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們從醫院出來,夜色已深。
從奶奶住的一院到范曉旖家在的公園附近,只隔了一條昌江河。兩人就乾脆從浮橋慢慢地走回去。
廖明飛不由感嘆,「我家的情況好像也差不多。我爸就是頂替我爺爺的位置進的雕塑瓷廠,一干就是十好幾年。後來雕塑不行了,正好我媽也下崗,我舅舅又在上海乾起來了,才舉家去了上海。到了我,雖然在上海上了幾年學,又輾轉去了北京上大學,後來在上海工作,可終究還是回了景德鎮。」
范曉旖有些詫異,卻又感覺雖在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你爸以前是雕塑的啊,難怪看你雕工那麼好,原來是家學淵源。」
「家學淵源談不上。」廖明飛笑道,「我爸雖然在雕塑,乾的卻是上釉。後來跟我舅舅去了上海,更是轉了行。可是,就像你說你爸以前是人民瓷廠的,你從小就有青花情結。我從小就喜歡雕塑,沒事都能拿一團泥巴捏來捏去。而且從小看我爸上釉,聽他講各種釉料,才對釉料也越來越痴迷。」
「原來是這樣。」范曉旖笑起來,「說起來,還是深受父輩影響。」
「那當然。」廖明飛腳步停了下來,扶著浮橋的扶手望著滾滾昌江河,「景德鎮千百代瓷人,不就是這樣一代一代傳下來的。」
「你看這昌江河水,」范曉旖順著廖明飛所指望去,只聽他說,「自新平而昌南,至宋真宗以年號景德賜名至今,昔日無數官窯民窯器,無不是自這舊碼頭裝載啟航,順著這昌江河而至全世界各地。小的時候,我爸帶我在河灘撿瓷片玩的時候就對我說,昌江河不息,景德鎮瓷器不滅。」
廖明飛靠著浮橋欄杆,浮橋不甚明亮的路燈下,他目光灼灼,「你說得很對,這就是景德鎮人的夢想。」
秋日微涼的夜風中,廖明飛說了句讓范曉旖半天沒回過神來的話,「范曉旖,我想辭職跟你一起干。」
身前是滾滾奔騰不息的滾滾昌江河,身後是浮橋上川流不息的人流和電瓶車。范曉旖以為自己聽錯了,「你現在的工作不是好好的?」
「是。」廖明飛笑起來,「收入穩定,衣食無憂,可以滿足了。我一度以為我已經滿足了。我也一直以為自己還年輕,還需要鍛煉,能在興陶這樣的大公司,要資源有資源要資金有資金,在這樣的地方研究、積累,就是現階段的我最好的選擇。可是你,」他的聲音透著前所未見的輕快和飛揚,「是你喚醒了我心中埋藏已久的夢想。」
廖明飛望著范曉旖,沒有平日的不著調,卻也並非一本正經,只仿佛胸中的夢想如鯁在喉不如不快,「我的夢想是從自己的窯中親手捧出最漂亮的霽紅,比故宮館藏還要漂亮的霽紅。我一直覺得,這樣的高難度,等我積累個幾十年的經驗,或許能成。可是現在,我不想再等了。晚一天朝著夢想直線前進,我就得晚一天實現我的夢想。」
范曉旖怔怔地望著廖明飛。這樣的廖明飛,是她未曾見過的。
腳下是滾滾昌江河,站在這橫跨景德鎮的母親河的浮橋之上,廖明飛卻仿佛古代馳騁的將軍,欲指點江山,揮斥方遒。
再沒有什麼能阻擋他追尋夢想的腳步,連那雙眼睛都好像有一團烈焰在熊熊燃燒。
范曉旖連反對的話都說不出來了,感嘆良久,才道:「你想好了?」
廖明飛仰頭望天,「沒有。放棄現在的工作從頭開始,真的需要勇氣。」他轉頭望范曉旖笑道,「等我真正做好決定的那天,你能收留我嗎?」
范曉旖叉腰笑起來,把下巴抬得老高,「那要看情況咯。我可是老闆了!」
廖明飛失笑,忙涎著臉討好,「老闆求收留,我會賣萌會撒嬌會暖床。」
范曉旖臉一黑,果然這個人就是不能好好說話!
第二天開始,范曉旖或是白天陪奶奶,一邊在網上找能做活的臨時工,晚上再去工作室趕工到半夜。或是白天去招人忙活,晚上到醫院來陪床。
幾天下來,人都瘦了一圈。
老媽看著心疼,便讓她回去歇一歇,「我反正退休了的人沒什麼事,我在這裡就行了。你別累壞了。」
奶奶也心疼她,「我現在都好多了,這裡不需要那麼多人的。」
范曉旖還是堅持要來。奶奶年紀大了,又能陪得到多少次。
廖明飛只要一下班,就也去她工作室給她幫忙,被她趕了幾次都不走。還美其名曰熟悉工作,等自己真的辭職的時候,很快就能上手了。
可是面對這樣一心拼命的范曉旖,廖明飛再也捨不得在感情方面逼她。她已經夠累的了,不想讓她再有心理負擔。
兩人重新回到了友情以上戀人未滿的短暫平衡關係。
可是范曉旖招人卻招得極其不順。
第一次招到的是位三十多歲的大姐,她聲稱自己幹過多個工種,手法和速度是沒問題。然而等她來上手一做,速度倒的確是沒問題,可是手法太粗糙。范曉旖的東西在一定程度上還是追求質量的,被這位大姐這樣一做,拿出去賣個便宜價倒是沒問題。可是范曉旖覺得她的訂單能有這麼多,客商也是看重了她的質量,如果這麼將就,那不是對不起別人,甚至有可能是自毀長城。
可是大姐顯然已經做習慣了,說了幾次都改不了。無奈之下,她只好另擇他人。
第二次招到的是位年近五旬的大叔。他自我介紹的時候,說他曾經是紅光瓷廠的,後來在大私企幹過,技術沒問題。范曉旖讓他試了試,技術確實沒問題,比之前那位大姐手穩多了。她才放心地交給他,去了醫院。
可是幾天下來才發現不對,這位大叔雖然技術還不錯,可是這效率也太低了。她悄悄向隔壁打聽才知道,原來這位大叔每天做不了多少,等她走了沒多久,他就也走了。
很顯然,他極有可能是在別家還有活,兩邊的工作都不想丟,那范曉旖這樣老闆不在的,就儘可能拖了。
范曉旖十分頭疼。雖然這樣的臨時工是計件的,他做的少她也不用多付他工資,可是她現在是要趕工呀!被他這樣拖著,怎麼來得及!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等奶奶快出院的時候,一來二去她已經換了好幾個人,卻始終沒找到合適的人。而她交付最早的訂單都快要交第一批貨了,可是這批貨到現在還沒入窯!
范曉旖急得嘴角都上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