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巷裡這兩個人,正是春哥兒和林四。
因著艾草在大房屋裡頭聽來的一句話,春哥兒和林四得了自家少爺的吩咐,前來衛府探聽虛實。可這探聽虛實也是有講究的,直來直去,婉轉曲求,探聽的對象不同,那就各有各的方法。林南交代的時候由於心情著急,也忘了提點二人幾句,只是稍稍說了幾句就打發二人出去了。如此一來,一直是在府中擔著伺候人的差使,哪怕平時有點小聰明,面對著這件事,春哥兒和林四一時也都有些撓頭。
畢竟,這要去的可是衛侍郎的府上,而他們兩人,卻只不過是區區下人的身份。想直接登上人家門前的台階,恐怕衛家小姐沒見著,自己先被衛府家人亂棍打出來了。何況,作為跟在自家少爺身邊的人,即便參與不了什麼大事,小道消息也還是有一些的,這些天衛府中最恨的是哪家的人,沒有誰比他們更清楚了……
思來想去,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兩個人在衛府左近轉悠了許久之後,絞盡腦汁,卻還是不可避免地走了下坡路——爬牆,偷窺。
春和是個嘴炮,平日裡胡吹大氣,可真正出格的事兒一件也沒幹過。林四平時不愛說話,一副木訥的模樣,任誰一看都是個穩重踏實的人。兩人都是初次做賊,難免有些心虛,午時想出的主意,到了申時才終於下定了決心。可等到兩人笨手笨腳地終於完成了技術層面的操作,春哥兒剛剛上了牆頭,沒等看清東西南北呢。裡頭一聲女人的尖叫,把他嚇得登時膽顫,手腳一哆嗦,直接從牆頭摔了下來。這一跤毫無防備,跌得春哥兒胸悶氣短。七葷八素,差點昏死過去,唬得林四也慌了手腳。
沒等二人緩過來跑出巷子,衛府的角門早已經打開,四個帶著怒氣的家丁氣勢洶洶地出現在了巷子口,堵住了二人去路……而就在兩人驚惶無地,覺得一頓打已經跑不了的時候,方才春哥兒跌落下來的牆頭上。忽然露出了一張俏臉來。
裡頭尖叫的人正是小青。這些天子瑤被困府中,心思積鬱難耐,方才正由小青陪著在後花園散心排解。日頭西斜。天氣中漸漸涼爽,夕陽晚照,園中景色正好。兩人正在後花園賞竹聊天,忽然牆頭陡然冒出一張人臉來,小青頓時嚇得飆了高音。
衛府中,子瑤和小青二人的身後不遠,便是一直遠遠綴著的幾名家丁。此時聽到小青的尖叫聲。頓時知道府中遭了賊。事發緊急,幾個人來不及通報老爺,只請示了一下子瑤,隨後便由後門直出。將春和和林四堵在了後巷當中。
小青是個直爽潑辣的性子,雖然最開始被嚇了一跳,但很快那股勁兒便過去了。此時見那人竟然如此膽小,被自己一聲叫喊便嚇得跌了下去,好笑之餘不由得想去看個究竟。奈何現在自己和小姐都已經被下了禁足令,不能越出府門半步。可這也難不倒古靈精怪的小青,只略微動了動念頭,後花園牆角的一架輕巧竹梯便被她搬了過來。小青就和剛才的春和一樣,從牆內爬上了牆頭。朝外頭饒有興致地張望著。
子瑤雖然也有些好奇,同時還有點擔心外頭那人跌得情況如何。可她畢竟是個小姐,不至於做出像小青一樣的爬牆的事兒來,因此哪怕默許了小青的跳脫,但她自己卻只在牆內默默地等著。
後巷外頭,好不容易緩過氣來的春和,雖然僥倖撿回來一條命,可看著四下里圍攏過來的衛府家丁,也是嚇得駭然失色,不知道這剛剛撿回來的這條命,是不是眨眼間又要撂在這兒。
「你們是幹什麼的?為何要窺視我衛府?」家丁中一個白臉的年輕人先說話了。
「我……我們……」春和下意識地和林四對視了一眼,可林四那種老實頭,又能交換什麼眼神了?春和心頭一陣發苦,只能硬著頭皮說道:「老爺們行行好,我們本是南方人氏,因為發了大水,家裡頭遭了災,小的和哥哥沒了活路……」
「行了行了!」那人不耐煩地打斷了春和的說辭,上一眼下一眼瞧了一會兒,說道:「你小子,看著人模狗樣的,卻連撒個謊話都不會。瞧瞧你這穿戴,啊?哪個遭了災的能穿得像你這麼體面?還南方人氏……南方人氏,這一口的京師官話,說得比哥哥我都好?我呸!還是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吧,免得推諉下去,皮肉受苦!」
「行了吧老三,你和他們費什麼話!」另一個一臉橫肉的家丁斜著眼看了看,說道:「敢扒咱們衛家的牆頭,還能是什麼好貨色?直接扭了,交給官府了事!到了那兒,三下兩下,祖宗十八代都得給爺吐露出來!」
這句話一出來,本來就有點心虛的春和更被嚇得面無人色,自己雖然也是在官宦人家效力,可卻連衙門正堂都沒進過一回。這要是真被對方抓到了官府,可是真的一場大罪過了。何況自己受罪事小,要是因此牽連到了林府的聲名,那就真的慘了……這可怎麼辦?
正在春和一籌莫展之際,忽然牆頭上傳來一抹清脆的女聲:「等等!」
眾人聞聲齊刷刷地一抬頭,正見到半個身子趴在牆頭,卻一派怡然自得之色的小青。衛府一眾家丁不由得心下赧然,這邊剛還在因為人家扒牆頭質問審訊呢,另一邊自己家的大丫鬟就跟著實現了反扒,這叫自己兄弟們還怎麼問下去?
連陷身窘境的春和都不例外,抬頭一看,竟然是一個俏麗的小丫鬟趴在牆頭上,這情景可是百年難得一見呀!春和也是個愣頭青,這一看頗覺得好笑,渾然忘了自己還身處局中。居然撲哧一聲樂了出來!他這一樂不要緊,頓時惹惱了旁邊的家丁,人人怒目而視,有的人已經揮起了拳頭,眼看一頓飽打逃不掉了。春和見狀也知道惹禍了,連忙就地往後縮著。
「等等!」牆頭上的小青又一次制止了家丁們。小青雖然是個丫鬟,可畢竟也是跟著小姐身邊的人,在衛府中也是有些權力的。這些家丁雖然對著春和可以使橫,但小青的話卻也不得不聽。
春和也有些奇怪,這小丫鬟是怎麼了,難不成,是看上自己了麼?怎麼三番兩次地幫自己出頭哇!春和納悶。再一次抬頭向上看去,卻見那牆頭上的俏丫鬟正偏了頭,半是好奇半是認真地打量著自己。片刻過後。居然冒出一句:「哎……怪事,我怎麼好像在哪見過你……」
「哎喲!」春和一聽,立刻抓住了救命稻草。「姐姐呀!我可找到你啦!這下我可有救啦!」說著話,竟然還硬生生擠出了點眼淚來……
「你……你住口!」春和這番話說出來,小青也被弄了個措手不及。本來只是看著這人有些眼熟,可話一出口,這人居然順杆往上爬。直接喊起了姐姐,還鼻涕眼淚的,小青也是一陣心慌。可心慌是心慌,小青也算是去南方走了一遭。見過了生死場面的人了,面臨這般場面,多少還是能鎮定下來的。平穩下來之後,再仔細看看,小青猛地心中一動,大聲喝道:「啊——原來是你呀!」
「呃?」正在撒潑耍賴扮可憐的春和這回是真愣住了。本來聽到對方說認識自己,他以為是走了大運,誤打誤撞撞上了呢。可是聽這最後的意思。難不成這小丫鬟還真認識自己?春和翻了翻眼睛,好奇地瞄向那牆頭的小丫鬟。
只見那小丫鬟忽地向前探了探頭。試探性地喊了一聲:「小……小猴子?」
「啊?」春和一呆,這是在叫我嗎?不是吧?春爺我行走江湖這麼多年。哪裡有這麼低調的綽號……哼!哎?不對,好像……好像是有人這麼叫過自己……
春和眼神漸漸變得有些迷茫,似乎在回想著什麼,不大一會兒,忽然渾身一震,眼神回復了清明,再看向牆頭那小丫鬟時,眼睛不由得陡然一亮!下意識地就想喊出來:「哎呀!原來是你這個黃……」話到嘴邊,卻忽然想到自己的處境,登時咽了回去。
春和已經想起來了,當日自家少爺高中探花,新科三甲奉旨誇官遊街,自己也跟著在街上遊走。在向周圍的人炫耀之時,卻被一個黃毛丫頭嘲笑,當時弄得自己很沒面子。而那個黃毛丫頭的口頭語,就是叫自己臭猴子……因為當時那個丫頭著實俏麗,又弄得自己很下不來台,因此印象格外深刻。豈料昔日的那個黃毛丫頭,居然就是衛府中的人。
心裡頭琢磨著來龍去脈,春哥兒的眼前忽然一亮!正待張口分辨,卻見牆頭的丫鬟說了一句:「這個人怕是小姐認識的,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告訴小姐。」說完,一個扭身,消失在了牆後頭。
剩下幾個衛府家丁在那裡面面相覷,神情未免有些尷尬。眼看著兩個扒牆頭的人,居然三言兩語和府中的小姐搭上了線,任是誰人當面也肯定不敢相信。可事實擺在眼前,卻又不能橫加攔阻。
「啊?你是說,外頭的兩個人,是……是……『他』的人?」
聽到小青的回稟,子瑤一顆心登時怦怦地跳了起來。小青當日記得分明,春和那副得意洋洋、與有榮焉的派頭,和拼了命地夸自家少爺高中探花的嘴臉。既然當日說的是探花,那豈不就正是林家的人?而在這個時候來窺探衛府……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
事情就這麼擺在了眼前,關心則亂,子瑤也有些心神不定了。自從知道彼此的真正身份之後,「喬大哥」在子瑤和小青的嘴裡,就成了那個「他」。而在此時,扒牆頭這種上不了台面,甚至是說起來頗為失禮下道的事情,卻被子瑤毫不在意地忽略了過去。她心裡想著的,眼中關注的,只有外頭兩人的身份,以及由此產生的聯繫和推想,除此之外,再無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