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會議室出來,程煜非撞周斯揚的胳膊,大拇指一杵:「怎麼樣,我剛表現不錯吧,讓你家的小女朋友吃上了水果」
「以後開會再亂說話,中寧和你們公司的所有合作取消。」
周斯揚把簽好字的文件合上,遞給羅飛,沒再看程煜非一眼,抬手拽松領帶,轉身往盡頭的電梯間走。
程煜非在後面愣了一秒,仗著是私人通道,沒人,扯著嗓子在周斯揚身後喊:「小心我把你偷偷談戀愛的事告訴你姑姑,你看她催不催你結婚!!」
在設計院幹過的都知道,設計院並沒有固定的上下班時間,一切都取決於甲方爸爸的「心情」。
他興致上來,在二十公里外給你打電話,遙控指揮,告訴你「我要的院落大門必須是古典中帶點現代,唯美中再夾雜一些奔放,重畫!」——都是有可能的事。
晚上八點,夏燭終於下班,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她那兩千塊一月的出租屋。
老城區的居民小區,綠化一般,私密性一般,安保自然也一般,唯一值得稱讚的是小區外的小吃街,有各式各樣的推車,賣香氣噴噴的臭豆腐和烤冷麵,給每個深夜回家的打工人提供了一份慰藉。
夏燭從門口的小吃鋪打包了一盒腸粉,雞蛋瘦肉,多加了一份蝦仁,拎著東西上樓,剛打開門進屋,斜前方傳來砰的一聲。
她把打包好的餐盒放在鞋柜上,右手壓上門,抬頭望過去,前兩天就搖搖欲墜的紗窗終於掉了下來,此時正歪歪斜斜地倒在牆角,她上周就說聯繫人來換,忙忘了。
望著那個倒在牆角的紗窗看了兩秒,不自覺地嘆氣,從柜子里拿出拖鞋,剛彎腰解開搭扣,鞋柜上的手機嗡嗡震動,抓起來看,是信用卡還款提醒。
她突兀地想起,下周還有三千塊的賬單要還。
前段時間置辦了一些必不可少的家具,本以為這個月獎金髮下來,還掉賬單還有剩餘,可以犒勞自己買身新衣服。
現在往後一個季度的獎金都要被扣掉,新不新衣服的姑且不說,眼下這提前花出去的三千塊都不知道要從哪裡摳出來。
她有幾萬塊的存款,但都被套在基金里取不出來,這個月還要交房租,真的捉襟見肘。
不是不能跟父母要,但在外兩年,為的就是闖出點什麼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現在拐回頭張口,想撲騰的那點翅膀怕是轉身就被折掉了。
玄關處沒開燈,失神地站了兩秒,解了一半的鞋也不想再換,就這麼背靠鞋櫃,撐著腿緩慢地蹲下來,上了一天的班,這會兒是真的非常疲憊。
想起周末要去醫院又是頭大,先不說結果,光檢查費就是一筆額外的開銷。
眼睛有點濕,她在黑暗裡抱腿蹲著,一手抬起,按住發痛的太陽穴,靜靜地思考人生。
而壓在胳膊下的手機——是在這個時候響鈴的。
祖父住院,周斯揚百忙之中抽了時間來探病,沒成想不巧,遇上過來送飯的周青,以及同樣來探病的程煜非。
被周青薅著談了一遍聯姻,又被程煜非賤嗖嗖地暗示要把他戀愛的事情說出去,周斯揚嫌兩個人聒噪,煩得不行,坐在窗邊的位置,頻頻向窗外看了三次。
第三次,因為程煜非的提醒,他終於想起那個被他從路邊撿回家的姑娘。
「失陪一會兒。」他拿了手機,從座椅里起身。
走到病房外,低頭撥了兩下手機,從通訊錄的犄角旮旯找出昨晚存上的那個號碼。
那端看清屏幕上來電顯示的夏燭,從悲傷的情緒中被喚醒,蹭掉臉頰上的淚,偏頭咳了兩聲,確定嗓音沒那麼啞,才接起來。
「喂,」黑暗裡,聲音被無限放大,「老闆?您有什麼事嗎?」
雖然刻意掩飾過,但鼻音依舊明顯。
周斯揚不喜歡人哭,不由得蹙眉,意識到自己這樣開口說話必然會帶情緒,緩了兩秒,眉心舒展,但口吻卻依然很淡。
「怎麼了?」他問。
夏燭攥著手裡的包,一怔,下意識回:「沒…沒怎麼。」
「不是哭了?」周斯揚眉還是皺起。
「嗯」夏燭手指繞著包帶,「有點事。」
她不想說,周斯揚自然也不會多問,低頭,從八層的住院樓往下看,本想打電話問問結婚的事她考慮的怎麼樣,這會兒聽到她哭,也就算了。
正打算掛斷,被夏燭叫住。
她望向牆角掉落的紗窗,再想想自己沒還完的信用卡,好像也沒什麼可猶豫的。
「那個,合約的事我同意。」她說。
對於她的這句話,周斯揚並不意外,嗯了一聲算應答,等著她的下文。
夏燭下巴搭在膝蓋上,吸了吸鼻子,也不想要臉了:「是說合約結束會給我三百萬,對嗎?」
畢竟是問人要錢,她的語氣有點小心翼翼。
「對。」周斯揚回答。
夏燭為了表現自己也不是那麼見錢眼開的人,故作輕鬆地「哦」了一聲,但兩秒後,還是斗膽開口:「那能不能提前預支我一點?」
周斯揚瞭然:「多少?」
夏燭繃唇:「三千塊。」
「…」
十分鐘後,夏燭收到一條十萬的匯款記錄,她盯著那條轉賬記錄非常詫異。
夏燭:[怎麼給我這麼多?]
夏燭:[我只要三千塊就好了]
她摸摸鼻尖,不僅詫異,還覺得受之有愧。
周斯揚:[多的算置裝費。]
周斯揚:[周末跟我回家吃頓飯。]
夏燭:[嗯嗯?]
周斯揚:[周五下班來一趟我的辦公室。]
夏燭:[好的。]
夏燭:[可以問一下是什麼事嗎?]
周斯揚:[提前預演一下。]
-
周五上午,夏燭做完檢查,拿著單子去急診科找林冉。
林冉昨夜幫同事值班,上午急診又來了兩個車禍受傷的病患,她跟著忙得腳不沾地,夏燭見到她的時候她才剛喘口氣。
「核素掃描的結果下周一過來拿,反正我就在這兒,要是出什麼狀況,我直接通知你。」
夏燭被林冉的話嚇到:「能出什麼狀況?」
林冉臉上的口罩拉下來,丟進腳邊的垃圾筐:「惡性腫瘤,癌變,通知你緊急住院那些。」
「…」
夏燭抽著自己的椅子往前,小心瞄她:「你們醫生說話都這麼不委婉嗎?」
「對,」林冉看她,非常的鐵面無私,「讓你們病人好提前有心理準備。」
「」
夏燭哦了一聲,抽走化驗單準備走人,林冉敲桌子攔住她:「那婚你還真結?」
「昂」夏燭捏著化驗單,回答得有點心虛。
她和林冉一人扯著化驗單的一角,四目相對,誰都沒先放手,僵持著。
默了兩秒,夏燭先敗下陣,她重新坐下,扒著桌子往前,小聲:「我昨天問他借三千,他直接給我轉了十萬。」
「所以呢?」林冉鬆手,抬眼,不以為意。
夏燭吞了吞口水,試圖說服她:「還不用交稅。」
「…」
林冉把勾了一半的病例單放下,眼神從透明鏡片後掃過來,拿筆點她:「回頭你被吃干抹淨別來找我哭。」
夏燭對她的話置若罔聞,已經整理好背包,第二次從座位上站起來。
林冉看著她。
「吃就吃,」她嘴硬,一邊整衣服一邊咕噥,「反正他長得也挺好看。」
林冉:
夏燭再瞄她,眼神轉回去時,想明白了什麼似的,目光堅定:「而且說不定我哪天就死了呢,我要在臨死之前住上市中心的大平層。」
「…」
-
周五這天出乎意料的活不多,近半個月來第一次準點下班,五點半一過,陶桃桌面上的鬧鐘吱哇吱哇的開始報時。
她一把抓過,往自己包里塞,邊塞邊抬頭喊夏燭:「隔壁商場新開了一家日料店,要不要一起去嘗嘗?」
夏燭桌面停在word,她手指敲在鍵盤,把文檔上的一行字刪掉,再一字不落、一模一樣地打上去。
眼睛盯著屏幕,裝作很認真的樣子:「改天吧,我今天要把清源山的可研性報告改完。」
陶桃往她的屏幕上瞟了瞟,看清確實是在改報告後,失望地哦了一聲。
「今天開業酬賓,六九折。」
「六九折??」夏燭目光轉過來。
但幾秒後,她在心裡安慰自己,馬上接了周斯揚那份活,她就再也不是貧苦打工人,到時候還管什麼六不六九折,正價請陶桃吃十頓!
「沒事,改天,改天我請你。」夏燭揮揮手,示意陶桃先走。
陶桃走後,夏燭看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再抬頭掃視整間辦公室,還有一半的人都在自己的工位上,勾圖的勾圖,討論方案的討論方案,還有臨時被揪去開會,唉聲嘆氣的。
她視線收回,手探到電腦後,摸了手機過來,斟酌著給對方發消息。
夏燭:[我是現在過去找您嗎?]
周斯揚:[臨時有會,八點結束。]
周斯揚:[等不及的話改時間也可以。]
夏燭拿人手短,想到銀行卡里的那十萬塊。
夏燭:[不急不急,忙完您通知我就好。]
周斯揚:[嗯。]
晚上七點五十,夏燭收到周斯揚的簡訊。
周斯揚:[過來吧。]
夏燭接連回了兩個「好」,推了椅子,從座位繞出來,瞟了眼遠處還在加班的幾個同事,輕手輕腳往電梯間走。
快走到電梯間再次收到周斯揚的消息。
周斯揚:[坐我的電梯。]
周斯揚:[其他電梯到不了十六層。]
夏燭:[好的。]
剛回完抬頭,往旁邊跨了一步,卻撞上從電梯出來的宋章鳴。
宋章鳴比她職位高得多,雖然叫她去喝過酒,但仍然記不住她的名字。
他皺眉:「你站那兒幹什麼?公司沒通知過那是老闆的電梯?」
宋章鳴這人拜高踩低,勢利眼。
但官大一級壓死人,夏燭點頭嗯了兩聲,站回來,待宋章鳴走後,又移回周斯揚的電梯前,火速按了按鍵,上樓。
十五層以上夏燭沒有來過,從電梯出來,沒仔細看,只感覺和樓下不一樣,除了最盡頭的辦公室,貌似還有健身房、會客室以及最靠外的茶室和咖啡廳。
穿過總助室時遇到羅飛,他放了電話,轉頭對她:「直接進去就可以。」
「不用敲門?」
「不用,」羅飛示意,「老闆剛打電話說的。」
夏燭連哦了兩聲,走過去推門。
辦公室在整個十六層的西南角,西、南兩側是巨大的落地窗,此時日暮已垂,遠處商圈的霓虹燈匯聚成細細的光線打過來。
周斯揚正站在桌旁翻兩份企劃書,看她進來,偏頭說了句:「坐吧。」
夏燭有點拘謹,左右看了看,找了沙發角落坐下。
會客的長沙發,深灰色,地毯和茶几也是同樣的性冷淡風,辦公室內的裝潢雖然能看出很貴氣,但非常簡單,除必須的家具外省卻了所有的裝飾品,和她對周斯揚的印象一樣。
她收回目光,略有點緊張地握了握搭在腿面的手,沒過多久,桌旁的人從抽屜里拿了個牛皮紙袋,走過來。
走近,他把東西放下,隔了點距離,和夏燭坐在同一個沙發上,隨後撿了手旁茶台的兩個杯子,倒著放過來,拎了桌子上的茶壺倒水。
「看一下。」他說的是桌上的文件袋。
夏燭把牛皮紙袋拿過來,繞開線,從裡面掏出一疊紙,和之前周斯揚跟她說的那些一樣,另補充了一些條款,房子會在合約結束給她,三百萬是先付一半。
她不是學法律的,心理上也覺得周斯揚不會坑自己,隨便翻完,文件重新壓回桌子上:「可以」
視線落到周斯揚手腕,注意到他換了表,銀色表鏈,但和上次一樣,依舊是低調奢華,也正常,這種身價的人,身上的配飾應該都是一天一換。
周斯揚說到第二句,發現旁邊的人在愣神,屈指磕了下桌面,重複自己的問題:「不再看看?」
夏燭搖搖頭,心想自己也沒有律師團,再看也看不出花來,左右她就出個人,虧也虧不到哪裡。
周斯揚微壓下巴,繼續道:「讓羅飛在你賬戶又打了十萬,這周去買點衣服,下周末跟我回家一趟。」
夏燭還在驚嘆又「打了十萬」,趕忙應聲:「好的。」
「人不會太多,但也不少,我爺爺,二叔一家還有我姑姑。」
夏燭再點頭:「好的。」
一連串的話,她每句都回得恭恭敬敬,周斯揚忍不住偏眸看她一眼。
女孩兒今天身上依舊是黑白裝扮,不同的是上身不是t恤,是白襯衣,兩手交握放在大腿,半低頭,正襟危坐,表情嚴肅,像開會突然被點到,在接什麼上級的指令。
周斯揚手裡的杯子放下來,忽地笑了一聲,很輕,幾不可聞。
「到時候可能需要你配合,」他視線收回,捏了捏杯沿的位置,略微停頓,「表現得親密一點。」
夏燭沒表情的時候本來就有點懵,此時一怔,臉上更是茫然。
「怎麼,怎麼親密?」她樣子看起來有些傻。
周斯揚工作了一天,這會兒放鬆下來,心情還不錯,盯了兩眼她的表情,有點好笑。
「手伸過來。」他看著她說。
夏燭迷茫,下意識按他說得做。
下一秒,伸過去的手被他牽住,乾燥溫暖的手掌搭垂在她的手背,相貼的皮膚讓夏燭甚至能感覺到他掌心的紋路。
房間安靜,燈管電流聲啪的一下,極其微弱,發出細碎聲響。
夏燭心跳漏了一拍,聽到他握著她的手,偏頭看著她問:「這種程度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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