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西南,距楚國邊疆重鎮丹陽三百里外的一處小山嶺中,有一座由三間磚石小屋和一堵石牆搭建而成的小道觀,青梧觀。
在青梧觀並不寬敞的院中,幾顆挺拔的梧桐樹隨意排列著。
一身著青色長袍,道士模樣的中年人正指點著在梧桐樹間練劍的少年。
三尺長劍在少年手中舞動,揮舞出的劍影就如一場游曳於梧桐樹間的疾風暴雨。
中年道人卻不甚滿意,他看似隨意的瞄著少年手中劍影,嘴中話語卻處處直指重點。
「這一劍不夠快,這一劍不夠狠辣……這一劍,嗯,勉強湊合吧!」
少年身上穿著的淺白長衫早已汗透,但聽到中年道人的點評,他總會一遍又一遍的調整著手中長劍力道。
一遍又一遍,已然忘了時間。
斜斜西掛的太陽,將院中梧桐樹的影子拉的很長。
天邊的晚霞紅艷艷的,紅的勝過少年不停喘著粗氣的潮紅臉頰,如鮮血那般,紅的讓人心悸。
中年道人偏頭瞄了一眼西沉的太陽,淡淡說道:「今天就到這了,去做飯吧!」
「是,師傅!」
少年聞聲應道,停下手中舞動著的長劍。
此時再細看他手中所握三尺長劍,在西斜的陽光中,卻是一塊三指寬的紅黑色木頭。
那舞動起來如疾風暴雨般的三尺長劍,正是一塊木頭,被人削出了三尺劍鋒,又以拙劣的手法雕出了格和柄。
遠遠看去,有點像是一柄生鏽的鐵劍,在少年手中舞動之時,也確是氣勢凌厲,乍一看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但少年看著手中木劍卻是搖搖頭,他想要的是一把真正的鐵劍。
就像是兒時在丹陽城內鐵匠鋪內看到的那些隨意擺放的鐵劍,揮舞起來寒光閃閃。
他也曾因此問過中年道人好幾次,但中年道人總是默而不語。
不然今天再問一次?少年這樣想著,他總覺著只有寒光閃閃的鐵劍才能殺人。
但看著已經開始閉目打坐的中年道人,少年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他收好木劍,走到石牆邊上用作廚房的竹棚內,開始淘米煮飯。
少年將火生好,開始洗菜時卻發現今天的菜竟比平時多了許多。
連平時少見的肉類,都有好幾樣。
他疑惑的看向中年道人,正要開口問。
中年道人卻未卜先知的先他一步說道:「今天是你十五歲生日。」
「謝謝師傅!」
只覺心間一暖,少年抿嘴笑了笑,轉過身開始認真處理肉食。
炊煙漸起,肉香四溢。
一直到師徒二人將小木桌上擺滿的飯菜吃了個乾淨,那股肉香才慢慢散盡。
少年收拾完碗筷,在小木桌旁猶豫了好一會兒,終是鼓起勇氣問道。
「師傅,我什麼時候能有一把真正的長劍?」
中年道人抬頭望著天上那輪鉤月,依舊如平常那般未有回答。
少年委屈的皺著眉頭,他拿著木劍不停摩挲著,想說話又不知該說什麼好。
涼夜,在師徒二人這種慣有的安靜中緩緩來臨。
微弱的月光,山間的涼風,石牆外漫山遍野青松,以及師傅的背影。
是少年在青梧觀這五年來,看的最多一幕。
五年前的一個夜晚,當時十歲的他正在丹陽蘇家,同蘇家小姐梧桐在假山竹林間捉著螢火蟲。
未曾想到下一刻,中年道人就來了,他站在少年身後,手中握著那把木劍。
當他伸出拿著長劍的左手,少年想也沒想就接過了那把木劍,這一接就是五年。
遠離了丹陽蘇家,來到這小山嶺中一門心思練劍,全然不知當年的梧桐如何了,蘇家又如何了……
少年思緒紛飛間,鉤月之下青松之間,忽的多出了十幾號身影。
中年道人心有所感的瞄了一眼石牆外,不急不緩的站起身來,步伐輕盈的從少年身旁走過。
「將外邊那群冥府殺手解決了,你就可以回到丹陽,去拿回本就屬於你的梧桐劍。」
將這話說完時,中年道人已走過幾棵梧桐樹,坐回到小屋前,並盤腿閉目開始打坐。
「好!」
少年聞言猛地一下站起身來,他激動的左手握拳,右手緊緊握著那把木劍。
雙眼盯著石牆中央那處兩人寬的木門,只等那些人闖進來。
鉤月此時已至天中,山風較之前又涼了幾分。
「梧道人,你可真是讓我們好找啊,快交出梧桐劍,也好讓你同這小鬼能留個全屍!」
來了!
少年心中一動,微微側耳,將來人的方位聽了真切,不待那人進門,一招「葉飄零」殺去。
那抹劍影好似化作一片落葉,他乘風越過石牆,於夜風中搖曳無蹤,卻是一擊必殺,得手後,又如風般回到原地。
嗤!
一聲輕響,說話那人只覺黑影一閃喉間好似被蚊蟲叮咬一下。
便有一股血線自那叮咬處激射而出,直射到他身前門板之上。
更有一股炙熱的氣流沿著經脈衝到他的胸口處,在他心肺之間肆意攪動。
「你,是怎麼做到的……噗!」
話未說完,一口夾雜著心肺碎片的血水陡然間吐出,他便雙目圓睜極為不甘的倒在夜風中。
在他身後,站著十幾個同他一般身著夜行衣的冥府殺手。
他們對於同伴悽慘的死狀沒有多看一眼,只是更為警惕的握緊手中武器,全神貫注的觀察著石牆內的動靜。
像剛才那樣的招數,他們大部分人從未遇到過,甚至有人連聽都沒聽說過。
石牆之內,一劍將其斃命,少年原本興奮中帶著高興的心情變得緊張而難以平靜。
他的心因為第一次殺人而劇烈跳動著,有如被猛虎追趕的群獸。
看著手中飄散出淡淡血腥味的木劍,他調整著呼吸,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下來。
「沒事的,他們不懷好意,是他們該死……」
在少年喃喃自語間,石牆外又有人聲傳來。
「梧桐雨,葉飄零……曾經以為再也無法得見的梧桐劍法,卻沒想在這種小地方能再次見到,」
不等少年有所動作,那聲音又接著說道:「先不用急著動手,你一定是孟老先生的孫子吧?」
「是,」少年聞言答道,「我是孟長歌,是被你們殺死的梧桐劍孟慶合的孫子。」
那人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梧道人?果然是你,十年前你將他送到蘇家,
五年前你又將他接走的,我當時還以為你也……」
「我若不把他接走,他豈不是成了你們冥府的刀下鬼?」
梧道人此時的聲音依舊如平時那般平靜,卻又夾雜著些許怒氣。
聞言,那人輕嘆一聲,繼續說道:「從始至終,冥府就只是想借梧桐劍一觀,從未有過殺人之心。」
「那我爺爺是怎麼死的?」孟長歌咬著牙恨恨說道。
那人一愣,苦笑道:「我們也想知道孟老爺子是怎麼死的,還有孟家之事我們也想弄個清楚……」
孟長歌越聽越氣,他不信那人嘴中所說之話。
「假模假樣!你不是說沒想到還能見到梧桐劍法嗎?那我就讓你再看個清楚!」
說話間,孟長歌雙腿發力一躍而起,一招「梧桐雨」對著石牆外一眾殺手使出。
他的身形詭異的懸停在半空,於鉤月之下接連刺出,一道道劍氣如驟雨打新荷般直射而下,直朝十幾個殺手急落而去。
見此情景,那人趕忙說道:「都以罡氣護住五臟六肺即可,梧桐劍法雖霸道詭譎,但也不能完全忽視功力上的差距!」
就如那人所說,孟長歌同他們功力上差太多,在他們有所防備之下,這招「梧桐雨」對他們所能造成的傷害極為有限。
劍氣如雨滴般不停急急落下,卻僅僅能造成些許皮外傷。
而孟長歌卻消耗極大,以五年之功應付這群人還是稍顯勉強。
無奈之下孟長歌只能退回石牆內,但想著梧道人之前所做出的承諾,他又心有不甘,只能憤恨的盯著石牆外的冥府殺手。
眼見孟長歌退回石牆內,那人卻並未追擊。
「我還是那句話,冥府只想借梧桐劍一觀,別無他意!梧道人,孟小哥兒,後會有期了!」
那人說完這話,一聲招呼,石牆外一眾殺手就抬著被孟長歌擊殺之人鑽進青松間,向著丹陽方向飛奔而去。
月光愈發微弱,微風中血腥味也已經變得極淡,除石牆木門外那一灘血跡,一切都一如之前。
石牆內,孟長歌用了好一會兒才恢復過來。
他糾結著看向梧道人,咬了咬牙還是問道:「師傅,我這……」
但不等他多說,梧道人就打斷了他的話語。
「你明日就可以下山,但仍需小心,從這次看來,冥府依然覬覦著梧桐劍,你到達丹陽後一定要勤加修煉……」
梧道人這次倒是回答的十分乾脆,以至於孟長歌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
待他反應過來,整個人不禁歡喜的一躍而起。
「謝謝師傅!我終於能下山了!我終於可以有真正的劍!還能見到梧桐……」
但迎著梧道人看向自己的淡淡目光,孟長歌只得強壓下心中的歡喜。
他可摸不准自己師傅會不會反悔,所以只得恭敬地打過招呼,將自己洗漱了一番,帶著歡喜與疲憊沉沉睡去。
梧道人見他睡去,這才站起身來,看著東方的夜空喃喃自語。
「開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