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拎著保溫桶,邊走邊止不住地流淚。
小區封控點的女人,
剛才進入小區時,關切問我:「又來了?你父親怎樣了?」
步出小區時,向我點點頭,側過頭來小心觀察我的表情變化。
因這位素不相識的陌生女人投來關切的目光,心神得到片刻溫暖。
吸了一下鼻子,晃過神來的我向她擺手道別。
寧可在不相識的人面前表露悲傷情緒,不想聯繫親朋好友告知父親的病情。
一位親戚知道後的結果,會是牽動一大片親戚過來的探視。
禮物大多是牛奶、水果,以及可笑可氣的naobai金。。。。。
還得花精力去應對他們對病情的詢問。
————樹林裡倒車至汽車道。
心裡警示自己:開車想心事,危害超過酒後駕車。
唔,走自己的車道,看自己走的路。
可我真的羨慕閒庭信步拎著各色菜品出來的行人,他們心裡想的應該:「只是」怎樣做好這道菜,按自己愛好買了菜,等會還能品嘗按自己喜好做的菜品。
他們的「只是」跟我的「只是」截然相反。
他們「只是」享受,我「只是」遭受心裡「苦刑」。
「享受」這事,從那天小樹林咖啡廳見了專家的那一刻開始,就已逐步被剝奪。
心裡「苦刑」逐步加重,越掙扎越緊迫。。。
一路心神不寧,強迫自己小心翼翼地開車。
心坎里卡著的:是guasha時悲苦困擾的淚目,是老爸對女兒我的憐惜眼神,是嘗試擦淚的抬手姿勢。
車到街道旁邊的車道邊上停下,已難忍心中的悲苦:「爸,你為什麼要生這種病!」
「爸,我該怎麼幫你啦,你告訴我呀」。
「我該怎麼辦啦」。。
這時,後邊車子的喇叭聲敲醒了我。。
從側門抽出紙巾擦乾眼鏡,稍踩油門向家走去。
————回到家裡,查看手機信息。
同學發來:「到你那邊穿刺可以,你那邊確定好時間告訴我」。
已在家,電話里也講不明白,明天跟老爸當面解釋了再說。
老公端了一個底上烏漆麻黑的盆子問我怎麼回事。素來喜歡調侃的我,懶懶地回覆:「嗯,上次aijiu弄壞的」,話畢即躺沙發上盯著天花板出神。
晚上電話問老媽現在怎樣,老媽:「今天的粥酸特來,你爸說哪能gang酸個啦。
我跟你爸每人喝了一碗,還加了點飯,吃得蠻舒服,你爸也蠻好。
阿珺,你放心啊」。
「哦,阿珺,剛才小春春打來電話,說不請客了,現在yq管理嚴的,不能請」。
看來禮貌地好說好話沒用,加兩句稍帶讓她負責任的話就起作用了。
也蠻好,就當她跟老爸老媽還算念了一點親情吧。
一樁心事放了下來。
後面又跟余春春通過電話簡訊強調:yq期間請不要探望,也不要跟親戚朋友講起老爸的病情,以免因探望引起交叉傳染。
————半夜還是噩夢驚醒。
現在不只是坐起,而是在房間裡驚叫,似是找東西。老公下床到我面前拍拍我肩膀,「好好好,睡覺吧」
早上醒來老公問我做了什麼夢,這樣大叫。
我說想不起具體夢的內容,「啊,我晚上起床的?」
甚至記不清晚上下床這回事。
「兒子,你過來,你媽晚上是不是在那裡叫了?」老公喊來兒子作證。
「對的呀,你叫得大聲了」兒子笑嘻嘻地說。
「是嗎?我腦子壞特了」我笑了笑,故作輕鬆,指指自己腦袋。
在兒子面前,我總是故作鎮靜,假裝沒事。
不能把事情擴大影響到所有人。
普通家庭,還需要正常生活正常學習。
————每天3點左右,拎著一大保溫桶的粥,穿過yq管理站,下車,測溫,放行。
————老爸已起床,吸著鼻子穿著松松垮垮的細格子棉襖棉褲,在客廳來回走動。
我坐在靠里一張沙發上,醞釀怎麼完整解釋穿刺配藥、讓老爸接受這個計劃的邏輯,用怎樣的語氣,老爸可以同意。
「爸,跟你講個事行不」
我坐在沙發上仰視,正來回走動身高有1.8米的老爸。
「啥啦」老爸問。
「聽說有個藥可以用用,問了同學」我開口,帶著心虛。
老爸面前,我總是像個犯錯的小學生,中氣消失。
「你別瞎搞,現在哪裡來的藥啦?別被人騙!
那個林老師,你知道的,
上次我去看他,他還哭了。
醫生告訴他身上有兩個癌,還不能開刀,用了3—40萬了,現在身體越來越虛,更不能動手術」。
———————————————林老師,另一學校的老師。以前就認識,因住得近,老爸跟他經常來往。
老爸老媽喜歡煮玉米,煮了就端一盆子給林老師家。
我們帶了水果,老爸老媽也會分一部分過去。
林老師夫妻兩個都是老師,退休工資每個月加起來有2萬多。
林老師退休後學煮菜,鄒老師(林老師夫人)負責買菜洗菜。每天一桌子菜,把兒子兒媳孫子喊過來,一家子吃飯有說有笑。
我爸我媽每天到林老師家去「報到」。
「老蕭,現在蠻滿足了。
我跟老鄒,
加上兒子媳婦,每個月一家子加起來4—5萬,真的愜意了」林老師每次提起都是一臉欣慰。
————「嗯,我家裡,老太婆買了城保醫保,加到現在,每個月也有2—3000了,我的工資跟你差不多。
兩個孩子家庭也可以」
老爸小時候過了多年特困日子,對現狀感到特幸福。
贊同林老師的欣慰滿足。
老爸跟林老師都看不上外面的傳銷,認為守住自己的工資已經蠻幸福了呀。歲數大了,保養好身體最重要。
過年前(2019年),不知誰送來幾本檯曆,老爸拿了2本興沖沖地送給林老師。
剛進門,林師母(鄒老師)向房門努努嘴,輕聲告訴我爸:「老林這次不行了,查出來癌症」「老蕭,你安慰安慰他」。
「啊」老爸聽了一驚。輕聲敲門進到房間裡,林老師躺在床上。
看見我爸進來,林老師趕緊坐起。
輕嘆一聲,未語淚先流
「老蕭,這次我捱不過了,兩個癌。。。。。」林老師指指自己身體,把他兒子帶他到上海找專家、找藥、先化療、化療貧血、補血。。。。詳細過程跟老爸講了個遍。
我爸陪在旁邊邊嘆氣,邊安慰:「現在醫療發達,沒問題的,你不要想太多」。
說是說了,回到家老爸心情不好,為老朋友—林老師嘆了兩天的氣。
沒想到,過了兩個月,我爸自己查出來更嚴重。
————我爸要求我一定要吸取林老師的教訓,盲目用藥是沒用的。
「還有,你阿知道穿刺的針長得不得了啊?」老爸停下鍛煉的步子,坐到門口沙發的老位置,開始教訓我。
「那個針穿進去,我身體阿吃得消啦」
「你阿為我想想的?」
「啊」!
蕭老師對我連珠炮發問,連環炮指責。滿臉怒氣。
我看蕭老師停下來,見縫插針:「爸,不用花錢的呀,我找的熟人」。我決定先哄住他。
「你騙誰啦?我做做老師的,不知道這是騙術?你想上當嗎?」只見蕭老師的怒氣直飛上天。
「別再提了!不允許你這麼做」蕭老師準備將怒氣衝破雲霄。
我被嚇住。翹著嘴唇不說話,氣飽了!
唉,算了算了,勉為其難哄哄吧:「好了,知道了,替你退掉」。
我站到蕭老師旁邊拍拍他的背,安慰他。倒像是我氣了他。氣+怨吞進我自己肚子裡。
唯恐蕭老師自己氣到自己,情緒導致他的什麼管道堵塞,到時還是我這個女兒的事情,得不償失。
「好了好了,不弄了,滿意了吧?」我察言觀色,看著蕭老師啥時候可以饒過我。
「你想想看,才老師被騙了多少!」蕭老師不依不饒。
東面一幢房子的老太太才老師,平時省吃儉用,按老媽講的話是一分掰成兩半用。
被哄著去開會,可以領免費雞蛋、免費鯽魚。
有天回來告訴別人存了錢利息比銀行多幾倍,當時還來勸我爸媽也去存,說每個月利息都用不完。
過了一個月,發現聯繫不上公司老闆了,算下來投了30萬,利息拿了3萬。
才老師氣得生病吃中藥。
———這倒是真的,可情況不一樣的呀,一個是看病,一個是不靠譜的理財,能一樣嗎!
老爸這個脾氣我是沒能力說服他了。
「爸,那這樣吧,我帶了艾葉,我來煮了替你洗洗腳,疏通一下說不定肚子少脹點」。
「你別跟我提這個字」,老爸白了我一眼。
「啥字?」我追問。
「ai不是一樣說法的嗎?」老媽在旁邊補充。
「你現在不要在你爸面前提ai,提了就生氣」。老媽把我拉到邊上跟我耳語。
我真是被氣得笑哭了。
「爸,你是個老師呃,怎麼這麼迷信」
「你反正別提,不想聽」,老爸就差跟幼兒一樣在地上滿地打滾,不聽不聽不聽。
幼稚!
「老老頭,阿珺拿來了,就試試吧,我來煮了給你洗腳」老媽拿起艾葉到廚房,我跟進去協助這個半瞎老太煮艾葉水。
腳盆普通大小,艾葉水倒進去,老爸的大腳沒有被艾葉水淹沒。
本想再添點水,就怕老爸耍小性子,唉,罷了罷了。
老媽在腳盆里替老爸搓腳、按摩,拖洗、按摩。。
「老太婆,這個洗了還蠻舒服的」犟脾氣的老爸,今天初展笑顏。
能夠跟爸媽一起花半天時間吵吵鬧鬧、說說笑笑也是難得,這種再平常不過的日常生活居然要在老爸生病後才能獲得。
平時的我,工作、家庭,沒有一日得閒。
唉,人活著,就是在完成任務,一項一項任務正等著你。
前面「安心「看過庭前花開花落;望過天上雲捲雲舒。現在前面鋪滿荊棘路,押著逼著往前走。
樂觀不起來。
遇到棘手事哪能夠淡定處理,哪能「安心」欣賞院子花花草草,哪能看雲捲雲舒。
「安心」是心無旁騖,
是看了一朵小花,見了一棵小草,也能停下來深究,感受小花小草也能有魅力的「安心」。
是吃個粗茶淡飯能吃出美味的「安心」。
是待在家裡不出遠門,也能感受到比去看了海、爬了山更快樂的「安心」。
「安心」已不再屬於我,
「安心」已遠走。至少這段時間。
屬於我的,只有恐慌後半夜噩夢的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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