絲涉世未深,不懂其中的套路,只會盲目的相信檢察官所謂的「名譽」,但是作為一個義大利人,她對所謂的法律從來沒有任何好感,更沒有任何敬畏,無論維爾福檢察官再怎麼道貌岸然,她天然地就不會去相信。
現在她終於明白這一切了——為什麼那個少年人假模假樣地請來了一位檢察官進行調查。
他確實履行了對徒弟的承諾,沒有對自己拷打逼供,但是就實際而言,他也不需要那麼做——只要有檢察官做配合,他還不是一樣可以為所欲為?
自己的堅持,在那個少年人眼中,是不是一種可笑的掙扎?
想通了這一切之後,隨之而來的是無比的焦急和危機感。
比昂卡已經感受到了,自己一生的名譽正在搖搖欲墜,而對她來說,這「名譽」甚至比她的性命還重要。
她猝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然後馬上就往門外沖。
然而艾格妮絲眼疾手快,一把就拉住了師傅,把她重新拽回到了沙發上。「您這是想要幹嘛?」
「放開我,我要出去!」比昂卡劇烈掙扎。
「您還能夠去哪兒呢?外面都是衛兵,您逃不遠的,這只會對您有害,而且」艾格妮絲沒有任何鬆開的意思,依舊緊緊地摟住師傅。「我也不能讓您逃走了,否則我還有什麼面目去面對陛下?」
原本兩個人的身手就已經不相上下,更何況之前比昂卡還中槍身受重傷、又被囚禁了這麼久,在氣力上早已經無法和徒弟相比,因此哪怕她拼命想要掙扎,卻依舊無法掙脫。
「為了那個小子,你卻要對我動手嗎?」比昂卡掙扎無力,所以只能怒視著自己的徒弟,「你沒有發現嗎?他會毀了我一生的聲名的!」
「正是那個小子,饒了您的性命!我不指望您感恩,但您也應該對他有點尊重!」艾格妮絲毫不退縮地注視著自己的師傅,「而且,他沒有毀您的名聲,他只是找到了事實,然後準備公之於眾而已事實就是事實,難道作為被刺殺的受害者,他還沒有追究行兇者的權利了嗎?!我不知道您在想什麼,但就我看來,陛下已經對我履行了一切承諾,我再也沒有任何可以指責他的地方了!所以我不允許您再這樣侮辱他,哪怕只有我們兩個人在場時也一樣!」
「傻丫頭!」比昂卡對艾格妮絲的固執毫無辦法,氣得差點背過氣去。
不過,她自己心裡也清楚,艾格妮絲有一點說得完全沒有錯——就算出了這個房間,自己也不可能逃得出去,相反只會給自己和徒弟帶來更大的麻煩而已。
可是讓她乖乖留在這裡,她又怎麼可能安心?
以她的驕傲,實在難以容忍自己失信於人,眼睜睜地看著名譽就此毀去。
「好了,您還是歇歇吧」就在她痛苦失落的時候,艾格妮絲小聲安慰了她,「您已經付出足夠代價了,甚至一度都瀕臨死亡,您做得已經夠多了,付出的代價已經夠大了!還有誰能夠因此指責您呢?現在,這一切不是很好嗎?他們的爭鬥跟您沒有任何關係了,您沒有失信,更沒有招供,您堅守了自己的名譽,其他的一切都不是您能夠控制的,也和您沒有關係了。
沒有人可以再要求您做更多,您也不需要再去做什麼了,就這樣在這裡安歇吧等這一切的風波結束,陛下會放您走的,到時候您就可以恢復自由,愛去哪兒去哪兒了!這不是很好嗎?」
比昂卡沒有回答,只是沉痛而又無奈地看著艾格妮絲,顯然她的內心並不會因此平靜下來。
當然,艾格妮絲也沒有指望她聽進去,她只是要讓這一切儘快過去而已。
她已經做了所有她能做的事情,所以不欠師傅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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