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棄了顯眼的馬車之後,高丹把自己潛藏到了曠野與農舍之間,試圖藉此來躲避追擊者們。躪
他不知道這樣做到底有沒有用,但是他必須盡力而為。
不過,在這個清涼的月夜當中,他想要在曠野中完全隱蔽自己的身形並不是那麼容易。
此時皓月當空,所以大地上的影子並不多,周圍是剛剛播種沒有多久的麥田,這些麥苗並不足以讓一個成年人隱藏起來。
而且,這裡算是人口比較稠密的地區,想要找一片茂密的樹林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高丹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心裡不禁暗暗叫苦——剛才他看到村子的時候心裡還很高興,此刻卻已經截然相反。
而這時候,他的耳邊傳來了密集的聲響,那是馬蹄高速拍擊地面的聲音,很明顯,那些追兵們離自己越來越近了。
這些聲響,就是他的催命符。躪
高丹把心一橫,走入到小村子裡面。
村民們現在都已經安睡,四周沒有行人,不過,密集的聲響很容易把人給吵醒,如果有人發現了自己的話,那就麻煩了。
所以高丹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民居的陰影之間穿行,試圖給自己找到一個合適的藏身之處。
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在月光下,他焦急地左顧右盼,直到最後,他的目光落到了一幢小建築物上面。
這樁建築的房頂上有十字架,旁邊還有一口小鍾,顯然是一座鄉村小教堂。
小教堂裡面現在肯定沒有旁人,所以自己躲進去的話不會驚動任何人——當然,裡面的鄉村神父除外。
高丹見過了太多的人間悲歡,所以他早已經對宗教和上帝不屑一顧,此刻他卻不得不尋求上帝的庇護了。躪
他悄悄地來到了教堂的門口,被鎖得很死他推不開門,不過他的動作很快就驚動了裡面的人,於是片刻之後,一位穿著睡衣的老頭從裡面打開了門。
因為沒有穿上聖職者的長袍,所以這個老人看上去不過是平凡的糟老頭子,不過從他久經滄桑的面孔當中,高丹倒是可以看出幾分悲憫來。
在羅馬金碧輝煌的宮殿裡沒有幾個心地慈悲的聖職者,但是籍籍無名的鄉村教堂里也許可以找到。
看到高丹的樣子,這個老神父先是吃了一驚,但是很快就鎮定了下來。
他明白,在這樣的深夜向教堂敲門的人,絕對是在面對著莫大的麻煩。
「孩子,你需要幫助嗎?」於是,神父低聲問。
「是的,神父。」高丹點了點頭,「我請求您庇護我,有人在追殺我。」躪
「可憐人!」神父頓時就明白了過來,然後嘆了口氣。「這個世道又不太平了!」
當年他已經見過了無數腥風血雨,甚至自己也曾經是革命政府要清洗的對象,好不容易才在鄉民們的幫助下躲過了一劫,所以他此刻並沒有驚慌,只是感到無比的失望。
人類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學會,也什麼都不會改變,那最終的救贖何日才能降臨?
他沒有任何猶豫,而是側身讓開了,「好了,進來吧,我會幫助你的。主不會容許我見死不救。」
高丹心裡鬆了一口氣,然後連忙走進了教堂之中。
和他預料的一樣,教堂里非常簡陋,桌椅殘破不堪,所謂的聖象看上去也相當粗糙普通,在祭壇上有一些銀器,但也僅此而已了。
不過上帝的權威,依舊可以駐留在此,並且拯救祂的子民。躪
老神父把高丹帶到了祭壇後面,然後旁邊的畫像後面掛著帷幕,接著他把高丹塞到了帷幕後面。
「任何時候都不要出聲。」他叮囑了高丹,然後若無其事地回到了教堂後方自己住的房間。
高丹靜靜地躲在原地,感受著上帝藉助祂的聖職者賜予自己的慈悲,他心裡則在默默期待,這一切可以平安度過。
然而,他終究還是失望了,他很快就聽到了從四周傳來的腳步聲和說話聲——很顯然,那些人已經追上了馬車,然後開始到處搜捕自己。
此刻他能做的都就做完,他只能默默地等候著命運對自己的裁決。
事與願違,教堂的門又被敲響了。
接著,老神父又抖抖索索地從自己的房間裡走了出來,然後打開了門。躪
「怎麼了?我的孩子們?」他慈祥地看著面前這群不速之客們。
「神父,您剛才有沒有看到可疑人物?」有人問。
「可疑人物?」神父搖了搖頭,「我剛剛在休息,在你們來之前我並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神父的聲音既鎮定又和藹,仿佛一切都若無其事,在倉促之間能做到這一點其實並不容易,顯然他當年也見過不少風浪才鍛煉出來了。
也許是他的鎮定起了效果,追兵又追問了幾句,確定沒有什麼異常情況之後就不再發問,原本的對話聲響漸漸消失,接著門口又傳來聲響,仿佛被關上了。
被騙走了嗎?躲在帷幕後的高丹鬆了一口氣。
這時候,從門口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躪
由於年紀老邁,所以老神父走路的聲音很輕,和當兵的年輕人肯定不一樣。
所以應該是老神父在打發走他們以後,向自己這裡走回來了吧。
腳步聲在向他靠近,然而,隨著距離的接近,高丹卻立刻又起了疑心。
年邁的老人應該腳步凌亂才對,然而現在聽到的腳步聲卻極有節奏,輕柔但又有力,仿佛是準備獵食的貓在往前踱步一樣。
不好!被人發現了!
高丹心裡頓時沉到了谷底,然後寒意從心臟瞬間傳遞到了全身,他原本均勻的呼吸也隨之中斷
看樣子是逃不過了嗎?躪
不過就算如此,他也不打算束手就擒,哪怕形勢絕望,他也要抵抗到底。
他從懷中緊緊地握住了手中的手槍,這也是他最後的依仗了。
就在一瞬間,帷幕突然被人重重一扯,接著窗外的月光重新浮現在了高丹的眼中。
一個少女?
這一瞬間,高丹幾乎失神了——因為他面前分明站著一個少女,她穿著一身藍色的雙排扣制服,目光凜然中又透著殺氣。
雖然她只是一個少女,但是此刻她的氣勢卻讓人望之生畏。
在片刻的失神之後,他下意識地抬起了手中的手槍指向了面前的少女。躪
而少女似乎也早有所備,她在兩個人矚目的一瞬間就直接往側方閃身,然後藉助祭壇和長椅掩護了自己。
然而,高丹並沒有開槍。
並不是因為他憐香惜玉捨不得殺女人,而是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艾格妮絲,你是艾格妮絲小姐!」
雖然他沒有見過比昂卡的徒弟,但是此刻少女的氣勢和身手,卻讓他毫不懷疑對方的身份。
可想而知,在發現師傅被自己重創之後,她馬上就騎馬來追殺自己了。
在逃亡之時,高丹有預謀地兵分幾路故布疑陣,然而面對復仇心切的少女,這一切花招卻最終沒有起效,她就這樣追上了自己,然後在這裡找到了自己。躪
這就是上帝的裁決嗎?
如果這就是命運的話,那倒也不錯。
「沒錯,是我。」艾格妮絲大聲回答,「高丹,你跑不了了,束手就擒吧!」
高丹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看著不遠處的少女。
比昂卡把一切都告訴了她,也就是說,一切的真相她都已經知情,自己否認自己的身份、或者做其他任何狡辯都沒有意義。
他也不想要狡辯什麼,既然這是命運,他可以坦然接受。
不過,藉助這手中的手槍,他還有最後一點時間。躪
他的目光短暫地離開了少女,看向了教堂門口。
老神父此刻被兩個人控制住了,連嘴都被捂住發不出聲來——這也是神父剛才沒有向他發出警示的原因。
此刻的老人,只是以憐憫的眼神看著祭壇旁邊的高丹。
即使他說不出話來,高丹也知道他在為自己祈禱。
可惜,上帝已經拯救不了自己了他的嘴角露出了苦笑。
「不要殺他!他是無辜的!」他重新看向了少女。
「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裝什麼好人嗎?!」艾格妮絲冷笑,「你放心吧,我不會為難他的,我的目標只是你而已!」躪
那就好。高丹鬆了一口氣,畢竟在最後這個時刻,如果自己還要坑害一個心地慈悲的神父,那就未免過意不去了。
好了,現在只剩下自己的事情了。
應該怎麼辦?
如果他現在開槍,那麼有概率擊傷或者殺死這個少女,但是他也跑不掉。
所以又何必這麼做呢?
你已經讓她落到如此下場了,何必也讓她的徒弟遭此劫難?死的人已經夠多了,能少一個也是好事。
此刻他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因為追兵不止一個人,所以他註定不可能得救了,就算他開火自衛,也沒有意義。躪
自從做出了「奧爾良公爵會輸」的結論,而且在力勸公爵放手一搏失敗之後,高丹已經知道自己畢生的心血已經化為烏有了。
他不想靠著背棄恩主換取寬恕,也不想要流亡國外,如果他離開了這個國家,那麼他一生的追求也就此化為泡影,活著又有什麼意義?
「她怎麼樣了?」於是他問。
「虧你還有臉問!」艾格妮絲恨恨地看著對方,「她現在生死未卜,如果她死了,你一定要償命!」
就算她沒有死我也活不了高丹心裡回答。
他輕輕嘆了口氣,然後抬頭看了看窗外。
月亮正冷冷地注視著他,人間的一切殺戮和背叛,都和它沒有任何關係,它公平地見證一切,又消融一切。躪
高丹深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心中所有的悲涼、無奈和憤恨,統統化作了平靜的釋然。
「我的錯誤決定,坑害了我的恩主,坑害了你的師傅,最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到頭來,我不得不背叛了自己的友情,親手彌補了自己的錯誤。」他看著艾格妮絲,然後一字一句地說,「我不會厚著臉皮說什麼我很內疚,我必須這麼做。」
「事到如今就不要花言巧語了!」艾格妮絲一點也沒有被對方打動,只是冷冷地回答,「我不管你有什麼理由,現在你就是我的敵人,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真是驕傲的小姑娘,難怪他那麼喜歡你我也有點喜歡你了。」高丹微微笑了笑,「你說得沒錯,你我立場不同,各為其主,我殺你是理所當然,你殺我也同樣理所當然算了,事到如今再感慨這些也毫無意義了。」
高丹又輕輕搖了搖頭,而後繼續說了下去,「我早就有投身大事的覺悟,為了不至於有軟肋,我沒有結婚生子,所以就算這個世界缺了我也無關緊要,我只是有些遺憾啊遺憾自己畢生的抱負卻沒有機會得到施展不過倒也罷了,也許另外的人可以做得比我、比公爵更好,希望如此吧。」
說到這裡,他釋然地舒了一口氣,然後坦然看著艾格妮絲。
「如今,屬於我的事情已經做完,我已經對我的恩主贖罪了如果你的師傅能夠醒過來,告訴她,我祝她今後好運!」躪
艾格妮絲察覺到了他想要做什麼,慌忙從自己掩蔽的長椅後站了起來,然後向著祭壇沖了過去。
然而這點時間差,早已經足夠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高丹抬頭看著窗外的月光,目光當中沒有留戀,卻又有著幾分釋然和期許。
自己能夠做的都已經做完,對命運的抗爭也盡了最後一絲努力,那麼現在確實就可以無憾離開了。
接著,他把槍管塞到了自己的口中。
「砰!」
大片的血霧在瞬間騰空而起,然後噴到了他身後的祭壇上,為萬能的主獻上了最原始的祭品。躪
在老神父悲涼的注視下,又一個靈魂回歸到了主的懷抱之後。
當艾格妮絲衝到高丹的面前時,他已經是一具晃晃倒下的屍體了,艾格妮絲下意識地抓住了他的肩膀,然後她就反應了過來,這一切已經毫無意義。
她確實抓到了兇手,但是她卻永遠不可能讓他被繩之以法了。
以這種慘烈的方式自殺,死狀自然相當可怖,然而艾格妮絲此刻感受到的沒有恐懼,只有一種淡淡的悲涼。
她知道,這肯定不是師傅想要聽到的消息。
但這也是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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