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特蕾莎還在和自己的弟弟依依惜別之時,艾格隆則在親切接見他的首相塔列朗親王。
雖然這幾個月來他們已經「親切共事」了很久,但這一次,是他們第一次以君臣的名分面對彼此。
在之前,他是羅馬王陛下,但塔列朗親王作為臨時政府首腦反而在名義上凌駕於他之上,兩個人私下進行密談,在理論上來說,他只是在「受邀」參知國事而已。
不過,現在這種扭曲的情況終於已經結束了,他已經成為了名正言順的國家元首,塔列朗親王則順理成章地成為了他的首席輔弼大臣——但哪怕是首席,終究是受僱於他的臣屬。
當他走入到首相的辦公室之時,包括塔列朗親王在內,所有人紛紛向他致敬行禮,他也終於正式地享受帝皇的「威權」了。
「陛下,感謝上帝,讓我可以將這個國家平穩地交給您。」塔列朗親王以一種親切的笑容,面對著剛剛成為自己主君的少年人,「它確實是個美麗的玩具,祝您玩得開心。」
對見慣了世面的塔列朗親王來說,面前這位少年人是他第不知道多少任主子了,他已經見過了太多大人物崛起和毀滅,路易十六,羅伯斯庇爾還有拿破崙,每一個人都曾經以絕對的權威統治著這個國家,但每一個都下場悽慘地先他而去,他的內心裡只剩下了見慣了一切的玩世不恭,對君王們已經沒有了任何敬畏。
所以哪怕面對第一天成為皇帝的艾格隆,他也禁不住以漫不經心的態度開個了玩笑。
雖然他的玩笑在這種嚴肅的場合下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但是卻也沖淡了房間裡那種凝重的氣息,對艾格隆來說,他也在慢慢適應自己新的身份,因此老人的玩笑也算是應了景。
艾格隆知道,帝皇的真正威權並非體現禮儀上,而是體現在實際行動當中,那些擁有著大位的君主們,如果沒有駕馭權力的能力,那麼大權旁落的也比比皆是,無非只是旁人恭恭敬敬面對的泥塑木偶罷了。
所以,他也用輕鬆的語氣回應了自己的老臣。
「您還沒有到撒手不管時候,首相閣下。這個玩具還得您先手把手地教我怎麼玩才行——」
「那您可是找對人了,沒人比我更加熟悉這個。」塔列朗親王哈哈一笑,一點也沒有故作謙虛的意思,「我們還有很多時間,我會傾我所有來教會您的。」
很多時間真的有很多時間嗎?艾格隆心想。
他暗暗打量了塔列朗親王一眼。
此時的塔列朗親王臉上密布著皺紋,雖然塗了粉但仍舊能夠看得到幾塊老年斑,他的頭髮完全花白,走路一瘸一拐,握住拐杖的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因為害怕被人懷疑「已經過於老邁不能行使權力」,所以塔列朗親王一直刻意對外界展示自己身體健康,但是歲月終究是無情的,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他每一分每一秒都比之前更加衰老,哪怕和年初艾格隆和他剛見面時相比,都顯得老了不少。
在臨時政府時期,雖然艾格隆表面上將大權都委託給了元老們,但是他也一直在暗中關注著他們,所以他知道,最近以來,塔列朗親王一天幾乎有一半的時間在睡大覺,再扣除其他吃喝玩樂的時間,頂多只有三四個小時在處理政事——也就是說,他的精力只剩下這麼點了。
長此以往當然不行,不過對艾格隆來說,反正塔列朗親王作為他的首相只是一個必不可少的過渡時期,所以他並不在乎對方「磨洋工」。
甚至反過來說,他如果精力充沛、滿懷幹勁,艾格隆反而會不開心呢
等艾格隆坐定之後,塔列朗親王輕輕揮了揮手,旁邊的秘書立刻會意地將一大疊文件遞交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陛下,這是我每天收到的各部簡報,現在會謄抄一份給您。您如果有什麼指令,也可以交給我們去辦」塔列朗輕輕攤了攤手,「總之,現在所有的大門都對您敞開,一切都是您的了。」
這種場面話艾格隆當然不會相信,哪怕他還沒有真正領教過官僚機構應付上級的本事,但他也明白在這個世界上有多少種在文牘當中玩花樣的技巧,更別說他現在面對的還是塔列朗親王這樣的馳名歐洲的奸猾之輩。
所以,塔列朗親王交給他的簡報,他粗略地瀏覽了一下就直接放了下來。
「先生,如果我們在這些註定報喜不報憂的廢紙上尋章摘句,那麼我們就什麼都做不了了,現在我希望您不僅僅是幫我運作帝國的政府,還要幫助我去開創一些新的東西。」
「新的東西?那您是指什麼呢?」塔列朗親王反問。
「一些促進經濟繁榮,擴大我的財政實力並且讓國民更加富足的東西。」艾格隆想也不想地做出了回答,「現在,我們不僅僅手握著政府,還有著一個絕對站在我們一邊的立法機關,我們必須要趁著這個絕佳的機會,把國家推進到我所希望看到的軌道上。」
自從大革命之後,無論法蘭西換了何種政體,「憲法」和憲法派生出來的議會都是繞不開的東西,立法機關的權力或大或小,但終究掌握著國家預算的審議、掌握著質詢政府大臣的大權,甚至還可以在自由辯論當中公開指責君主。
哪怕拿破崙皇帝擁有如此崇高的名望、擁有憲法賦予的絕對權力,但是在帝國時代中後期他也不得不面對議會當中的溫和反對派,比如他一直都不喜歡的拉法耶特侯爵就是其中之一,反對派議員們多次在議會中發表批評性言論,他也聽之任之。
畢竟,在啟蒙時代開始之後,「民權」的思想已經逐步深入人心,以前那種只需要對上帝負責的絕對君主,已經不合時宜了,為了裝點門面,統治者們必須學會當一個「立憲君主」,也就必須面對一個並非絕對服從自己的政治體制,必須學會容忍反對派的存在,頂多以強勢的姿態來把反對派邊緣化。
在法國歷史上,議會也經常會因為民意而脫離君主們的掌控,進而引發政治上的僵局,政府垮台甚至國家陷入動亂——這一點,不久之前波旁王家和國民議會鬧翻進而引發巴黎的動亂,就是活生生的教訓。
所以,政府和立法機關的團結時期,對艾格隆或者任何一個統治者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時期,也是決定了他們統治上限的時期。
1815年,隨著帝國在滑鐵盧戰敗,波旁王家再度回到了巴黎復辟了王政,因為殘酷的清洗報復,各地支持波拿巴家族和共和派的力量受到嚴重削弱,議會自然被極端的保王黨分子所充斥,四百零二個議席中有三百五十席屬貴族、上層教士和極端保王派。
王室的擁護者們歡呼雀躍,宣稱這一屆議會是「無雙議會」,大有眾正盈朝之風采。
而這一屆「無雙議會」也確實響應了保王黨的呼聲,推動了許多極端反動的報復性政策,將國家帶入了一個白色恐怖時期。
不過,「無雙議會」的存續時間卻並不久,極端的反動政策和報復清洗並不得人心,在局勢穩定之後,法國人也逐漸拋棄了這些極端的保王黨分子,一大批態度溫和的自由派被選舉成為議員,這些議員也經常和王室唱反調,造成了多次政府內閣垮台。
現在艾格隆也可以歡呼自己擁有了一個「無雙議會」。
在不久之前,他為了加冕稱帝而在法國各地舉行了稱帝公投,而就在同一時間,臨時政府以「上一屆議會應該自然解散」為理由,也進行了帝國第一屆的議會選舉。
艾格隆借著全國巡遊的民意高漲,同時藉助各種各樣的「輔選手段」,拿到了700萬支持自己稱帝的公投選票;而他的收穫也不僅僅如此而已,熱情高漲的民眾,在支持羅馬王稱帝的同時,自然也非常樂意支持那些公開忠誠于波拿巴家族的議員候選人。
在議會選舉當中,負責操盤稱帝公投的諾瓦蒂埃侯爵也沒有過多插手,畢竟要在幾百個議席作假不光工程量太過於浩大,而且也很容易引起整個地方精英勢力的反感。
所以,在相對公平的選舉環境當中,艾格隆還是藉助高漲的民望拿到了他想要的大勝。
在帝國第一屆國民議會當中,鐵桿波拿巴支持者加上公開表態擁護皇帝陛下的議員,擁有著超過八成席位的壓倒性優勢,也就是說,至少在現在這個時期,帝國政府想要推動預算案、想要推動新的立法,基本上都會得到議會的支持。
當然,這種情況不可能是永久的,人民終究是健忘而且善變的,尤其是法國人民更是如此,艾格隆雖然有信心能夠通過自己的「統治成績」來奪取大多數國民的支持和認同,但是這種壓倒性的絕對多數支持,恐怕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所以,在這一屆議會的幾年時間裡,他必須搶在自己和國民、議會的「蜜月期」,利用自己支持者暫時占據的絕對優勢,儘快通過他想要的那些立法,然後利用政府機器去強行推動,才能解決那些懸而未決的問題,並且進一步讓自己的支持者獲得足夠的權力和財力,鞏固波拿巴家族的統治。
「親王殿下,現在在戰勝一切因循守舊和遲疑不決的最好時機,如果錯過了,天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正因為帶有這樣的想法,所以艾格隆以篤定的姿態說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們要抓緊時間。」
對於艾格隆的急不可待,塔列朗親王也沒有太意外。
畢竟,他們之前已經交流過許多次了,他也知道這個少年人不止有著對皇位和權力的極度渴望,也有著創下一份事業的宏願。
他甚至在和艾格隆的交流當中,也差不多知道了他想要做什麼。
而且,已經風燭殘年的他,也不想要成為其中的障礙。
「當然了,陛下,我已經說過了,現在權力就在您的手中,您想要如何使用它是您的自由,我作為您的臣僕,會盡我所能把您的意志落實下去——」塔列朗親王輕輕點了點頭,做出了他的保證,然後等待艾格隆的下文。
想要做什麼?
想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如今雖然經過大革命的洗滌,以及拿破崙皇帝的《法典》,法蘭西已經邁過了近代化的門檻,向著一個全新的國家邁進,但是它畢竟還有著太多太多舊時代的殘餘,它離現代化還有很長的距離。
它的產業尚且簡陋原始,農業也衰弱不振;各地的稅制不一,而且經常有不同的商業壁壘;運河要麼年久失修,要麼就乾脆還只停留在紙面上;海外貿易經過幾十年戰爭的摧殘,直到現在都還沒有恢復元氣;它的稅收改革也勢在必行太多太多了。
而這些都不是一口氣就能夠做完的,艾格隆也不打算一口氣解決,他知道輕重緩急。
他想要把鐵路作為自己的大玩具,為此需要巨額的預算,需要提前立法解決征地和資金的問題,還要制定《交通規製法》、《金融促進法》等等法律來用國家政策扶植這個玩具。
而這也不是第一項優先事項。
「既然國民議會已經有了新一屆,那麼貴族院也該展露於世人之前,現在我們應該直面如何改革它的問題。」艾格隆說出了他的第一項施政舉措。「既然皇帝都是被人民公投選舉出來的,而有些人卻只憑著血統就可以世代占據一個重要的政治席位,這並不合理,恐怕不會為人民所接受。」
在波旁復辟王朝時期,帝國的元老院也被隨之改造,規定大貴族可以世襲其中的席位,可想而知,裡面自然充斥著極端保王黨和舊貴族。
現在艾格隆上台了,情況當然必須要為之改變。
在他看來,自己不需要一個既對他桀驁不馴又可以自行世襲席位的貴族院。
所以他上台之後第一刀就要砍向這個地方。
「那裡所有的貴族議員,現在需要人人過關,誰拒絕向我、向帝國宣誓擁戴,誰就被視為自動放棄席位,騰出來的席位我將親自冊封人來填補——塔列朗親王,我們首先要樹立我們的權威,拿他們開刀再好不過了!」
「我明白了,陛下。」塔列朗親王疲憊地打了個哈欠,然後點了點頭。「整治這些小爬蟲,就包在我身上吧,誰要是不服您,誰就得流亡或者隱居,我們絕不含糊。」
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