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似不經意的閒談當中,母女兩個也交換了意見,一致同意等皇太子殿下長大成人之後,為他婚配一位哈布斯堡家族的公主。
從表面上,這種事非常簡單,因為歷史的陰差陽錯,波拿巴-哈布斯堡家族已經連續兩代聯姻了,「門當戶對」而且理所當然;而且現在兩國關係已經回復到了往日的親密狀態,為此再加一層聯姻的保險,也是歐洲歷史上的常態。
然而,從眼下的情況來看,卻沒有那麼「理所當然」。
畢竟,老皇帝的兩個兒子都各有問題,可能很難再有直系的子孫,這也就意味著皇室到時候可能拿不出直系的公主殿下來和法國聯姻。
沒錯,哈布斯堡帝國枝繁葉茂,旁系子孫不少,總能找到一年紀合適的公主,甚至可以等特蕾莎的弟弟們長大成家之後,再把自己未來的外甥女娶進門來當兒媳。
但是,這種情況下,旁系公主的說服力就不太夠,如果被有心人利用,難免就會碰到其他有力的「競爭者」了。
作為如今「法奧親善」的頭號鼓吹者,梅特涅首相自然對第三代聯姻極具熱情,他也幾次向特蕾莎這邊暗示過類似的想法;而作為皇室成員之一、作為特蕾莎的母親,亨利埃塔夫人,也天然地就支持這項提議。
她一改之前決口不談政治的作風,罕見地主動暗示特蕾莎,也是為了把這一層意思透露給女兒。
特蕾莎當然對此滿心支持,事實上她從兒子一出生開始就打定主意要讓兒子長大繼續和娘家結親了,然而,皇太子的婚事並非家事而是國事,哪怕特蕾莎身為母親,也並不能一錘定音,她有建議權,但最終能夠做出決定的,還是只有皇帝本人。
而最大的問題就在這裡——艾格隆對此一直不置可否,在他看來兒子現在還小得很,根本沒有必要這麼早為他考慮未婚妻的問題(他倒是忘記了他才十六歲的時候就訂婚了),也遲遲沒有表態支持特蕾莎的意見。
特蕾莎對他的曖昧態度感到憂心忡忡,但是幾次明示暗示,艾格隆卻都打哈哈糊弄過去了,於是事情就一直僵在了這裡。
為了搪塞特蕾莎,艾格隆甚至宣稱乾脆要讓夏露長大後當太子妃得了——這個提議,不光特蕾莎聽了會覺得可笑,其他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不可思議,也沒人當真,只當是性格古怪的陛下又開了一個惡劣的玩笑。
為什麼殿下在這個問題上會如此躲閃,不置可否?這個問題,特蕾莎也一直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她也借著開玩笑的機會,把這個問題,甩給了母親。
亨利埃塔夫人沉思了片刻,最後,她又靠近了女兒,然後憂心忡忡地在女兒身邊提醒。
「今後他如果一直在拖延搪塞,那你就要小心,別讓巴伐利亞人趁虛而入了。他可能是在等那邊所以的夏露小姐可能只是個掩人耳目的名頭而已。」
沒有人會相信艾格隆的戲言有多少真誠,所以很自然就會從「另有計劃」來推敲艾格隆的想法,如果按照這個思路來推測的話,那麼很顯然就會得出夫人這個結論。
母親的話,讓特蕾莎瞬間大腦充血,目光也變得冷若冰霜起來。
雖然她很想反駁母親的推論,但是,連她自己也無法否認這種可能性。
他真的不會因為愛屋及烏,所以打算讓兒子娶一位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公主,藉由兒子來了卻自己的遺憾嗎?
一想到這裡,她就感覺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兒。
「殿下就算想我也不會同意這麼做的。」怔了片刻之後,特蕾莎斷然回答。
她只知道一點,如果她有真的有一個來自於維特爾斯巴赫家族的兒媳,那麼她肯定會一天都睡不好覺,搞不好全家雞犬不寧。
「我也只是猜測罷了,你也別太放在心上,不過這件事確實要儘量避免。」夫人半是安慰半是提醒女兒。
她和特蕾莎不同,她對維特爾斯巴赫家族沒有那種發自內心的厭惡感,但是從政治的角度來說,如果這個猜測成真,那對奧地利也是不利的。
畢竟,巴伐利亞幾百年來一直都有「挾法自重」對抗哈布斯堡家族的習慣,多次借著法國的援助來和德意志皇帝分庭抗禮。
路易十四,路易十五,乃至拿破崙皇帝他們都曾帶領巴伐利亞和奧地利打過仗。
很顯然,如果他們真的成為了下一代皇帝的「岳家」,那麼這個桀驁不馴的家族今後肯定會更加有恃無恐,在德意志各邦當中領頭和哈布斯堡家族對抗。
而哈布斯堡勢必也要花費更多資源,分心在德意志內部事務當中,進一步被束縛手腳,難以面對外部的壓力。
這種政治上的算計,比特蕾莎的個人情感傾向要更加深刻、也更加不可調和。
夫人還有另外一個猜測,為了顧忌女兒的心情所以沒有說出來——那位瑪麗亞殿下,肯定也是這件事的攪局者之一,肯定也正是因為她的『枕頭風』,所以自己的女婿才會在這個問題上這麼搖擺不定。
而且,她之前就已經聽說,那位公主殿下現在正在作為中間人,張羅波拿巴家族的親王和梅克倫堡·什末林家族的聯姻事宜,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她在此事上的立場。
對法律來說,100%的證據才能判死刑,但是對政治來說,1%的猜疑有時候就已經足夠了,更何況這還不止1%。
正因為想到了這一點,所以夫人對這位素未謀面、但已經認識那張臉的公主殿下,更加加深了嫌忌。
絕不能讓她肆意妄為的奸計得逞——她得出了和女兒一樣的結論。
正當這時候,盛裝打扮的艾格隆出現在了廳堂當中,所有人紛紛退避行禮,而母女兩個也終止了自己的談話,心照不宣地裝作沒事人一樣,迎接著陛下的到來。
艾格隆昂首闊步地走到了岳母面前,然後挽起她的手親吻了一下,「夫人,今天可謂是盛況空前,整個巴黎的知名人物都跑過來一睹您的風采了。」
「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可就不好意思了,因為我不過是普普通通的一婦人,並沒有任何超常之處,恐怕會讓大家失望。」夫人笑眯眯地等艾格隆行禮完畢之後,溫情地對女婿回答。「再者說來,僅僅是為了讓我和大家見一面就擺出這麼大陣仗,更是讓人過意不去了」
「只要能夠討得您片刻的快樂,我們花費多大代價都是值得的。」艾格隆繼續恭維。
「話雖如此,但也還是要注意節制呢,畢竟,奢靡無度可是身為君王的大忌。」夫人笑著提醒了一句。「如今您雖然已經踐祚登基,但畢竟時間尚短,這個國家尚且創傷未復,凡事還是要收斂一點為好,千萬別太過度,畢竟過去就曾經有過不少教訓」
「如果我們的臣民能夠聽到您這句話,他們肯定會非常感動的。」艾格隆點了點頭,似乎對夫人的話照單全收了,「不過您放心,我們也是為了您而偶爾鋪張一次罷了,平時宮廷都是量入為出力行節儉的——」
說到這裡,艾格隆又看向了旁邊的特蕾莎,然後一把挽住了她的手,「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到特蕾莎的功績了,正是因為她的親力親為,以身作則,我們才能夠如此輕易地控制住開銷,我們的宮廷對比波旁王家,排場並沒有小多少,用度卻能減少大半,這充分地說明只要主人肯用心思,就可以少花多少冤枉錢!」
艾格隆這話倒也不是瞎吹,自古以來,法國王室就習慣了「揮金如土」,於是就成為了各種供應商眼中的大肥羊,而且宮廷機構疊床架屋臃腫不堪,每個部門又都有靠山往往自行其是,再加上王室成員們往往都只顧享樂不管事,因此只要有點權力在手,人人都瘋狂地從王室的開銷當中給自己撈錢,宮廷支出也就不可避免地失控膨脹,最終成為了國家財政災難,然後引爆了大革命這顆雷。
正是因為痛切地感受到了歷史教訓,所以艾格隆夫婦在回國之後,就打定主意要盡力避免。
在大的戰略方面,艾格隆一上台就「壯士斷腕」,主動推出宮廷和政府的財政分離法案,讓宮廷成為一個獨立機關來運轉自身的財富,除了每年固定領取一部分國家年金之外,不再占用任何財政稅款,因此讓揮霍的空間有了「上限」。
而在小的方面,特蕾莎成為皇后之後,不光自己親自審核宮廷的人事和支出,還提拔了一批自己的親信來控制支出。
在他們的努力之下,改革很快就看到了成效。
正如艾格隆所說的那樣,他們其實並沒有太「寒酸」,仍舊可以擺皇室的排場,但宮廷支出卻比過去低了許多——這也就是高門大戶「親力親為」和「假手於人」的區別。
當然,艾格隆熟讀歷史,他也知道,過個兩三代人之後,隨著皇室人員素質的逐漸「劣化」、以及生於安樂帶來的普遍不思進取和懶惰,他的子孫們肯定無法做到對宮廷財政的嚴密控制,最終,一切又會變成宮廷各級官員依附在皇室周圍肆意撈錢的「老樣子」。
不過,那倒也不必太過於擔憂,因為那時候,工業革命會讓整個社會的財富,成百上千倍的膨脹,所以宮廷的財富也會發生驚人的膨脹,以至於哪怕子孫和宮廷的經辦人們肆意揮霍,也不再成為一個問題。
如果宮廷的龐大支出占到國家財政支出的20%甚至更多,那麼只要民眾開始覺醒,自然就會天怒人怨然後變成人民的眼中釘和革命的導火索;但如果皇室的支出連國家財政的1%都不到,那麼哪怕皇室實際上比過去更加生活奢靡,也很少再有人注意或者關心這種不起眼的「小事」了。
這也是各國王室在民主化時代還能夠繼續存續下去的主要原因之一。
換句話說,千百年來,階級差距的懸殊,財富分配的懸殊,在社會本質上並沒有得到改變,改變了世界面貌的工業革命,並沒有讓世界變得更公平,但它讓上層階級可以揮霍的財富變得更多、同時讓普通人更加不容易餓死,相應地就顯得「公平」了一些。
它沒有消滅階級矛盾,但是它緩和了階級矛盾。
這些話,艾格隆當然也不會跟身邊人挑明,反正他只需要劃好一條路線然後讓子孫們走就行,至於他們到底走成什麼樣子,那就自求多福了,他也懶得管那麼多。
在艾格隆和特蕾莎的刻意恭維,亨利埃塔夫人的心情極為愉快,三個人一邊有說有笑,一邊在大廳各處走動,接受在場的名流們的致敬。
珠光寶氣的世界,還有不絕於耳的樂曲聲,讓這裡的一切都顯得如此令人迷醉。
而就在這時候,大門又緩緩地打開了,接著,在眾人的注視下,艾格妮絲小姐走了進來。
在平常,她在宮廷里都是穿著那一身艾格隆親自設計的制服,而今天,她刻意穿著一身宮裙,雖然少女氣還沒有完全褪去,但已經多了幾分貴婦人的嬌艷和莊重。
而尤為不同的是,她的手裡還抱著一個裹在襁褓里的嬰兒。
這個嬰兒此刻正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但又因為本能的害怕,緊緊地靠在母親懷裡。
在場人都知道,很顯然,這就是艾格妮絲小姐和陛下的兒子,萊希施泰特公爵約瑟夫了。
在眾人的注視下,艾格妮絲心裡有些本能的羞慚,但還是帶著兒子,亦步亦趨地走向了艾格隆。
她並不是喜歡這種大排場,但是她知道,兒子的未來需要這些。
萊希施泰特公爵不能是一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要成為一個好青年,成為帝國的棟樑。所以他畢竟出現在眾人之前。
而艾格隆這時候,也笑著向艾格妮絲點了點頭,然後做了手勢示意她過來。
雖然艾格隆已經習慣了我行我素,但是他當然也有著基本的情商,他知道,在這種場合下,自己當著岳母和妻兒的面,對艾格妮絲和私生子表現得太過於親熱,實在有點不太妥當。
所以,在艾格妮絲過來之後,他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
而這時候,按照之前的承諾,亨利埃塔夫人真的也走了過來,然後溫柔地撫摸了一下嬰兒的臉頰,「他真可愛,不是嗎?」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