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薄山上的士兵看見一群鳥兒飛起,又看見一群鳥兒飛起。
隔這麼遠,他們聽不見山下的動靜,不過目力還可以。一個人招呼了另一個人。幾個人站在一起探頭看那邊出了什麼事。
他們看見一隻黑豹子從草叢裡躥出來,一路驚飛鳥雀們。
至於黑豹子在追什麼,士兵們可沒看到。也許是一隻兔子在密草間驚惶逃竄吧!他們的目力再好,那也是看不出來的。這很正常。
他們互相打幾個哈哈,繼續正常的巡邏工作了。
濕地草叢恢復了一片死寂。
那些楞匪,還有曼殊他們,一個都說不出話來。
他們看著面前一件黑衣服。
確切的說,按長度來看,應該是件黑袍子。
這件黑袍子長袖、寬襟,跟王浸那種拘謹嚴肅的法袍完全是兩種風格。法袍的褶子就像是剃刀割出來的,而這件黑袍就好像是夜色暈開在水中,輕輕一陣風就好像能把它吹開。
但它沒有動。
風吹得草原嘩啦啦響,它卻沒有動。
它平平展展在那裡,就好像在一個安靜而晴朗的好天氣,被巧手主婦掛得好好的剛洗完的衣服。
但是這裡沒有主婦。
連衣架子都沒有。
它喚出一隻黑豹,打消了不薄山上士兵們的疑心,然後也沒做什麼,就對著草叢裡的人們安安靜靜的呆了一會兒,人們也啞口無言對住它。它終於輕盈轉身。
那意思好像是說:跟我來。
小妖魔叼著雞骨頭,不假思索就跟上去了,還衝曼殊點點頭,那意思是催促:幹嘛呢?快來啊!
牠是把曼殊當新媽媽了,預以特別關照。要是其他的愚蠢人類,牠才懶得招呼呢!
這麼在乎曼殊,牠還是要跟黑袍子走。
因為那黑袍子是辛魅牠們的首腦。有黑袍在的地方,就是牠的故鄉。
曼殊遲疑了一下,牠急得索性奔回來,馱起曼殊就走。擦,這小東西的力氣還真大!
「果然是屎克螂吧!」剛才驚動了飛鳥的楞匪腹誹。屎克螂可以扛起自身重量1141倍的東西呢!
後來這隻小妖魔就被叫成「阿屎」,以便於其他小妖相區別開來。但這名字也太難聽了!在曼殊的堅決抗議之下,後來牠的名字就改成了「阿螂」。
至於那個尖叫驚起飛鳥的楞匪,就順理成章變成了「阿克」。誰叫他原來名字正好發音跟「克」也相近呢!他也提出了堅決抗議,但是無效。從此「阿克」跟「阿螂」就成了一對,並且在天哭的意畛中一起變老。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如今阿螂扛起了曼殊,悉里唰啦賣力的挪著小爪子,朝黑袍追了去。寂瞳跟銘瑭調了個眼色,那意思很明顯:哇正主兒出來了,快追上去啊!
這是正經事。銘瑭沒理由拒絕,就舉步追去。追出兩步,發現寂瞳怎麼沒來?
寂瞳愉快的蹲在鍋子旁邊,繼續等食。追妖魔什麼的正經事嘛,他的眼神說得很明確:你們能辦到的對吧!
銘瑭確實能辦到。他只是看了寂瞳一眼,就追曼殊去了。
張某則試圖說服寂瞳表現得正常一點:「吃的,我還能繼續做嘛。大局為重,寂瞳還是……」
寂瞳忽道:「不但能辦到,還可以給我捅**煩呢!」
銘瑭停住腳步。曼殊拼命叫阿螂慢下來,回頭皺眉問:「什麼?」
寂瞳手掩著嘴,抬頭,對著銘瑭:「你心裡是這樣想的,對嗎?」
銘瑭沉默了大約有一秒鐘,拉開了唇角。
曼殊從沒見過他這樣笑,好像春風都融化在波瀾里,眼睛閉上了,風波都走到終點,只有這裡的片刻,才是永遠。
他道:「不但如此,還能殺了你哪。」
寂瞳的眼睛亮了,好像滿天的星星都落進了湖裡,把湖水點燃起來,那麼樣的燦然。他對銘瑭道:「這樣的話,很期待呢!」
曼殊撓撓頭,忽然覺得是不是應該讓銘瑭留下來跟寂瞳呆在一起?這兩個……好像有什麼化學反應?
寂瞳卻已轉過身,對張某道:「繼續做啊。」口氣是溫和的埋怨,「我們在這裡,才有利大局。不知道嗎?」
呵,跟黑袍一去,下場不知如何。他們留在這裡,至少還有個牽制。
張某懂了,低頭繼續料理那口大鍋,把一個微妙的笑容藏在大鬍子里。
阿螂猶猶豫豫的看著曼殊、又看看漸飄漸遠的黑袍,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媽媽在這邊、故鄉在那邊。怎麼辦呢?啊呀算了!有媽媽在的地方,就是故鄉。牠想牠還是留下來算了。
曼殊也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她對銘瑭道:「你留在這裡,我一個人去就好了。」
去冒險只需要一個人,而牽制大局的人手卻不嫌多。
黑袍那裡真的有危險的話,銘瑭跟去又有什麼用呢?還是她一個人去就好。
銘瑭問:「不覺得這樣的話,換我比較好嗎?」
曼殊搖頭:「不覺得。」
冒險的話,當然是她比較適合。銘瑭這種迂腐的傢伙怎麼適合去探險呢?
銘瑭再次揚起嘴角,笑了。這次是師長對弟子讚賞的笑。他欠身:「那麼如你所命,曼姑娘。」
阿螂愉快極了:馱上媽媽回故鄉,這才是最好的嘛!牠撒開爪子歡快的去了,看也不要看其他人類一眼。
楞匪要怒了:真當他們不存在是吧!他們——他們遇到這種奇怪的事情,當然要查個究竟的好不好!難道他們還能回去草叢裡繼續當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埋伏著嗎?他們是死人不成?
作為有理想有自尊的匪徒——不不,他們自認不是土匪,而是與皰王分庭抗禮的勇敢者。他們追上去了,步子不敢放太重、嘴裡不敢唿哨,怕又驚動了不薄山頂的士兵,但到底是追上去了!
經過大鍋時,他們也難免咽咽口水。畢竟張某正在煮的食物香味太誘人了。有的人也想是不是順便吃一勺再走,也許不影響任務?但是有個最高級的吃貨寂瞳蹲在鍋前怒目而視,他們只好放棄。
追著黑袍大約半個鐘點,但聽水聲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