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二天的早晨,艾格隆才從酣睡當中悄然清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之後,視線漸漸變得清晰,然後就看到了靠在自己身上的妻子。
特蕾莎此時還在睡眠當中,她的表情既鬆弛又愜意,似乎還帶著點滿足的笑容。
這種舒適的「鬆弛感」,是艾格隆許久未見的。
由此可見,昨晚兩個人的胡天胡地,讓她得到了久違的釋放和快樂。
這時候,艾格隆禁不住浮想聯翩,回憶起了兩個人昨晚那久違的衝動和激情。
看來,偶爾玩點高級play,還是可以增進感情的嘛他在心裡啞然失笑。
不過,他心裡也知道,特蕾莎難得這麼開心,並不僅僅是因為他再展雄風而已,事實上,她更加在意的,是自己昨晚所流露出的眷戀和不舍。
她所希望的,也不過是自己的愛和尊重而已,甚至不需要是全部,只要得到一部分、滿足她的底線就行了。
如此卑微的愛,如此毫無保留的付出,難道不應該得到一些回報嗎?
她這麼聰明的人,卻這麼「好哄」,說穿了,也只是因為過於愛自己了,所以寧可自我欺騙而已。
一想到這裡,艾格隆心裡也難得的出現了一絲惻隱之心。
忍不住伸出手來,輕輕地撫摸了一下妻子的臉。
他用力很輕,免得打攪妻子的安眠,然後再小心翼翼地從床上爬了起來。
接著,他輕手輕腳地走出了臥室,再喊了一聲夏奈爾。
一直隨侍在外的夏奈爾,馬上走到了艾格隆身邊,幫助他換下了睡袍,換上平日裡的常服。
於是,那個在妻子面前溫柔注目的年輕丈夫瞬間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眾人面前那個精力充沛的青年皇帝。
在換好衣服之後,夏奈爾小聲提醒艾格隆。
「陛下,塔列朗親王已經來了,他在等候您的召見。」
「那就讓他來吧。」艾格隆點了點頭,然後大踏步地走出了寢宮,來到了自己的書房當中。
沒過多久,拄著拐杖的老人,就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艾格隆的面前。
大多數情況下,艾格隆召見自己的廷臣或者閣員的時候,都是讓對方站著說話,不過對於塔列朗親王,他自然會給予優待,很快就有侍從奉上了椅子,讓這位首相大人坐到了他的面前。
因為昨晚和特蕾莎的「一夜春宵」,所以艾格隆現在可謂是神清氣爽,他含笑看著塔列朗。「首相閣下,您居然這麼早就來了,真不容易啊。」
「陛下有召,我又怎麼敢怠慢呢?」塔列朗親王笑著回答。
接著,在短暫的寒暄之後,他又問起了自己比較感興趣的問題,「陛下,昨天路易莎夫人來到這兒了,您和她相處還愉快嗎?」
看到老人問出這種不懷好意的問題,艾格隆的笑容頓時僵住了。
他知道,塔列朗就是想要暗地裡揶揄一下他,看看年輕人的笑話。
對於這種無傷大雅的冒犯,艾格隆還是能夠容忍的。
「我們並沒有聊得多愉快,但也並沒有爭吵。我已經跟她把話說明白了——她可以在這裡得到不公開的禮遇,但不允許以我母后的身份自居,除此之外,只要她不給我帶來輿論上的麻煩,以後她可以和我的孩子們搞好關係,讓我們母子之間的恩怨只停留在我這一代,我相信,這已經足夠說明我的寬宏大量了。」
接著,他又對塔列朗拋出了另外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答應了她,允許她去瞻仰我父皇的靈柩,您去安排一下吧,別到時候引發什麼亂子了,最好不要讓民眾知道,不然無論結果如何都會惹人尷尬。」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陛下。」塔列朗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因為兩個人往日無冤無仇,他對路易莎反倒是充滿了老紳士般的親切。
而且,和艾格隆不同,他才不在乎皇帝的在天之靈開心不開心呢(或者倒不如說,如果能讓皇帝在天之靈不開心,他反而更加高興,就像看拿破崙氣炸的樣子)。
眼見塔列朗親王這麼輕鬆就接下了差事,艾格隆也把這事放在了一邊,然後轉向了今天召見他的正題。
「首相閣下,我前兩天發給您的備忘錄,您收到了嗎?」他嚴肅地問。
「看到了,陛下,所以我才不顧年老體衰,這麼早就來見您。」塔列朗親王也嚴肅地做出了回答。「您提出的東西,事關國家的命脈,我不得不以最大的謹慎,來摸清您的真實意圖,以此來幫助您完成它。」
艾格隆所說的「備忘錄」,就是他最近花了幾個月時間,親筆寫下的「關於逐步實施國家公務員高等考試以及官僚選拔制度」的各項條陳。
備忘錄的內容非常豐富,但總結下來,就是以下兩條。
首先,在法蘭西現如今最優秀的幾所大學當中,開放文官候選考試,篩選出知識豐富、素質優良的青年人,然後將他們根據個人所學專業、或者性格專長,分配到內閣各個部門當中充當機關辦事人員。
其次,在接下來將這些優秀青年,作為政府的重點培養對象,分批逐步提拔,直到擔任部內主要的事務官員為止。
至於如何「有資格的大學」屬於哪些,考試應該如何設置,如何確保公平性,怎樣使用這些脫穎而出的青年人們等等,艾格隆就一條條地詳細列明在了這份備忘錄當中,然後送給了塔列朗。
他希望塔列朗作為首相,能夠幫助他,在最近幾年內,逐步地將備忘錄的內容變成現實。
雖然他說的這一切,其實在未來的世界是「常態」,但是在這個年代的歐洲,還屬於是聞所未聞的。
哪怕是率先吃螃蟹、搞出高等文官考試和內閣遞補原則的英國人,實際上也要等到二三十年後才這麼做。
正因為如此,看到艾格隆不聲不響突然扔出來這樣一份內容詳細的備忘錄,塔列朗親王不可避免地嚇了一跳,看向艾格隆的眼神,也多了幾分驚訝和驚艷。
「原以為你在楓丹白露每天倚紅偎翠不亦樂乎,沒想到你小子還能來這一手」這大概就是他心裡沒說出來的話了。
在最初的驚愕之後,他就開始思索應該怎樣應對了。
對於親王的人生經歷來說,他對整個人類都不抱有任何希望,所以他是從來不憚於以最大的惡意來揣度別人的。
在塔列朗親王看來,這與其說是在「正規化」內閣的官員素質,倒不如說是在變著花樣的「收權」。
陛下上台之後,大力發展近衛軍,以此來抵消蘇爾特元帥手中的軍權;而現在這麼一出,在塔列朗看來,也是想要用一批忠於他的「青年近衛軍」,來逐步替換掉內閣各部潛在的反抗分子,甚至架空首相,實現對政府的全面控制。
對於陛下的做法,蘇爾特元帥雖然嘴上不說,但暗地裡一直都在抵制,君臣兩人斗而不破,私下裡交鋒過好幾回;然而,塔列朗親王的反應,卻要平淡許多。
說到底,他不擔心被架空。
按照陛下備忘錄的計劃,他每年通過考試招錄一批青年才俊,然後分配到各部擔任基層官員,那麼這些人,想要爬到高位,那必然是需要時間。
這個時間,到底是十年?還是十五年?對他來說,都一樣。
他對自己的壽命沒有那麼大的自信,並不覺得自己到時候還能夠安然無恙地坐在首相大位上。
毫無疑問,內閣當中自己的那些黨徒,到時候會被這些已經成長起來的「青年才俊」官僚們折騰得不亦樂乎,但是那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塔列朗連老婆孩子都不在乎,怎麼會在乎這些趨炎附勢之徒。
倒不如說看到自己死後他們倒霉,他在九泉之下還更開心一些。
而塔列朗親王的反應,也正是艾格隆所希望看待的。
說到底,他大動干戈搞什麼「高等文官考試」,和「官僚晉升改革」,本質上,哪怕再怎么小心,再怎麼循序漸進,都是在觸動既有體制,會招致既得利益團體的反抗。
在這種情況下,強勢的首相可能會有牴觸,弱勢的首相無力配合,但是塔列朗親王這種既強勢又不在乎未來的首相,反倒是成為了一個非常合適的配合者畢竟他不需要擔心自己會受到什麼衝擊。
如果有了塔列朗這樣的強勢首相的支持和配合,那麼自己推動起來勢必就會事半功倍了。
塔列朗揣測他是為了「收權」,無疑他確實是有這樣的打算,但這並不是最主要的目標。
他的「嘔心瀝血」,歸根結底,是在想辦法去解答一個問題——「如何在一個逐步推行憲政的君主制國家,盡最大努力維持住君主的權力和地位?」
雖然因為1830年的王者歸來,他現在跟議會處於「蜜月期」,絕大多數議員都屬於帝黨,但是他絕不能把希望寄托在議會上面。
因為,議會通常善變,而且它跟流水一樣,很難找到合適的代理人。
事實上,早在復辟時代,路易十八國王就已經感慨過了,「我們的議會就像是個大旅館,總會給我們送來不受歡迎的客人」。
罵歸罵,但是他也不得不忍受時代的新變化——畢竟,他親愛的哥哥路易十六的人頭還掛在天上看著他呢。
而路易十八死後,他的弟弟查理十世國王因為各種倒行逆施,對抗洶湧民意結果大失人心,最終被巴黎的起義所掀翻,這也是艾格隆最明確的前車之鑑。
他知道,作為波拿巴家族的皇帝,在對待民眾的時候,他必須要比波旁王室做得更好一些——至少要看上去「更好」才行。
畢竟,既然他一直把帝國的合法性建立在「民眾授權」上面,那麼他就不可能自打臉,把賦予國民的政治權利再收回去,這就等於是自斷王朝的生路。
所以,在上台之後,他一直都在極力地強調「民眾權利」,把自己打扮成為名副其實的民選皇帝。
但是這種政治技巧,也有必然的弱點——那就是民眾的情緒總是善變的,而且往往是衝動的,這又與固定的國家政策向違背,同時皇室在民眾面前,天然就會因為「統治者」的屬性,帶有一種負面的色彩。
所以,他未來必定不可能一直得到議會的全面支持,甚至還有可能和議會發生衝突。
那麼,把希望寄托在首相和閣臣上面怎麼樣呢?
看上去很好,但實際上也不可行,因為和皇帝一樣,首相和內閣也在面對議會的強烈衝擊,他們很多時候自己都自顧不暇,就更加難以維護皇帝了,甚至也許在未來的許多時候,艾格隆還必須把首相當做「背鍋俠」撤換掉,以平息眾怒。
在這種情況下,就必然會出現「內閣走馬燈」的情況,內閣和議會一樣成為了流水席,那又怎麼可能出現穩定的代理人呢?
所以,他只能從現代歷史當中找到最後的終極答案——事務官僚。
雖然首相和內閣大臣會經常被換,但是每個政府部門都必須要維持自身運轉,那麼它就必須要有一個相對穩定的行政體系,而且更妙的是,它是躲在「內閣」和「議會」的陰影之後的,民眾有怨氣也很難直接撒到他們身上,甚至都很難感受到他們的存在。
皇帝和事務官僚的統治,才有可能是穩定持久的,至於議會和內閣,都可以當做這個「主軸」上面的裝飾品,獻祭給民眾的羔羊,隨時可以換。
只要艾格隆在10-15年之後,把這些「天子門生」一個個不動聲色地抬到要害的職位上,那麼他就實際上根本不需要經過所謂的民意授權了,他可以在和議會交惡甚至衝突的情況下,依舊維持對國家的控制。
雖然帝國口口聲聲自己「生於民意」,但是無論拿破崙皇帝還是二世皇帝,都不會傻到真的把身家性命寄托在所謂的民意上面。
而且,話又說回來,精心選拔、層層考試,精通數學和科學的事務官員,總比現在依靠裙帶關係,莫名其妙混到高位的所謂「高官」要好吧?
文官制絕對稱得上是人類的偉大發明,它也許不夠好,但已經比之前所有人類社會使用過的制度好太多了。所以艾格隆並不認為自己在做壞事——他是在為了自己的私利,但他同時也在推動社會的進步。
看到塔列朗親王如此鄭重其事的樣子,艾格隆心裡也鬆了口氣。
「首相閣下,我們都知道,我們對國家和民族肩負的責任,無論如何,這項改革都必須在您任內推行下去,對此我有著絕對的決心,我希望您也有拜託您了。」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