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6章 一飯決兩省!
皇帝這句話,似乎是在說程廷知,又似乎是在說沈毅。
算是一語雙關了。
不過沈老爺很聰明的沒有接話,只是默默站在原地。
皇帝笑著看了沈毅一眼,問道:「沈卿吃飯了沒?」
「正在家裡吃著…」
沈毅微笑道:「就被兩個公公喚進宮裡來了,算是吃了個半飽。」
這個時候,他已經不像是第一次第二次見皇帝時那樣緊張了,到現在,他見皇帝已經可以算是常事,因此應付起來,也跟尋常說話,沒有什麼分別了。
皇帝回頭瞥了一眼高明,皺眉道:「讓你去喊人,怎麼連飯也不讓人家吃完,就把人帶過來了?」
高太監聽得出來,皇帝實在開玩笑,於是笑呵呵的低頭道:「奴婢知罪。」
「正好朕也還沒有吃。」
皇帝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奏書,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打著哈欠說道:「每天都是這麼多,煩也煩死了,今天就到這裡,高明,讓人在偏殿設宴,朕跟沈卿一起吃頓飯。」
高太監立刻點頭,下去準備去了。
皇帝對著沈毅笑了笑,開口道:「沈卿這半年,辦成的事情著實不少,朕有很多事情要問你,也有很多事情要與你說。」
沈毅微微欠身:「臣也有很多事情,要親自稟告陛下。」
宮裡的辦事效率還是很快的,沒過多久,酒菜已經在甘露殿的偏殿準備好。
當然了,是兩桌菜。
天子從不與人同桌。
兩個人各自落座之後,皇帝低頭吃了幾口菜,然後問道:「浙江的事情,沈卿覺得,應該如何處理?」
「事關一省的封疆…」
沈毅放下筷子,搖了搖頭道:「全在陛下一心,臣不敢置喙。」
「要真全在朕一心,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皇帝悶哼了一聲:「但凡地方上空出一個缺位,中書省幾個宰相,朝廷里的那些大臣,哪個不是如狼似虎的盯著?」
皇帝放下筷子,看著沈毅,淡淡的說道:「此間更無六耳,只伱我君臣,你與朕實話實說,只出得你口,入得朕耳。」
沈毅猶豫了一下,然後低聲道:「陛下,溫州市舶司,雖然剛開起來沒多久,但是差事辦的不錯…」
皇帝冷笑了一聲:「的確不錯,朕看到孫謹報上來的賬目了,只兩個月時間,一個溫州市舶司,就能給朕送上來三十多萬近四十萬兩銀子,這樣算下來,這一個市舶司,一年就是兩百萬兩以上的入賬。」
「真按他這麼算,五個市舶司剛建起來,一年就能給朕賺到一千萬兩銀子,那這市舶司還真是絕好的買賣,朕洪德六年就應該建市舶司,何必等到現在?」
沈毅心裡明白,皇帝知道溫州市舶司背後的貓膩。
畢竟這種事情,哪怕皇帝不派人下去盯著,應該也能夠察覺到其中的貓膩。
於是,沈老爺微笑道:「陛下明察秋毫,這溫州市舶司的賬目,的確有一部分不太對,但是即便那位浙江巡撫在地方上面子再如何大,如果浙江的商人走市舶司過一趟,這一趟生意就要虧錢,那麼他們是無論如何不會去做這個生意,更不會從市舶司的。」
皇帝眯了眯眼睛,淡淡的說道:「那如果有人,給他們貼錢呢?」
沈毅微微搖頭:「陛下,臣以為能夠做到一省的封疆,目光應該不會如此短淺,他明年應該還是想要繼續任浙江巡撫的,今年兩個月的帳能填,明年十二個月的帳又如何填?」
「不過…」
「這些都是臣的臆測。」
沈毅低頭道:「如果周撫台真的自己,或者是派人往裡面貼錢了,那麼臣覺得,此人有鼠目寸光之嫌…」
皇帝微笑道:「如果他沒有往裡面填錢呢?」
沈毅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那就只剩教子無方之罪了。」
「你倒是豁達。」
皇帝低頭喝了口茶水,微笑道:「要是朕在你這個位置上,有人要射殺朕,朕多半是做不到你這麼豁達的。」
「臣並不豁達。」
沈毅微笑道:「周撫台的那個寶貝兒子,年紀輕輕,身體就已經不成樣子了,莫說隔著一條船,就是當面,他也未必射得精準,再說了,當天也非是他要殺臣。」
沈老爺低聲道:「那天,在他身邊的那個北齊女諜子,才是要殺臣的人,這位臨安名妓…」
「死的並不安詳。」
沈毅語氣平靜:「再說了,如果臣受一些委屈,能夠替朝廷做成一些事情,臣甘之如飴。」
這「甘之如飴」四個字,是他從程廷知那裡學來的,此時照搬著用過來,倒也合情合理。
皇帝面帶微笑:「沈卿的意思是,周義山在浙江,能替朝廷做成事情?」
「臣以為,只要他肯盡心盡力,一定比一位新巡撫好用得多。」
「不過,這種老狐狸,想讓他盡心盡力,就必須要拿住他的痛處,陛下明日見他…」
皇帝淡淡的笑了笑:「朕明白,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皇帝說完這句話之後,自己摸著下巴考慮了良久,然後才近乎自言自語的開口:「那浙江的事情,就暫且這麼辦…」
他看著沈毅,問道:「福建的事情呢?沈卿你是當事之人,你如何看?」
沈毅低頭想了想,然後低眉道:「陛下,臣與程藩台…」
「不熟。」
沈毅這句話,並不是在推脫或者是推卸責任。
而是事實如此。
他與程廷知,的確不熟,他只是充當了程廷知與皇帝之間溝通的一個渠道,但是對這整件事情,是不負責的。
說到這裡,沈毅停頓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不過陛下可以先看一看此人手裡的證據,再派三法司的人去福建核實,如果核實清楚了,無論是何時想要整頓福建官場,或者是如何整頓福建官場,都在陛下一念之間…」
「整頓吏治…」
皇帝說到這裡,也沒有什麼心思吃飯了,他沉聲道:「整頓吏治,並不是當前的要務,朕問你關於福建的意見,是想問你,朕應當如何做,才能讓明年朕的福州市舶司運行無礙,才能讓朕的福州衛順利建成。」
到現在,皇帝在東南的布局,已經非常清晰了。
那就是以五個市舶司為基礎,在五個市舶司所在的城市,組建起五支軍隊。
分別是松江衛,溫州衛,福州衛,泉州衛以及廣東衛。
五個衛所,每衛五千人,統歸沿海都指揮使司轄制,一共是兩萬五千人。
這沿海五衛建成的政治基礎,是為了保衛沿海五個市舶司,以及保證市舶司通航順利。
而市舶司建成的政治基礎,則是今年溫州市舶司建成短短兩個月的的「成績」。
皇帝拿著溫州市舶司的成績,在朝堂上說話就能硬氣起來,就能把剩下的四個市舶司硬推下去。
然而實際上,這整件事情的因果是倒置的。
並不是為了五個市舶司,才建立沿海五位!
實際上恰恰相反!
皇帝是為了擁有這兩萬五千人的隱藏水師,才組建起了五個市舶司!
沈老爺抬頭看向這個年輕的天子,然後用一句輕飄飄的話,決定了福建官員的命令。
「那臣以為,應當用酷吏,整頓福建了…」
所謂酷吏,嚴刑峻法,不畏豪強,手段狠辣,而且一定是廉潔自律的。
因為你只有自己的屁股足夠乾淨,才能動得了別人。
不過這種人往往都是皇帝的工具人,用過之後就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因為得罪了太多人。
往往沒有什麼好下場。
而程廷知有沒有這個資格呢?
多半是有的,因為他雖然貪了錢,但是大概率沒有花!
只要他交上去,順便舉報一下行賄人,屁股也就乾淨了。
說到這裡,沈毅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
「這個酷吏,未必一定要是程廷知。」
皇帝聞言,也眯了眯眼睛。
「那明天,朕就要看看,此人當不當得我洪德朝的酷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