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釋韙跟著雲兒夫婦去種田了,樂樂在家煮飯,雖然不會,但很努力的在學。這天她義薄雲天地告訴她的「相公」和雲兒兩口子,她要給大家做上一份豆腐菜。說到豆腐,還要感謝除了湖生夫妻外,那幾戶神秘的鄰居當中的一戶,樂樂喜歡叫他們「豆腐夫妻」。因為他們,樂樂和村莊裡的其他人,才能吃上這麼好吃的東西。至於那些神秘鄰居的身份,與雲兒夫妻一樣,充滿神神秘秘,他們不說,樂樂也在釋韙的示意之下,不去詢問。反正她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也不必去追根刨底地了解其他人的身份。
「今天的豆腐菜做得怎樣?」
釋韙、雲兒、湖生坐在樂樂的家中,雲兒興致勃勃地問道。她雖然大腹便便,卻依舊靈巧,並且閒不住,每天都要與丈夫一同下地去勞作,能幹點什麼就干點什麼,反正相公是個好醫生,她從不為自己的身體擔心。
「相當不錯。」樂樂王婆賣瓜。
「哦?怎麼說?」釋韙和湖生都笑了。
「只有三個缺點,所以自然相當不錯啦!」樂樂自滿著。
「哦?哪三個缺點?」三個人更加好奇。
樂樂認真想了想,頗為保留地回答道:「顏色差了點,黑了;味道咸了點,齁了;豆腐糊了點,掛了。」
坐在飯桌上的三個人面面相覷,那還能吃嗎?
雲兒向湖生使個眼色,湖生心領神會,連忙說道:「樂樂今天下廚做大餐,我們自然也有小菜作陪襯,我現在就去拿。」
呼!四個人都暗暗釋懷,總算不會餓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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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釋韙看著優哉游哉的樂樂,信口問道:「夫人,你洗碗了嗎?」
「相公,你應該這樣問。」樂樂有板有眼地說道:「夫人,我去幫你洗碗吧!然後我就會說,相公,已經洗好了。你看,這樣多好。」
於是,釋韙依言說道:「夫人,我去幫你洗碗吧!」
樂樂點頭:「嗯,去吧!」
然後,當然就沒有樂樂的然後了。
晚上,兩個人坐在房門之外,欣賞著明亮的月光下,山村的靜謐精緻。樂樂突然聽見釋韙的肚子咕嚕了一聲。連忙問道:「相公,你是不是餓了呀?」
釋韙點頭,無限感動。
樂樂連忙說道:「相公,餓了就快去睡吧,否則很浪費體力的。」
於是,釋韙只好進到自己的房間去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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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樂樂來到雲兒的家裡面玩,順便蹭飯。
雲兒耐心地將女孩餵飽之後,這才從房間裡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件東西。樂樂順著她的手看過去,竟然是一隻小烏龜。
雲兒撫摸著烏龜身上的紋路,不舍的表情表露無遺:「它叫小弟,在它還是一隻蛋蛋的時候,就被我撿了回來。它好乖的,也很聽話。可是我相公說,過幾日我們生了寶寶,兩個人都為寶寶忙來忙去,就沒有時間照顧小弟了。小弟每天都要出去遛彎,還要吃湖裡打上來的活魚。這些我們現在都很難做到,我又不想小弟受委屈,所以樂樂,你能不能幫我代養啊?」
「你相信我能幫你帶好它嗎?」樂樂好感動呢,得到朋友這樣的信任。
「恩,我相信。」雲兒眨著亮晶晶的眼睛,想什麼就說什麼:「雖然你很笨,什麼事都做不好,可是釋韙還不賴,他總是能徒手從湖裡撈上魚來,所以就算你餓著,小弟也肯定餓不著的。」
樂樂直翻白眼。
「好漂亮的小烏龜呀,竟然還長著綠毛!」白眼翻過之後,烏龜引起了樂樂的濃厚興趣。像這樣長著綠色毛毛的烏龜,她真的沒有見過。而且小烏龜身上的毛毛長約四五寸,毛中有金線,脊骨上有三條棱,底甲呈象牙色,看上去十分可愛。
「對呀對呀,小弟就是一隻綠毛龜。」
樂樂義薄雲天地說道:「好吧,你放心,我幫你養著。」
「謝謝你樂樂。」雲兒開心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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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你和雲兒相處得不錯。」釋韙看著每天都和她的名字一樣開心的女孩,若有所思。
雲兒和樂樂的個性差不多,都屬於自來熟類型,只要是興趣相投的,用不了半天就成了摯友。
「雲兒不錯啊,聲音很甜,人也乖巧,就是長得太醜,像個老娘們兒似的。」樂樂想也不想地回答她。
釋韙的眼睛瞪圓了三度。老……老什麼?
「樂樂,這句話,是跟誰學的?」
樂樂認認真真地想了想:「不記得了,好像是腦袋瓜裡面原來就有的。我的腦袋瓜裡面,好像原來就裝著很多東西。」
「那你還記得什麼?」如果連老娘--這樣的話都記得,那她一定還記得一些更重要的。釋韙的心頭再現希望。
「說不上來。」樂樂思考得完全不認真,她滿不在乎地反問道:「我需要記得什麼嗎?」
釋韙輕輕搖搖頭:「不急,慢慢來。」
輕輕的,他繼續給樂樂講起她自己經歷的人和事。這是他多天以來一直堅持做的事情。
——
在沃爾袞的帶領下,鑒霽與她的侍衛釋韙,一起來到了樂樂的花園。眼前的情景,讓她小嘴微張,驚奇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正是嚴冬時節,但是樂樂的室內花園,卻充滿了綠色,裡面一點也沒有半分冬季的蕭條和衰敗。一走進花園,乾淨、明亮、生機勃勃,大自然的氣息,植物們的問候,撲面而來,真是眼睛舒服,鼻子舒暢。盎然的綠,清澈的水,最美妙的就是那一池秀麗的荷塘,讓鑒霽以為自己來到了江南。
隆冬時節,室內花園的秘密在於它的牆體。牆壁是用磚石砌成的雙層結構,每隔一段距離牆體上都開有一個小門洞。通過這個門洞在牆裡面生上火,那些磚被烤得暖烘烘的。室內溫暖如春。從而使得這座絕佳的室內花園,即便在寒冷的冬季,也能於此輕易坐擁一室綠色。
更讓鑒霽驚奇的是,為了讓植物有充足的光照,這個大花園的頂部竟然有一個玻璃製作的大窗體。玻璃啊,她敢保證,整個紫微宮中,也沒有這麼大的玻璃窗體。
鑒霽的心中,不是個滋味。這一切都是為樂樂準備的?這樣令人嘆為觀止的室內大花園,就連紫微宮中也從未存在過,一個小小的科爾沁郡主,她究竟得到了多少寵愛?
不只是鑒霽驚奇,一直跟隨在公主身邊的釋韙,也被眼前的景致打動,目光中流露出一絲訝異。
「這是誰為她建的?」其實不用問,誰有這樣的財力?哪個能調動這樣的人力和物力?這還用得著說嗎?
鑒霽這一次又猜中了,但她完全高興不起來,沃爾袞的回答更是讓她鬱悶到內傷。「當然是我哥。他說過,春夏秋三季,樂樂都有地方玩耍,到了冬天要是只悶在家裡自然會受不了。所以就建了這個巨大的室內花園。怎麼樣,絲毫不遜色於你皇家的御花園吧?」
說者無意,聽者氣暈。沃爾袞有口無心的話,惹得鑒霽的眉毛上下跳了三跳,她穩定心神,將抓狂的憤怒強壓在心裡,平靜地回答道:「確實很美。怎麼樂樂郡主不在?」
沃爾袞四下望望,確實沒有:「哦,可不是,現在還沒有過來。可能太早了,還沒有起床呢!」
鑒霽不可置信地斜睨他一眼,日上三竿還未起床?那個樂樂,是有多懶?奸、懶、饞、滑、兇巴巴,不知禮貌為何物,她就沒在這個比她年長的鬼丫頭身上看到半分優點。一個這樣的女子,她有什麼好,竟然令一個風頭無雙的男人待她如此特別?
舉目四望,慧黠的眼珠轉了一轉,鑒霽突然計上心頭。
「沃爾袞貝爵,您也累了。今兒個請安禮就到此結束了,您也回去休息吧!」
沃爾袞本想拒絕,他想等待樂樂過來,陪她玩一會兒。但一想到,哥不在家,尚有諸多公務等待他去處理。
也罷,走就走吧!也許等一下,他忙完了再過來,陪樂樂一會兒。
只要不是在外出征,他每天都會去看望樂樂,風雨不誤。
礙人眼的男人終於走了。鑒霽的心情頓時輕鬆許多。
地上的青草鬆軟,散發著清香。鑒霽不緊不慢地就近坐在了草地上,釋韙一言不發地站立在她的身側。
等。反正,她有足夠的耐心。
樂樂沒有讓她期待太久。
「烏雲,快進來,外面太冷了!」
小丫頭歡快地呼喊著,拉著她的小丫鬟跑進了室內花園。
外面天寒地凍,室內卻溫暖如春。一走進來,烏雲就忙著替她撤下身上厚厚的斗篷,並連連對著樂樂的小手呵氣,就怕她的小郡主凍壞了。
兩個人一番忙碌,等到稍稍閒暇下來,才意識到不遠處,還有兩個人的存在。
樂樂幾大步就來到了鑒霽的面前,先是抬起頭來,對著一旁的釋韙調皮地眨眨眼睛,然後低下頭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老神在在的女子,毫不客氣地說道:「你來幹什麼?」
鑒霽不慍不怒,她的心情好著呢:「本公主不能來嗎?」
樂樂運了半天氣,小手兒搖了三搖,最後也只能無奈地說道:「當然能,哪有您不能來的地方。」
冬天的科爾沁,確實沒什麼好玩的。這平日裡受寵慣了的公主,也可能是無聊透了,才尋了個這樣的去處。花園雖然是她的,但她不是不明白,整個科爾沁都是人家皇家的。所以這賤公主要來,她自然是不好說太多難聽的。
惹不起,索性就不再理睬她,樂樂興高采烈地對著烏雲說道:「走,烏雲,我聽園丁對我說,這兩天又有好多的花兒開了,咱們到那邊去玩。」
鑒霽見她跑走,這才緩緩地站起身來,輕輕撣一撣身上,其實一粒塵土都沒有。
她悄無聲息地跟在樂樂的身後,距離玩性正濃的樂樂越來越近。
貪玩的小姑娘根本顧不上理睬四周的情形,於是鑒霽毫無障礙地將自己繞到了樂樂的正面。
「啊!蝴蝶!」
嘴上大喊著蝴蝶,鑒霽公主毫不掩飾地伸出手來,作出撲蝴蝶的樣子,手起掌落之間,卻是毫無顧忌,帶著風聲向著樂樂的臉上掃過去!
早就想這麼做了。礙於每天都有大把的人們護佑在樂樂的身邊,讓她這個高高在上不得不維護皇室尊嚴的公主,沒辦法教訓這個科爾沁的土俗郡主。現在呢,她的身邊人,是她的侍衛,而樂樂正落單,還有什麼顧忌?
撲死你這張死不要臉的蝴蝶大臉,本公主來了!
樂樂原本沒在意,低著頭的她聽到鑒霽公主的驚呼,還覺得不可思議。花園是花園,美麗也是真美麗,但蝴蝶?這怎麼可能?哪裡跑出來的?園丁沒有跟她說過不只幫她栽培了鮮花,順道還幫她養了蝴蝶呀!
她好奇地抬起眼,卻正巧看到鑒霽的手,向著她的小臉兒掄過來,卻已來不及閃躲。
「啊!」她悲哀地大叫,她沒學過武功,不會瞬間閃移啊!完了,她嚇得一閉眼,清脆的巴掌聲,這下她是聽定了。
「啊!」
巴掌聲她是沒聽到,閉著眼睛的她,後知後覺地聽到了那個賤公主的驚呼聲。還有就是她的腰上一緊,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速度,護著她改變了站立的位置。這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她腰間的大手早已撤開,耳邊的風聲也流逝得仿似錯覺。
站穩後的樂樂,悄悄睜開一隻眼睛,小丫頭頓時又心花怒放。
不用說,她都知道,是誰幫助她完成了瞬間閃移這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那個倒霉的鑒霽公主呢,可沒人敢碰她一根汗毛,她只是自己用的掌力過大,一剎那又失去了目標,根本收不住腳,導致自己被自己的力量連累,狠狠地栽倒在地,而已。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坐在草地上扭痛了腳的鑒霽公主,甚至根本沒有看清,樂樂是怎麼突然在她跟前憑空消失的。
一旁的釋韙已經適時俯下身來,低著頭不看她的窘態,伸出他的胳膊,等待她主動扶住他站起來。
「公主,請小心。」
鑒霽渾渾噩噩地將手搭在他的胳膊上,才能站起身來,摔得七葷八素的,更氣得昏天黑地。
她看看樂樂,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看得出來已經得意與狂笑到內傷。
她又看看一旁的小丫鬟烏雲,迷迷惘惘的糊塗樣子依舊,什麼也看不出來。
狠狠跺了兩下腳,她帶著抓狂的表情,一瘸一拐地,憤憤離去。
樂樂對著公主身旁的釋韙傻笑,意猶未盡地,她還準備跟在他身旁一起向鑒霽離開的方向走。
釋韙回頭,冷冷地搖頭示意她不要再跟上來,更免費附送六字評語:「怎麼,挨打沒夠?」
樂樂從鼻子裡哼了一聲,得意洋洋地低聲回道:「有你在,她倒是想呢!」
可得做得到才行啊!
那個賤公主,仗著她老爹寵她,硬是將岦煦最貼身最信任的侍衛,留在了她自己的身邊。還以為從此天下太平,萬無一失?
殊不知,她處心積慮留下來的,是她耿樂樂的保護神。假一罰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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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樂,把這個也穿上。」
烏雲的手中,拿著一件輕薄的貂襖:「雖然輕薄,但卻是上好的貂皮製作的,又輕薄又保暖。」
「不要。」樂樂想也不想地拒絕:「那麼可愛的小動物,為什麼要把它們做成衣服?」
對於她斬釘截鐵的拒絕,烏雲的反應是不慌不忙:「冬季如此寒冷,沒有最為保暖的材質做成的衣物,如何禦寒?那些羊皮牛皮的鞋子,也是用羊和牛做成的,它們也是動物。即便是平時您冬日裡最常穿的裘皮的衣服,它也是用帶毛的動物毛皮鞣製而成。至於材料,大抵就是狐狸皮、貂皮、羊皮、狼皮……」
「啊呀呀,我不要聽不要聽了……」樂樂捂住自己的耳朵。
烏雲笑笑,她不聽啊,正巧她也說完了:「還有牛皮等等的,這些小動物的皮毛。」
撅著嘴的樂樂超無奈。這烏雲平日裡渾渾噩噩的,上輩子卻一定就是裁縫出身,做衣服的一把好手,話里話外透著專業,也成功將她堵得一句話也反駁不出來。
烏雲露出勝利的笑容,關心地說道:「快穿上吧,一會兒就要陪伴公主千歲去練習騎馬了,外面飄著小雪呢,很冷的,千萬別凍到了。」
「那個該死的破公主,願意騎馬她自己去騎就好了呀,非得讓人家陪她。」樂樂不開心地嘟囔著。擺什麼譜啊?作死的臭公主,當心一個不留神,就有可能摔下馬來,摔斷了脖子,可就不那麼好看了。
哇,好美啊!
釋韙在前,樂樂居中,公主在後,三個人,三匹駿馬,一路飽覽了粉雕玉琢的北國風光。清幽逸遠的雪山上,人跡罕至,三人在覆滿著白雪的松林之間,聽盡松濤、看遍霧凇。
約莫一個時辰之後,他們驅馬順著被雪覆蓋的山徑蜿蜒而上,山頂處,空氣異常冰涼沁爽,當他們躍馬穿過一片被大雪封住的樹林,眼前豁然開朗。
山谷之間,一彎晶瑩剔透、有如寶石的湖泊,正向往來的貴客,釋放著出塵絕世的美。
樂樂回頭看看釋韙,等待著他的解釋,反正不管她懂的還是不懂的,他都是懂的。果然,她得到了答案:「終年不凍,這應該不是湖泊,而是溫泉。」
樂樂開心地跳下馬來,感動地望著眼前的景色。
鑒霽公主雖然也被眼前的美景所陶醉,但美景卻不足以讓她忘記,命樂樂前來陪駕的真正目的。
她的目光,轉向樂樂騎來的這匹馬。這是一匹一歲多的幼齡馬,這個年齡段的小馬頑皮好動,而且極易受驚。
說是練習騎馬,其實鑒霽自小便喜歡騎射,父皇去獵場,從來都帶著她的。也因此,她對於馬兒的脾性甚為了解。
眉頭一皺,計上心頭。
她緩緩地策馬,來到樂樂所騎之馬的近前。
就在小馬身旁不遠處的樂樂,沉醉在眼前的迷人景致之中,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已在逼近。
說時遲那時快,鑒霽公主一抖馬鞭,將馬上的行囊順著樂樂的小馬眼前扔過去,恰到好處地扔到了樂樂的跟前,她還後知後覺地「哎呀」一聲,仿佛一切都是意外。
如此沉靜的氛圍之中,小馬的眼前突然閃過巨大的物體,頓時受驚,下意識地前蹄騰空,狠狠地踢向物體的方向,而那正是樂樂所站的位置。
千鈞一髮之際,鑒霽直覺自己的眼前一黑一亮,有人以令人乍舌的速度,於她身前閃過,強勁的手臂準確地落在地面女孩兒的纖腰上,一把將她抱起。動作飄忽得有如鬼魅,輕而易舉地帶她遠離了馬兒的攻擊區域。
好矯健的身手!
英雄救美的一幕,就青天白日地發生在鑒霽的眼前,想看不出來都難。
那個該死的笨丫頭,又一次安然無恙。而且還那麼牢固地被緊擁在一個溫暖的懷中,同樣受驚的她還發出細細的呻吟,在救命恩人的擁抱中喘息。
如果這一幕被放慢來看,鑒霽公主敢保證在場的女孩子有一個算一個,會通通愛上這個為救佳人而奮不顧身的男人。他剛剛的動作一氣呵成,飄逸俊帥,所向無敵。可是他救的人不是她啊!她要被氣死了。
但總算有所收穫,終於被她發現了玄機。上一回她賞賜給這個小丫頭的「耳光殺」是被誰化解的,答案昭然若揭。
鑒霽萬分不快,她的語氣酸溜溜的,狠狠地盯著她的侍衛控訴道:「釋韙,你是我的侍衛,還是她的侍衛?」
見受驚的樂樂已經平靜,馬兒也不再嘶鳴,釋韙這才放開了他的懷抱。轉身看向高高在上的公主,他的回答,只有六個字,格外簡單:「公主,人命關天。」
「樂樂,別再騎那匹馬了。」
釋韙扶著樂樂,來到自己的馬前,他先翻身上馬,然後伸出大手,不費吹灰之力地將女孩兒凌空抱起,安置在自己身前。
樂樂坐得舒舒服服的,已經冷靜下來的她,意識到剛才的一切,一定是這個賤公主有意陷害,她冷冷地瞧著馬上的貴氣女子,目光灼灼,含義明顯:山水有相逢,咱們走著瞧!
釋韙則是馬鞭一揚,留下一句:「公主,快跟上。」緊接著,訓練有素的馬兒立刻撒開四蹄,馭風朝前奔去。
鑒霽氣結。可是,剛剛釋韙的那六個字的回答,又讓她啞口無言。好吧!她天性是善良的,才不想因為看那個土掉渣的郡主不順眼,就讓她一命嗚呼呢!她不過就是氣不過嗎,怎麼就連一點小小的教訓,她都不能給那個臭郡主嘗一嘗?
——
「我今天翻出了一本書,我要你讀給我聽。」
釋韙瞥了一眼書名,是一本《增像全圖三國演義》,他又打開看了看內頁,採用上等宣紙印刷,字跡清晰秀美,特別是書中木刻插圖,構圖飽滿,造型完整,線條勁挺,刻工精良,豪放處放筆直寫,精微處纖毫畢現。
書是不錯,不對的是人。
「有什麼字會是你不認得的?」雖然這本線裝書看起來確實很好,他卻依然沒有給她講故事的意思。她的小腦袋裡面,輸入的是一個漢語言文學系大學畢業生的全部程序,無論簡體抑或繁體文字,甚至蒙文、英文、日文、韓文,都多多少少通曉一些。有什麼會是看不懂的?
「全都認得。」
小姑娘看著他的眼睛亮晶晶的,毫無愧意地點頭承認。
他冷眼瞪她,那不就得了?
「可是,我就想要你講給我聽。你講的,比我看的好聽。」
樂樂理直氣壯的話,讓釋韙無奈地翻了翻眼珠。他第一次知道,講的和看的,可以拿來對比,哪一個更好聽。
「坐下吧!」
他答應了!她就知道。樂樂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開開心心地坐在他身邊,距離親密無間,急不可耐地看著書上的插畫,等待著他從頭為她講述。
聽故事,是自從出生開始,就最喜歡的遊戲了。尤其是他講給自己聽的,天底下最好聽的聲音,沒有之一。
「仗義能服李典,用兵屢破孫權,將軍之威出意,當為關帝將賢……」
「你怎麼會在這裡?」讀書大會剛開始了沒多久,就被一個極不友好的聲音打斷。來人未曾到得近前,便急切出聲,像是怕遲些便不足以表達不滿。
不用聽聲音,樂樂就知道,誰有這個膽子,敢打斷她的樂事。
她頭也不抬,寸步不讓:「我為什麼不能在這裡?」
鑒霽卻不理會她的嚴重忽略,上前一把拉住釋韙的胳膊,將他拉向自己:「他是我的侍衛!」
剛抬起頭來,就將這親昵的一幕看在眼裡,讓樂樂看得眼睛都紅了,她毫不示弱地伸出手來,用盡全力地將釋韙拉回自己身邊:「我呸!哪一條你們大勍戒律上寫的,他是你的侍衛?」
鑒霽呵呵冷笑,看向她的眼神格外輕蔑:「我拜託你,沒事也學習一下。什麼戒律,那是律例,我們是王朝的法典,你以為,是宗教的教規呀?」
樂樂也不示弱,雙眸一立:「你管我?我喜歡說什麼,要你同意?」
兩個人一左一右,開始拉大鋸扯大鋸的遊戲,全然不在意被她們扯住的人,究竟會有什麼樣的感受。
鑒霽話音鑿鑿,擲地有聲:「父皇金口玉言,他走的時候,之所以留下釋韙,就是要他在科爾沁部落裡面,全權負責保護我。所以,他就是我的侍衛。」
怎奈樂樂完全聽不進去她這一套,斬釘截鐵地回答她:「他,永遠都是我的,永遠都不可能屬於你。」
鑒霽聽聞大怒,口不擇言:「你敢私通侍衛?」
圓眼瞪圓,樂樂毫不示弱。私通?別看她小,這個詞兒她可是懂的。
「你敢這麼血口噴人,信不信我撕爛了你的嘴?」
話音剛落,鑒霽還來不及申辯什麼,幾乎就在同時,誰也沒看清是怎麼回事,兩人的手臂瞬間一麻,「啊」地驚叫一聲,不約而同地鬆了手。
獲得了自由的釋韙,冷凝的表情依舊,剛剛發生的一切,讓他的語音更冷:「公主,郡主,請二位自重。」
說罷,他頭也不回,甩袖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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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岫岫,把釋韙叫過來,我要他陪我出去騎馬。」
這幾日鑒霽公主的不開心,侍女岫岫看得比誰都清楚。她連忙答應。
「是,公主。」
片刻之後,來人已到近前,恭恭敬敬上前施禮。「參見公主。」
聽到聲音不對,鑒霽連忙抬頭,雙眉頓時皺起:「怎麼是你?釋韙呢?」
侍衛回道:「啟稟公主,釋韙已經上奏皇上,不再擔任公主的侍衛。」
小嘴撅起,鑒霽氣得深呼吸了兩下,才能繼續說話:「那他要做什麼?」
難道他的心裡,就只有那個科爾沁的土丫頭?
侍衛的回答是這樣的:「他即將啟程回京。」
鑒霽不信,她偏過頭來,緊盯著那個侍衛瞧,仿佛要瞧出他正在替釋韙說謊的意思。結果人家始終低著頭,神態恭敬,神色如常。她頓覺無聊,揮揮手,讓侍衛退下去。反正她只是找理由,也不是真的想要去受凍騎馬。
走就走唄,什麼了不起。只要不是留在她身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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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男一女,相見在老地方。雖然冬日裡的清冷依舊,但空氣清新,女孩兒全身上下又穿得暖暖,她開心如常,圍著他蹦蹦跳跳。
可是他的話,卻有效地剝奪了她的快樂。「我要走了。」
「啥?」樂樂立即收了笑容,面對面直視他:「上哪兒去?為什麼走?」
事出無奈,但他已無法在先後兩項任務之間保持平衡:「我不是你們兩個玩樂的對象。」
用腳後跟想樂樂也知道他選擇離開的原因,但她對此嗤之以鼻:「她?她也配?我不管,反正我不准你走,你就不能走。」
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留在她的身邊,他們是陌生天地里唯一的親人,但他也有自己的理由:「別忘了,我現在是皇帝的侍衛,身不由己。」
這兩個女孩子現在已經連最起碼的禮貌都做不到了,簡直就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如果他再不走,保不齊下一次再遇上,兩個人就會互撓對方,不鬧個頭破血流誓不罷休。可是,一個是公主,一個是郡主,真鬧出事情來,誰比較吃虧?他離開,是最好的保護她的辦法。但這個心意,他不會明言。
於是在樂樂的眼中,他給出的狗屁理由簡直就是狗屁不通:「那不行,你到這個世界來,就是為了保護我的。那個大勍皇帝,跟咱們有什麼關係?你為什麼要回去他的身邊?」
怎奈男人堅持:「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我們在這裡,有各自的角色,就要盡好自己的本分。」
樂樂晃著頭,眯起眼:「你不在,誰保護我?」
這一點,他亦有考慮:「有岱欽在你身邊,我很放心。」
甩甩手,樂樂不置可否,她貼近他的跟前,認真地對住他的眼:「走吧走吧,要走就走。反正,你走了,我也不要再呆在這裡。你等著,我很快就會去找你,休想甩掉我。」
說完,她便不再理會他同意抑或反對,蹦蹦噠噠地跑回家中。
天機不可泄露啊!其實小丫頭心裡真正的想法是這樣的:跟那個破公主斗有什麼好玩,無聊死了。那個大勍皇帝,才是玩遊戲的最佳對象。就這樣讓他逃了?當然不行,她還沒有實施她的大計劃呢!他前腳逃走,她自然是後腳拔腿就追。只要被她看上的,一個也別想逃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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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女孩兒的身影完全消逝在府邸的大門之後,釋韙才迴轉身來,準備離開。
正好與前來探望樂樂的另一個男人,不期而遇。
風塵僕僕的男人,這一次沒有如同行宮之中偶遇時的迴避,而是選擇徑直走到了他的近前。一雙幽暗黑眸,眼裡的寒意呼之欲出。
他開門見山,不閃不避:「我不管你們之間,是怎麼回事。你應該明白,我科爾沁的郡主,不可能下嫁一個侍衛。即便你再優秀,也沒有這種可能性。」
釋韙心中苦笑,這個男人急切得連最基本的禮貌問候都省卻了,那個小丫頭在他的心目中,是有多重要?這樣就最好了,他走也走得放心:「將軍莫要無謂擔心。我只是來與郡主告別,明日便啟程回京。」
臨走之時,雖然面對他極不友好的表情,釋韙仍不忘再度強調:「好好照顧她。」
「那是我的責任,你,則無須掛心。」
眉頭皺得很緊,凝視著釋韙的背影,岱欽的神情,略顯複雜。
在看著釋韙的時候,閃爍在女孩兒眼神中的,是全然的毫無保留的信任,如同一個孩子看著父母的目光;當然,也可以看做是一個幸福的小妻子,給予深愛的丈夫的全部依賴。
不知道為什麼,這樣的認知讓他,甚為不快。
不對,更準確的說法是,這個認知讓他,不快到極點。
至於緣由……他不願深究。
——
大勍皇朝紫微宮中,一回生兩回熟,雙方賓主都是經歷了巡幸科爾沁的老熟人了,自然熟稔有加,歡聲笑語。
希雅始終握著妹妹的手,不過分別數月便再次相見,滿滿的都是驚喜。
寒暄過後,樂樂可沒有忘記她的初衷。自己的事情再大都是小事,先把朋友的囑託做完了再說:「皇上,我來您這紫微宮,不能白來吧?」
岦煦看著希雅的臉上難得一見的開懷笑容,頓時覺得樂樂的名字實至名歸,自然滿心歡喜:「看中了什麼了?」
不愧是皇帝,她想什麼,他一聽就聽懂了:「那可多了,看中了人,也看中了物。」
岦煦假意表情驚訝:「那我可要考慮考慮。畢竟,這宮中的人和物,都不是獨立存在的,也不是第一天才開始存在的。可能都各有所愛,我們總不能橫刀奪愛吧?」
樂樂撇撇嘴,她還沒開口說要什麼呢,這皇上便前填後埋,把路都堵住了,擺明不想她開口,怎奈她的臉那可是足夠大:「什麼呀!我只是想臨時向您借用兩樣。」
岦煦笑問:「哪兩樣呢?」
樂樂掰著手指頭回答:「人,是您的侍衛;物,是您的令牌。」
岦煦忍俊不禁:「卻原來,你看中的,都是我的所愛啊!」
樂樂滿不在乎地揮揮手,她要的這些對於一個皇帝來說算個啥:「反正您有的是,我也是臨時借用一下。而且我向您保證,不會用來闖禍,也不會違反您的國法。如果我用在了錯誤的地方,您可以立刻收回,還可以治罪於我,我保證沒意見。」
哦?她的承諾讓岦煦唇邊的笑痕加大:「好,你說說,哪兩樣?」
樂樂早就想好了:「我出去玩,需要有人保護,我的衛隊對京城不熟悉,得有人率領。我跟您要了釋韙。至於物嗎,我想要一枚『如朕親臨』的令牌。」
人生閱歷豐富如岦煦,都驚呆了。這小丫頭,她還真敢開口啊!
希雅也沒有想到妹妹竟然會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也驚得張口結舌,面帶尷尬。
岦煦身邊的老太監德順吃驚得一副快要昏倒的神色。
就連釋韙都沒有想到這小丫頭自我感覺良好到了此種程度,他又不能笑,只是落下目光,不去瞧在場之人的各異表情。
好在皇帝給了她足夠的面子,竟然沒有嚴詞拒絕:「釋韙是我的侍衛,他終日跟隨在我身邊;至於『如朕親臨』這樣的金牌,我也只是聽說過,我朝從未有過。」
這話誰聽不明白,擺明了是一個要求都沒法實現了。小臉頓時垮了下來,樂樂扭身就回了希雅的身邊,撅著小嘴,失望得眼淚汪汪。
希雅原是覺得妹妹的想法不可思議,但見她這般不開心,立刻心疼得很,連忙摟住她安慰,一雙美目,滿含怨懟,看著岦煦,卻不多言。
岦煦欣然一笑,話鋒逆轉:「不過,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姐妹倆同時瞪大眼睛,等待駟馬難追的君子一言。
岦煦沒有讓樂樂失望:「釋韙平日裡有他自己的職責所在,但你若有需要,朕特准可隨時召喚釋韙相隨。至於金牌,朕命人打造一枚,特賜予你。」
看著欣喜若狂的樂樂,岦煦笑吟吟地補上一句:「不可造次妄為,否則非但要收回,還會治罪。」
「哇!太給力了!」樂樂歡喜得連蹦帶跳,險些樂翻了天。這是皇宮啊,又不是你家的炕頭!釋韙雖然一臉的不贊成,卻也拿她毫無辦法。
「就這麼說定了,我明天來拿。」目的已然達到,樂樂片刻都不再停留,拉著希雅就向外走:「走吧,姐姐,我要你帶我參觀紫微宮。我跟你說啊,這地方,幾百年後的都大變了樣兒了,實在沒看頭的。還是現在的不一般啊!」
幾百年後的?哪裡,紫微宮嗎?希雅一邊被她拉著走,一邊回頭向岦煦致意,一邊還驚嚇得不清。雖然剛剛在一起呆了四月有餘,她還是無法適應小妹偶出的驚人之語。
「皇上,這……這樣的要求……」樂樂離開之後,一旁的德順看了看沉默的釋韙,見他根本沒有發表意見的意思,他自己卻終究是忍不住,向著他最敬畏愛戴的皇帝問了出來。
這樣過分的要求,皇上竟然會應承,此時就算玉帝駕臨,德順都不能比現在更吃驚。皇帝雖然只有三十一歲,算不上老,但足夠穩重成熟,處變不驚,運籌帷幄,不愧為一代明君。有時候耍耍小孩兒脾氣,也僅限於生病吃藥的時候,這一次是怎麼了?
一個最貼身信任的侍衛,一枚開國以來就沒有發放過的金牌,竟然都給了科爾沁的小郡主?小郡主可愛是不假,可是,這樣的要求都能應允,這、這、這,皇帝這是被下了什麼蠱了?
德順都吃驚得魂不附體了,岦煦的笑容依舊燦爛:「好玩嗎!」
好——玩?
——
一路走來,樂樂都在盡情地欣賞著京城裡的風光。
畢竟科學落伍,技術落後,現在的京城與幾百年後的高科技發達城市的景致,確實大不相同。但最起碼沒有霧霾啊!不過話說回來,2070後的京城,也沒有霧霾。這個詞兒她懂,主要源於她的小腦袋瓜裡面來自於二十一世紀初的知識程序。
暖春三月,京城內的各色春花陸續開放,萬紫千紅,將繁華京城,點綴得有如一匹織錦緞。形體複雜優美的樓閣建築上,到處是精美的裝飾和華麗的彩畫,桃李爭春,楊柳依依,晴雲碧樹,殿宇崢嶸。
怪不得經常聽到科爾沁的人們心馳神往地形容京城:商賈雲集,富甲天下。
一路行來,只看見數不清的樓閣殿鋪鱗次櫛比,其匾額、楹聯、幌子、字號,令人眼花繚亂。店鋪各具特色,經營品種一應俱全,沒有買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
一路步行,盡情地走在春風之中,享受春天的愜意。還有釋韙一直在她的身邊,向她講起京城的繁榮興旺和風土人情。
樂樂將御街的熱鬧景象盡覽眼中。酒樓店鋪正在營業,到處都是挑著擔子吆喝叫賣的小商小販,各種各樣的小吃正散發著誘人的香味。另外還有她從未看過的雜耍表演,真是讓人目不暇接。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不知怎麼,興致正濃地觀賞著沿途景象的樂樂,腦袋裡面突然冒出來這麼一句話。
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因為,她正在擔心她的好友烏恩其。她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就算到京城來,她還帶來了千人組成的衛隊,還有最貼心的烏雲時刻跟隨,而且她還有在這個世界裡面最親的人釋韙。岦煦答應她,只要她出了宮門,釋韙就會一路貼身保護於她。
如果跟她相比,身在他鄉的烏恩其簡直就悽慘得可以寫一本名為「京城孤女」的書。她出嫁,只帶來了可觀的嫁妝,人卻只有她自己。而且嫁到蘇家至今,音訊全無。漢人的破規矩多如牛毛,如果不是她聰明,任何人連見到烏恩其的機會都沒有,哪怕是她的父母。
樂樂就想不明白了,我們家好好的閨女,就算賣給你們了,也不帶做得這樣絕的,就連見一面也不肯?這次她非但要見,而且還要見得徹底。如果他們對烏恩其不好,她就住在蘇家,不走了。
釋韙見她原本樂不思蜀的小臉兒突然鄭重起來,小腦袋也低下去,一言不發。對於她的了解告訴他,樂樂想念她的故人了。話說回來,小丫頭處心積慮地問岦煦要來分量厚重的金牌,其實目的卻分外簡單,不過是為了更好的幫助她的朋友。
他的沉默依舊,卻悄悄地走在了領先樂樂半個身位的位置,不著痕跡地引領此時的她,奔向心中的方向。
來到蘇府門前,兵部尚書,一品大員,府邸的尊貴華美,自不必說。漢人不是有那麼句老話嗎:光耀門楣。看看嵌在門楣上的正六角形的四個門檔,看看門前那八級台階,就不難知曉,這個石門內,裝載了平民百姓對於權利和財富的所有嚮往。
而今日,她耿樂樂就要進去見識一下,這一戶漢人大官的家中,是怎樣對待他們科爾沁的女兒的。
守門的衛士,見到一個女子迎面而來,雖然穿著打扮與普通的富貴女子無異,身旁卻跟著一位氣宇軒昂的高大男子,身後更是浩浩蕩蕩的千人隊伍,那架勢,有如皇帝親巡般派頭十足。自然不敢小覷。「請問您是?」
樂樂也不多言:「叫管事兒的出來見我。」
不一會兒,蘇府總管便接到通報,連忙趕到了府邸外。
在知曉他的總管身份後,樂樂神秘兮兮地湊近他,拿出她的寶貝--一面金牌。
總管接過一看,嚇得魂不附體,險些栽倒。剛要大禮參拜,樂樂將他攔住,湊到他近前,低聲說道:「金牌看到了?」
總管點頭如同雞叨米:「看到了看到了。」
身為一品大員的貼身管家,這些規矩他是懂的。普通官員們只有象牙製作的牙牌,凡朝參佩,而眼前女子手中的牌子由純金打造,上書「如朕親臨」四個大字,誰有豹子膽,敢造這個假?
「別聲張,我這是微服私訪。你曉得就得了,要是張揚得人盡皆知,小心你全家人的腦袋。」樂樂也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反正程序給她看過那麼多的電視連續劇呢,裡面的劇情足夠讓她充分利用了。
果不其然,總管連連點頭,嚇得冷汗橫流,大氣兒都不敢出。
樂樂雄赳赳氣昂昂地說道:「就選你陪同了,帶我到你家二少爺的房裡去。」
啊,啊?儘管戰戰兢兢如他一般,腿都嚇軟了的總管還是好奇地看了這來頭頗大的女子一眼。二少爺的房裡?雖說「如朕親臨」,眼前的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女孩子啊!她要到二少爺的房裡幹什麼?莫非,她同他家長臨少爺,有什麼--難解的情緣?
他立時一臉瞭然:「原來,您是來找二少爺的。可是,我家長臨少爺,正在公幹,此時並不在家呀?」
「呸!」樂樂嗤之以鼻:「我找他作甚?我是來看你家二少爺的夫人的。」
哦!總管恍然大悟。
他連忙頭前帶路:「請您跟我來!」
樂樂命一眾衛隊門外等候,她只帶著釋韙,興沖沖地走進了蘇府。就要見到烏恩其了,她的期待溢於言表。
蘇長臨所住的,是府邸內一處獨立的宅院。庭院深深,迴廊寂寂。走了不多久,樂樂就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烏恩其!」
手中正端著磁盤行色匆匆的女孩兒,聞言全身一震,她一動未動地站立著,一動也不敢動。她甚至不敢轉身。因為她怕她轉過來,就會發現後面根本沒有她的期待,那深情的來自於好友來自於家鄉的呼喚,只是她思念過度產生的錯覺。
「烏恩其!」
又一聲,那麼清晰,那麼清脆。一顆晶瑩的淚珠,像是為了響應她的呼喚,從烏恩其的腮邊滾落。那聲音的主人,是草原上最動聽的百靈鳥,是科爾沁的精靈,因了她的陪伴,她十三年的人生沒有寂寞,沒有遺憾。
心緒複雜,沒有什麼語言能夠真切地表達她此時的心情。話到嘴邊,卻連一聲「樂樂」也不能成型,她已泣不成聲。
樂樂卻皺起眉頭,端詳著好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又看了看端在她手上的磁盤,盤子裡面裝著的是一盤一碗,看起來乾乾淨淨的,恰好用來盛裝一飯一菜的樣子。
「走!先帶我回你的房間。」
她又回過頭來,正色地看著身旁跟著的蘇府總管:「你,去給我回稟你們家的所有管事的人,那個當什麼兵部尚書的老頭子,還有蘇長臨,還有這個府里所有地位高於烏恩其的,我不管他們現在人在哪兒,叫他們有一個算一個,一會兒通通過來見我!」
「是!是!」總管點頭如同搗蒜。
烏恩其卻死命拉住樂樂:「不要……不要……」
她知道好友想要幹什麼。樂樂是科爾沁的郡主,十八年的人生過得,甚至比皇帝的金枝玉葉們更高貴,更加嬌生慣養。樂樂看到自己哭成這樣,又端著菜盤子,一定是生氣了,想要為她做主,為她出氣。可是,不能夠這樣的,蘇家一家人如果都在這裡戰戰兢兢地接受她的訓導,只能令她這個蘇家的媳婦,更難堪,無顏面對。
這丫頭,自己都哭得說不出話來了,竟然還阻攔她找蘇家人算賬。樂樂白了她一眼,到底不忍心看她更難過,這才又喚回了恨不能多生出兩條腿去找人的總管。「你給我在外面候著,等我一會兒出來,再決定。」
「是是是!」
--
樂樂手托著腮,歪著嘴巴,看著眼前的好友。乍見到她,小姑娘哭得天翻地覆;現在好不容易不哭了,又改了一眼不眨地盯著她傻笑。
「你笑夠了沒?」小丫頭,真是傻透了。
她的話,讓烏恩其的眼圈又紅了:「樂樂,我好想你。」
樂樂嚴重地撇撇嘴,翻白眼:「你是怎麼想我的?每天清晨起來自己洗漱,自己打掃房間,然後自己到廚房去拿飯菜,然後回到房間來,吃完了刷洗好了盤子碗再送回去,你就是在這樣周而復始的生活中,想我的?」
不同於她的怒意,烏恩其竟然點點頭,絲毫不覺有任何不妥:「我什麼都能做,我的飯菜,都是我自己到廚房去取的。我又不是你這嬌嬌郡主,我不需要人伺候的。」
烏恩其不解。她在家裡的時候,日子也是這樣過的,那個時候也不見樂樂為她不平,現在這是怎麼了?
「那不行!」樂樂勃然大怒:「他們這破府里當我們科爾沁人是什麼?寵物啊,還是花瓶?養狗還得買狗糧呢,花瓶還得天天擦灰呢,合著你嫁進他們家,還來個不管不問了?這幫狗日的,什麼東西!」
烏恩其都聽傻了。因為,一句沒懂。什麼是狗糧?什麼是狗日的?這些與狗有關的詞彙,卻分明是樂樂在急切地關心她,這都是哪跟哪?
她連忙解釋:「樂樂,相信我,我真的好著呢!」
樂樂倒是不急:「怎麼個好法?那個蘇長臨,他是怎麼待你的?你要是想我不跟他們算賬,你就一五一十告訴我。」
說到這裡,她咬牙切齒:「我倒要聽聽,他們的府邸,值得不值得--免拆洗!」
——
「啟稟皇上,慧妃已在您的寢宮之中。」
敬事房太監去過才希雅勒閣,順利接到了慧妃過來,立刻前來稟報。
皺起眉頭,岦煦卻感到甚是奇怪。更準確的說,是他不相信。希雅與他相伴十年,從來未有一次願意這樣侍寢的。如果他不主動去找她,她絕不肯將自己洗剝乾淨,心甘情願地鑽進毯子,被帶到他的面前。
今天演的這是哪一出?
直覺讓他,命令寢宮之中的閒雜人等全部退下,只留下釋韙在宮門之外,他自己則悄無聲息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接近他的龍床。
「悶死了!這是什麼該死的寵幸方式啊?要人命啊?」
毯子裡面突然傳出窈窕佳人的碎碎念,讓他迅即停下腳步。現在他有一萬個理由可以確認,以慧妃名義被抬上龍床的女子,絕不是希雅。
岦煦不解,究竟是誰,竟然如此膽大妄為?
「好熱啊,有沒有人救救我啊!」樂樂並沒有聽到任何聲音,無助地困在毯子裡面的身體仍然不斷掙扎著,卻只是讓空間更狹小,人當然更加不舒服。
這一次岦煦聽得更清楚了,毯子裡面的女孩兒,竟然是樂樂!
能夠讓他張口結舌的人,還真不多,可是這女孩兒已經是第二次做到了。這丫頭,還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啊!冒名頂替,將自己送上了「姐夫」的床,這樣的事情都做得出來?
毫不遲疑,他迅速退出房門,呼喚他的貼身侍衛。「釋韙!」
「臣在!」
岦煦簡短扼要:「你在外面守著,命寢宮附近所有值守之人一律退下,任何人不得擅入!」
「遵旨!」
岦煦孤身一人,趁著夜色消失在殿外的小道中。
偌大的寢宮之外,只剩下了釋韙一人。他遵照旨意,在宮門外站立。沒過多久,就聽到了裡面的聲音。宮門與窗戶隔音皆很好,怎奈裡面的人兒,嗓門一陣更比一陣高。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快點來救救我啊!」
寂靜的夜裡,女子的叫聲聽得分外清楚。然而釋韙卻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大問題。為什麼裡面的那位妃子的聲音,那麼像是樂樂在求救?冷靜的面具碎裂,他木然呆立。
厚厚的毯子,已經將樂樂悶得喘不過氣來。全身綁著,她又掙脫不開。
從來沒有被如此「善待」過,她再次忍無可忍地尖叫:「救命啊!」
這下可以百分百確定了。釋韙萬萬沒有想到,房間當中的女子,竟然是樂樂。而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皇帝剛剛進入寢宮,就以最快的速度又出來,而且還屏退了所有宮人。
眼前的情形,讓他不得不陷入思考。曾經屬於他的那個時代,曾經有那麼一句話他至今記得:不作死就不會死。那麼現在,誰來告訴他,這個丫頭詮釋的是什麼最高境界?莫非是怎麼作都不會死?
長長的深呼吸過後,他無奈地嘆了口氣。不論怎樣不滿,如果她遇險,他都絕對做不到袖手旁觀。
皇帝的龍床之上,小姑娘正被一床毯子嚴嚴實實地包裹,而且綁得很緊。為什麼要綁著?是怕太監們抬的過程中,不慎掉落令妃子們走光嗎?可以想見裡面那個終日養尊處優的小姑娘,動彈不得會有多難過。每個皇帝的妃子都是這樣被捆綁著送上龍床的?他真奇怪天下會有那麼多女子有被虐的嗜好。而這些人當中,竟然還包括了她。
他幫她解開毯子,解救她的苦難。
這一過程當中,不免會隔著毯子觸碰到少女的身體,但他目不斜視,也絲毫不曾遲疑,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戰鬥。
然後就迅速轉過身去,不肯看她。與她保持最安全的距離。
然而小姑娘卻不準備放過他:「等等啊!我沒有衣服啊,我不要再呆在毯子裡面了,悶死了,我要出去!」
釋韙狠皺眉頭,感覺太陽穴很疼。這個時候,讓他到哪裡找衣服給她?
二話不說,他脫下自己的外衣,又將穿在裡面的內衫撕下一段做腰帶,看也不看地向後一扔,等待她自己穿好。他自己則坐到門外的台階上等待。
不一會,嬌小的身影拖著長長的衣衫跑出來,吃力地整理好前襟後擺坐到他身旁。還好,衣服夠大夠寬也夠長,再加上系了腰帶,所有玲瓏曲線盡皆遮掩。
不過女孩兒的神情分外鬱悶,即使釋韙不看她也聽得出來她的遺憾:「為什麼岦煦還沒有來啊?」
釋韙氣得眼前發黑。她還當真想著讓皇帝寵幸她?
「你當真想要入宮?」
他的質問卻讓她表情很糊塗:「入什麼宮?」
他冷聲說道:「做妃子。」
「切!」樂樂表現得分外不屑:「誰要做妃子?那有什麼好玩?」
「那你是在做什麼?這種事,也能隨便做?」不贊成的心緒,讓他的話音更冷。
小女娃對此卻毫不介意:「好玩嗎!」
釋韙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個女孩子,怎能沒有羞恥之心?」
「什麼是羞恥之心?」樂樂不恥下問。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嚴厲地教導她,卻竟然得到這樣呆萌的回覆,他忍不住質問:「你的程序裡面竟然沒有這樣的內容嗎?」
樂樂搖搖頭,半懂不懂:「也不是了,只是,我腦袋裡接收了太多的信息,需要消化嗎!」
說著,她調皮地湊近他那張不悅的臉,對於他黑黑的表情毫無懼色:「不如,你告訴我,你也知道,我夠聰明啊,你一教,我一定就懂了。」
釋韙好想嘆氣。可是,雖然有十八年的程序輸入,她真實的人生歷程卻只有三載,他能指望一個三歲的小女娃怎樣呢?「這樣的事情,只有你真心喜歡一個男人的時候,才能對他做。」
樂樂撓撓頭:「喜歡嗎?沒錯,我蠻喜歡他的啊!」
他正色地望她:「哪種喜歡,願意與他一生一世嗎?」
樂樂學著他的樣子,皺起眉頭:「一生一世?為什麼要一生一世?」
「你喜歡他,就應該許下一生一世的承諾,永遠與他在一起,永不分離。」對於男女間的情愛,他沒有任何經驗,但沒吃過肥豬肉,也看過肥豬跑,所以知道這些最淺顯的道理。
樂樂卻毫不猶豫地拒絕:「那怎麼行?我還要回家的。永不分離嗎,那也不可能是跟他呀!如果是跟你,嗯,我會考慮。」
釋韙手扶額頭,感覺頭痛欲裂。可是小女娃絲毫不查,小腦袋伸過來,從他的手指縫中探看著他的臉:「你答應保護我一輩子的,誰要跟他一生一世啊?他那隻菜鳥,還需要你保護呢!我要是跟著他,被人欺負了,沒人幫我怎麼辦?」
原來是這樣,釋韙肯定地回答道:「你跟著他,沒有任何人敢欺負你。」
「切!算了吧!」樂樂輕蔑地歪歪嘴巴,不能苟同:「你看看我姐姐,難道不是跟著他十年了,沒人欺負?那容妃怎麼說?麗妃怎麼說?就連什麼蘭嬪、原答應、甚至小宮女,她都要禮讓三分。有什麼安全感可言?我跟你說,女人堆是天底下最麻煩的地方,一個女人等於五百隻鴨子,每隻鵮你一口,你看看宮裡這麼多隻,黑壓壓地看不見天日,得把人活活鵮成什麼鬼樣子?要我說,嫁給誰,都不要嫁給皇帝,尤其是沒有野心只想過平凡生活的女子。」
冷情如他,也不免於神情中閃過驚奇。這丫頭,話糙理不糙,說的入木三分,原來不傻呀!
可是,哪個不傻的女孩子,如她一樣,喜歡誰就要將自己主動送上門,而且竟然不圖回報?
「咱們倆現在該怎麼辦?」樂樂懶理他的想法,她只關心自己的處境,於是想當然地問道。
心中哀嘆,表面無言。釋韙對於樂樂毫無愧疚地拉他入伙,轉眼即成同案犯,也算是習以為常。
「看情形,皇上已知是你冒名頂替,他現在應該去找你姐姐了。放心,即使不為你,皇上也會眷顧你姐姐,不希望她與你同罪被處置,他會想辦法的。」
樂樂恍然大悟:「原來他已經來過了呀?」
釋韙戲謔道:「怎麼,失敗得很不心甘?」
「嗯,屢戰屢敗。」她苦著臉說道,但心理強大的人就是不一樣,不過瞬間,便又重現意氣風發:「不要緊,屢敗屢戰,打點精神,下次繼續!」
還有下次?釋韙眼前發黑。
——
「那男的誰呀?」
樂樂嘴裡含含糊糊的,她正忙著吃果子。雲兒幫她帶的,甜甜糯糯的,真好吃。釋韙又帶著她到火山群地帶到處探查,還忙裡偷閒地給她講故事。可是他一番苦心,她卻全然不能體會。經常出現在他的講述當中的那個男人,好像是叫做岱欽的人,她的腦海中完全沒有任何印象。那老大爺究竟何方神聖,好像聽起來對她還蠻重要的,有那麼重要嗎?還有那些千奇百怪的其他各色人等,都是老誰家小誰呀,她還是那句話:既然你們一個個的跟我關係這麼好,現在本姑娘有難,你們又在何方?為什麼我這麼落魄,身邊卻只有一個「相公」始終跟隨?
釋韙無言。他無法告訴她,如果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她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此時她所有的不幸,恰恰是那個男人一手造成的。雖然可能他不想,但是他卻放任了這個結果的發生。
對她很重要?他相信是的。那她之於岱欽呢?釋韙曾經以為很重要,可是直到現在,他也沒有看到有人來尋找他們。
這些想法,他不可以全盤托出,讓樂樂知道。如果,要她憶起過去,會讓她重新陷入癔症的瘋狂,那麼他寧願她像現在這樣快樂和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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