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鏡子前。
臉上的表情瞬間從極致亢奮轉為病態黯淡。
慕夏將臉貼向鏡面,
一厘一厘的,
盯視著自己的表情。
——
如雕花般,牽起嘴角,
機械的調製為外人眼中完美無缺的微笑。
【啊。】
【真羨慕啊。】
她的餘光瞟向垃圾桶,呼吸漸漸變得不再平緩。
——
「妹妹像飛鳥」。
離開時的背影,輕快的步伐,
令慕夏感到糟糕。
每次看著她走向毫無拘束的門外,
每次看著她可以不顧框架的彈琴,
每次聽到她肆無忌憚的在房間裡看劇——
慕夏的心,就會如同監牢中鎖置了十幾年的舊物般,
骯髒卻又無力洗涮。
「小睦啊。」
「小睦啊…」
口中輕輕呼喚著妹妹的名字,
慕夏露出痛苦而又剜心的表情。
——
從垃圾桶里撿回餅乾。
撕開包裝,
用最大的力,
咬向一邊。
將之咬斷。
——
把灑了一半的咖啡杯抓回手裡,
不顧杯子表面的黏手與髒濕,
就這麼樣掀開塑料蓋子,
唇對杯沿飲入進去。
「」
門外,
高坂背貼牆壁,雙臂環胸,盯著腕上秒表。
「又開始了嗎。」
高坂不會打擾。
因為她知道,
大小姐,在釋放壓力。
——通過二小姐的「味道」,來釋放幾乎足以壓垮最後一根神經的壓力。
說起來,
二小姐身上的味道,
是什麼樣的呢?
高坂調查過多次,早先一直未能得出結論。
不過最近,她有些明白了。
似乎。
「是「自由」的味道啊。」
——是大小姐最無能為力、無法擁有的,
最渴求、最想要、最需求、
甚至是對之充滿了扭曲慾念、瘋狂執念的,
「自由」的味道。
唉。
身為她的貼身管家兼經紀人兼司姬保鏢兼任Mosse大區負責人,高坂未花對於慕夏的了解十分清晰明了。
哪怕是問大小姐的泳裝顏色,她也能瞬間道出二十餘種牌子、三十多個款式,而且不帶卡頓的。
至於精神狀態層面,就更別提。
了如指掌。
「猶記她第一次出現這種症狀似乎是在」
——那個節點。
【「高坂,這是小睦想要的琴型,你去安排吧。」】
【好的,大小姐。】
【高坂,站住。你手裡這把琴,上面的圖案是什麼?】
【你好,大小姐,是海鷗。】
【海鷗?】
【是的。】
【為什麼是海鷗?】
【大小姐,我查閱過資料,得知PRS電吉他的指板上都會鑲嵌這樣的海鷗飛鳥,作為這款琴牌的經典特徵。許多顏控樂手正是因為喜歡飛鳥,所以才會花費三萬乃至五萬元購買此琴。】
【。】
那一刻,是自己第一次見到慕夏大小姐臉上出現陰霾之刻。
——足以淹沒一切的陰霾。
高坂明白。
大小姐對二小姐的愛,愛到極致,
愛到毫無保留。
為她放棄茱莉亞音樂學院拋出的橄欖枝,已經說明了二小姐在她心中的重要。
可是,不知從哪一天起,
大小姐變了。
她像是受到什麼刺激,再也無法每時每刻都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了。
她似乎需要「釋放」。
而在以前,這些釋放的必要條件,都是林睦陪在她的身邊。
——在老爺家裡,林睦隨時可以被大小姐當成可愛的玩偶妹妹,用來治癒、用來聊天。
「說起來,自打二小姐搬出去住她就變成這樣了啊。」
高坂沉思著。
想幫幫慕夏,卻無能為力。
…
屋中。
她將咖啡一飲而盡。
用手背抹了抹嘴唇,毫無優雅可言的重新站立。
「高坂,我們走吧。」
時間有限,慕夏整理裙衣。
「嗯。」
高坂摸出車鑰匙,當先離開琴廳,留給她最後的緩衝時間。
嗒、嗒、嗒…
慕夏的高跟鞋踩踏在地,大理石地面的紅毯上,會迸發出悶又夾雜著脆的底鼓般錘擊。
儘可能調整表情。
準備迎接下一批觀眾,
準備殺死下一段日程。
沒有林睦陪在身邊的日子裡,一切好像都變得失去實感了。
未曾想過,
自己最在乎的她,竟會在有朝一日,再也不需要自己。
再也不把內心中所有事,告訴給自己。
這是慕夏不能接受的。
完全,不能。
——
回憶如昨。
【小睦,今天為什麼難過,可以告訴姐姐嗎?】
【小睦,爸爸他又說你了,是嗎?】
【小睦,安心吧,姐姐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保護著你的。】
【小睦,別哭啦,爸爸他就是那樣,說話不過腦子,總也不考慮別人的內心。】
【小睦,你說什麼?你真的要搬出去嗎?】
【小睦…】
【好吧,小睦,我尊重你的決定。但你一定要記得,姐姐永遠都是站在你身邊的,無論你有什麼煩惱、痛苦,亦或是難受的事情,都可以聯繫姐姐,好嗎?】
【小睦,最近過得怎麼樣?還會在深夜裡一個人偷偷躲在被子裡哭嗎?】
【嗯?小睦,你想要電吉他?你不是玩貝斯嗎,怎麼,要開始雙修啦?】
【小睦,你最近看上去很開心呀,是找到了人生中新的樂趣了嗎?】
小睦…
不知何時起,
妹妹的笑容,開始變得多了起來。
自己臉上的笑——
是假笑。
妹妹臉上的笑,
則是發自內心的笑。
妹妹她,
似乎有了新的「支柱」。
她可以一個人生活在外,一個人獲取到幸福。
哪怕是不出門,不社交,不上學,沒戀愛,
妹妹依然還是會時不時在胡思亂想的期間,在刷過手機過後,露出懷念、沉陷、遺憾、憧憬、希冀、幽怨等,
活靈活現的,
對未來充滿期盼的表情。
這是為什麼。
她好像變得,即使不需要自己,也可以過得很好了。
這是為什麼。
【是誰。】
【誰從我身邊,搶走了小睦。】
【小睦是我的,是於我而言最為重要的妹妹。】
【她的生活,必須由我介入。】
【她的煩惱,只能對我訴說。】
【她的頭髮,我不允許任何人摸。】
【是誰。】
「誰在打擾我的掌控。」
慕夏開口深吸。
——
明明,明明她臉上的表情,那虧欠的表情,
每每看上去,都會令自己內心劇跳,
衍生出直插雲霄般的狂烈愜意——
明明將自卑植入進她的身體,
是自己最大的樂趣,
是自己不可或缺的解壓秘密;
多少次窺探妹妹的房間時,
看著她在抽泣,
都能夠讓自己獲取到別樣的刺激;
這樣的時候再走過去,
予以安慰,讓她感激自己,擁抱自己,
在自己懷裡哭泣,
啊
「到底是誰。」
「誰、搶走了我的玩具。」
「誰,在跟我作對?」
「嗬嗬。」
慕夏輕吐出一口危險的悶氣。
寒冰般的臉上,露出玩味的笑意。
「你啊,你可小心點。」
——
「千萬,別被我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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