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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稷仿佛並沒有因為這件事而被影響心情,回到龍船後便進了議政廳。
他沒抱怨,沒罵人,沒有找藉口發作,甚至是老安王和王家三爺因為在青樓看上了同一位花魁娘子而大打出手,鬧到了他面前要他評理,他都耐著性子各自安撫了。
他平靜得不像話,任誰都看見他都想不到今天下午他們經歷了一場那樣顛覆的變故。
可他越是這樣,謝蘊就越是揪心,她寧願殷稷和前陣子似的,抓著一點傷痛就找她用苦肉計,喊疼喊癢,說他一個人不可以。
但他偏偏沒有,甚至連安慰他的機會都不給旁人。
謝蘊不願意主動提起去戳他的痛楚,讓他難堪,可也不放心就這麼離開,只好在議政廳外徘徊。
蔡添喜不明所以,他完全沒有看出來殷稷哪裡不對勁,自然也不能理解謝蘊的憂慮,見她如此還勸了兩句:「姑娘不用擔心,這陣子皇上忙起政務來都是這樣的,有時候奴才起夜,還瞧見議政廳里亮著燈,習慣就好了。」
謝蘊苦笑一聲,完全沒有被蔡添喜安慰到,一切如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她不自覺想起去蘭陵的那天晚上,殷稷孤單坐在桌邊悼念蕭懿夫人的樣子來,他一定將對方看得很重吧,否則怎麼會時隔十幾年仍舊無法控制自己的哀痛。
可這樣被愛著的一個人,當初卻為了離開而撒了那麼大一個謊,甚至為了圓謊,這麼多年都沒去看過他一眼。
殷稷…… 首發網址https://
「公公,你在這裡守著,我去給他做些東西吃。」
她忙不迭走了,甚至都沒等蔡添喜說什麼,她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來轉移注意力,不然只這麼看著殷稷她都覺得自己要發瘋。
好在蔡添喜也十分樂見其成,殷稷最近忙起來總是顧不上吃飯,有時候盯得緊還能吃上半碗面,一旦他忘了,殷稷也就跟著忘了,直到餓得受不了的時候才吃兩口點心墊一墊。
他剛才勸謝蘊的時候嘴上說得輕鬆,其實心裡也有些沒底,總想喊太醫來給他看一看。
可他畢竟是個奴才,有些話不能多說,也犯不上為了表忠心就真的激怒主子。
「有勞姑娘了。」
眼見謝蘊走遠了,他扯著嗓子喊了一聲。
謝蘊正要擺一擺手當作回應,可一動彈才想起來自己懷裡還抱著蕭懿夫人的靈位,這東西原本是在鍾白拿著的,可回來的路上對方就不肯拿了,還偷偷扔在了牆角,她看見之後又撿了回來。
她能理解鍾白的舉動,這塊曾經給殷稷帶去慰藉的木頭,如今的確充滿了嘲諷意味,仿佛一個親歷了殷稷被欺騙被戲耍的見證者,清清楚楚地記錄了他的狼狽和不堪。
可不管怎麼樣,這也是殷稷刻的,要如何處置只有他能做主。
只是她也不願意再看見這東西,索性先回了一趟住處,將靈位放進了收著蕭懿「遺物」的箱子裡,這才去了廚房。
可她剛拐進長廊,就瞧見鍾白鬼鬼祟祟打算下船,她直覺對方這是沒打什麼好主意,下意識就喊了一聲。
鍾白渾身一哆嗦,手猛地往身後一藏,果然是做賊心虛的模樣。
「鍾統領這是去做什麼?」
謝蘊抬腳靠近,鍾白看見是她將身後的東西藏得更緊,頭搖成了撥浪鼓:「沒做什麼,就是聽說揚州的晚上更熱鬧,就想去見識見識。」
謝蘊不信。
鍾白雖然不愛計較,可不是真的沒心沒肺,不然也不會偷偷扔了靈位,所以,她不信對方明知道殷稷眼下難過的厲害,還能有心思去玩鬧。
她微微側開一步,看清楚了鍾白藏在身後的東西是什麼,那是一個碩大的麻袋。
「……你打算去套誰麻袋?」
鍾白見藏無可藏,索性也不再遮掩,臉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憤怒來:「還能是誰?那個姓宋的,一口一個娘,喊得真親熱,那是他娘嗎?!我都打聽清楚了,他根本不是夫人親生的!」
可就算如此,又能改變什麼呢?只會讓殷稷更難堪而已。
「不要胡鬧,你是天子近臣,你的一舉一動都代表著皇帝,不要給他添麻煩。」
「可是……」
「沒有可是,」謝蘊語氣嚴厲,「倘若他真的過不去這個被騙的檻,真的容不下宋家,動動手指就能讓他們灰飛煙滅,何需你一個禁軍統領親自動手?」
鍾白低下頭,悶聲悶氣道:「我就是氣不過……夫人她太過分了,她就算真的受不了那種日子,就不能再過兩年嗎?皇上那時候還那么小……她還非要選那麼一個日子,他爺爺的,早兩天也行啊!」
他越說越激動,狠狠錘了一下欄杆:「她走就走了,還留下那麼一句話……她是生怕皇上的日子好過啊!」
說到底,他氣的不只是蕭懿的拋棄,更是她的利用,她將自己對蕭家的虧欠全都轉嫁到了殷稷身上,讓他小小年紀就背上了那麼大的包袱,自己尚且不能養活自己,就要替母親還債。
若不是今天發現了她假死的真相,殷稷會被她那一句話拖累一輩子。
謝蘊咬牙壓下了心裡的波瀾,人不能為情緒所左右,越是這種時候她越要維護殷稷的體面。
今天殷稷沒有拆穿自己的身份,沒有訴說自己這些年的委屈,就是想為自己留一份尊嚴。
他總不能去和拋棄自己的人搖尾乞憐吧?
「鍾白,別讓皇上難堪。」
鍾白沉默下去,半晌才抹了一把臉,將麻袋扔在地上狠狠踩了兩腳:「我聽姑娘的,不動手,可我還是得去看看,我得看看這宋家到底有多好,讓她十六年了都沒想起來皇上,一見面問都不問一句就是攆他走。」
這次謝蘊沒再攔他,但她心裡清楚,鍾白不會得到滿意的答案。
因為讓蕭懿夫人不肯回蘭陵,甚至連殷稷的消息都沒打聽過一句的原因,不是眼下的日子多幸福,而是曾經孤兒寡母相依為命的生活太過艱辛,她怕了。
可人性本就如此,就如同當年先皇拋下殷稷母子近二十年不聞不問,是養不起一個后妃,一個皇子嗎?
不是,他只是不想破壞他當時的生活而已,哪怕是骨肉至親,血脈相連,在他眼裡也不值一提。
世人,總是更愛自己的。
鍾白匆匆走了,謝蘊站在長廊上吹了會冷風才勉強收拾好心情,做了碗酒釀圓子給殷稷,臨出門前卻又折返了回去,在裡頭又添了一勺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