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愛醫院。
季堯趕到醫院,走到筱雅病房門口。遠遠的,之前給她打電話的那個護士就迎了上來。
大家都是在同一家醫院工作的,再加上季醫生現在是東城的名人,自然都是認識的。
女護士焦急的說道,「季醫生,你終於來了。你昨晚送來的那個女病人臉色越來越蒼白了,她的身體素質很差,免疫力低下的很。這樣不打針不輸液,也不吃東西,身體真的會垮掉的……」
季堯劍眉擰緊,掃了她一眼。
周身那股凌厲的氣場,驚的女護士張著嘴巴都不知道下面要說什麼了。
季堯大步走進病房,病房裡面籠罩著一層灰暗的氣息。
邊上還有兩個值班女護士,在跟筱雅說話。試圖安慰她,安撫她的情緒。
只可惜,筱雅像是一隻沒有生命的布娃娃一樣。靜靜的坐在窗前的台子上,那雙清澈的眼眸一片荒蕪的蒼白。兩隻纖細的手臂,用一種保護的姿勢環抱著自己的膝蓋。
她的身子很單薄,瘦的讓人看一眼都有些不忍心。
她用這樣一種缺乏安全感的姿勢坐著,一動不動的坐著。她的臉色蒼白的仿佛能融入到潔白而冰冷的牆壁當中,她的手指都很蒼白,整個人給人第一印象就是脆弱無助,然後就是很嚴重營養不良。
筱雅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管身邊的女護士跟她說什麼,勸她什麼,她荒蕪的眸子裡都沒有一絲的波動。
她不動,不說話,看不出一點情緒。
可正是因為這樣才更嚇人……
季堯淡漠的掃向邊上站著的女護士們,示意她們離開。
女護士們紛紛離去,季堯走過去關上病房的門。
在筱雅的面前站定,看著她的眸光里有一絲的動容。筱雅從小在他的眼裡,恬靜如風,溫柔如花。看著她毫無生機的樣子,他的心裡也不好受。
「為什麼不吃飯?為什麼不配合治療?」
筱雅還是毫無反應,還是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仿佛季堯不存在一般。
季堯看著她,看著她單薄的肩頭眸光幽深了幾分。
窗子開著,窗外有陣陣的寒氣襲來。
筱雅的肩頭瑟瑟的發抖著,越加的單薄,更多了幾分淒楚。
這樣的場景,讓季堯想到了很久以前。
他大概十歲的時候,父親娶了蘇紅進門。
父親在家的時候,蘇紅不敢怎麼虐待他。
父親不在家的時候,蘇紅就會肆無忌憚的虐待他。
當時只有十歲的他,被罰跪在下雪的冬夜是最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記得在一個下雪的冬夜,他再一次被蘇紅罰跪在雪地裡面。他一直那麼跪著,一動不動,雪繼續飄著。他的頭上,肩上,滿是積雪,身體也似乎快要凍僵了。
是筱雅走過來,用自己溫熱的小手捂在他的小臉上,用自己的體溫溫暖著他。天真的她,還甜甜的說,「我幫你暖暖……」
在那個飄雪的夜晚,他根本就不願意搭理她,當時他性格冷漠的不願意搭理任何人。
可筱雅就那麼固執的陪著他,甚至還費勁拿下纏繞在自己脖子上的粉色圍巾圍在他的脖子上。
當時他很嫌棄的將粉色圍巾扔到一邊,筱雅也不生氣,撿起來又幫他圍上,還稚氣的說,「堯哥哥,你不可以任性哦……媽媽說,下雪了就要圍圍巾,不然會感冒……」
他想扔,筱雅固執而倔強的拉著圍巾不讓他扔。
他只好圍著她的粉色圍巾,然後聽她一晚上陪在他身邊。
她是個很安靜很乖巧的小女孩,她基本上不怎麼跟他說話。只是不停的搓著小手,溫暖他的臉頰,溫暖他的雙手。在他的雙手凍得像是冰塊一樣的時候,她天真的拿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羽絨服的口袋裡面,幫他捂著。
他當然是拒絕的,可這個小女孩像是個牛皮糖一樣。他怎麼拒絕都拒絕不了……
可他永遠記得,那一次在風雪中,他臉頰上的那些溫暖。
他還記得,那個為了溫暖他,陪著他,而被凍得臉頰通紅,瑟瑟發抖的小女孩。她的眼眸是那樣的純淨,那樣的溫暖。
自從那一次過後,這個小女孩還給過他很多很多溫暖。
可現在這個小女孩長大了,她現在單薄的身體也需要溫暖。
他轉身,拿起病床上她寬大的外套披在她的肩頭。
筱雅眸光微微的顫了顫,隨後眸底又是一片淒涼的荒蕪。
季堯站在她面前,站了很久。他不說話,她亦是無語。
空氣中都瀰漫著靜寂……
良久,季堯伸出手掌像小時候一樣溫暖著她的臉頰。
筱雅終於有了一絲反應,睫毛輕輕的顫抖了幾下。
季堯啞聲道,「我幫你暖暖……」
小時候的記憶瞬間被拉回到眼前,筱雅的心弦被觸動了。她轉眸看向季堯,小手抓著他的大手,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她那雙清澈的眸子裡滿是晶瑩的淚水,源源不斷的流出來,她哭的傷心不已,哭的撕心裂肺。
她抓著季堯的手,喃喃的哭訴著,「堯哥哥……我媽媽沒了……我沒媽媽了……我早晨看見新聞了……我媽媽自殺了……我媽媽受不了爸爸的折磨她自殺了……我知道是我害了她……她幫助我從家裡逃出來一定會激怒爸爸的……所以爸爸會更加厲害的折磨她……」
想到曾經她媽媽受到的變態折磨,她哭的嗓音都快沙啞了,
她的眼淚如雨點般砸下,兩隻小手像是抓住一點支撐般的緊緊抓著季堯的大手,「堯哥哥……你知道嗎?真的是我害了我媽媽……我如果不逃出來,不留她一個人在那裡,她不會那麼絕望的。她沒了……她那麼溫柔的一個人,要不是實在沒辦法怎麼會選擇自殺?」
她愧疚的想要扇自己耳光,兩隻小手都被季堯抓住了,她哭的不能自己,「都怪我……我對不起媽媽……我早晨看見新聞的時候我快瘋了……那一瞬間我感覺我的世界一片灰暗。我最溫暖的母親沒了……我手機裡面還有媽媽給我發的簡訊……堯哥哥你看……你看看媽媽給我最後發的簡訊……」
她顫抖著手指,從病號服的口袋裡面拿出自己的手機,屏幕已經碎了,不過還能用。
她嘗試了幾次,想要輸入密碼,可是都沒有成功。
最後,還是季堯把她的手機拿過來,問她,「密碼是多少?」
筱雅顫抖著聲音,「1215。」
季堯聽到這四個數字,眸底的瞳仁也微微的收縮了一下。這四個數字他一點不陌生,是他跟她初認識的那一天。就是那個下雪天……
心頭有些複雜的輸入密碼,然後就看見筱雅媽媽最後發來的微信了。
筱雅媽媽的微信用的是她自己本人的頭像,她的頭像面帶著溫和的笑容,讓人看了忍不住心裡一酸。
筱雅情緒激動了起來,「嗚嗚……媽媽……我的媽媽……」
季堯看見筱雅媽媽在臨時之前發過來幾條信息,第一條很短,但是字裡行間充滿了絕望。
「雅雅……媽媽快撐不下去了。」
「雅雅,媽媽不知道這種折磨什麼時候才能結束?媽媽對不起你……」
「雅雅,媽媽受夠了,媽媽想去另外一個世界了。媽媽好累,好累。是媽媽害了你,是媽媽毀了你的幸福。你記得走的遠遠的,永遠都不要回到這個家裡了。媽媽也沒勇氣見你最後一面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你一定要好好的!!!」
「雅雅……媽媽真的決定離開這個世界了。這輩子我們母女緣分已盡,下輩子我一定選擇當個好母親。雅雅,我最親愛的女兒,媽媽對不起你。不要原諒媽媽!」
筱雅的媽媽一共發來了這四條微信,每一條信息裡面都包含著滿滿的絕望。
一個人如果不被逼急了,如果不是自己承受不了了,不是實在太崩潰了,怎麼會選擇跳樓?
筱雅看見這些遺言,就覺得心如刀割。心口疼的她連呼吸都變的困難起來,她張著唇瓣喃喃的道,「堯哥哥……都是我不好對不對?是我害了我的媽媽……我不該丟下她一個人在那個家裡的。堯哥哥……我恨我自己……我真的恨我自己。這些信息是昨晚發來的,可我當時居然在昏迷。我如果早點看見,如果能給媽媽一點溫暖,我媽媽也許不會真的去跳樓的……」
她咬唇,用力的咬著,似乎要把自己的唇瓣咬出鮮血,「我恨我自己……我真的恨我自己,都怪我,真的都怪我!」
季堯沒說話,只是一直用力的抓住她試圖想要傷害自己的雙臂,不讓她傷害到自己。
筱雅哭的歇斯底里,眸子裡流淌的是滿滿的自責和愧疚,她嘶啞著聲音,「堯哥哥……我現在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沒有親人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媽媽不在了……」
季堯啞聲道,「你還有我!!」他當她是妹妹!
筱雅的情緒平靜不了,只喃喃的搖頭,哭的更崩潰,「堯哥哥……我恨自己……好恨啊……」
最後,她竟哭的暈倒在季堯的懷中。
季堯眸光一慌,按了呼叫鈴,讓醫生過來給她檢查身體。
醫生檢查了之後,再一次申明病人的身體實在是太虛了。從昨晚被送來醫院,只輸了一點葡萄糖之外,什麼東西都沒吃過。這樣下去身體遲早會垮掉的……
季堯陷入沉默,讓護士為她輸葡萄糖。
這一次筱雅很快就醒了,葡萄糖輸完之後就醒了。
她醒來之後,先是用蒼茫的眸子掃向周遭,看見季堯後,滾滾淚水灑下來。想到自己這幾年的遭遇,想到媽媽的自殺,她再一次激動的失聲痛哭。
這一個晚上,體質虛到極點的筱雅哭暈過去三次。
季堯一直在邊上陪著,就連去洗手間都是先喊來護士在邊上守著筱雅。
他這邊被筱雅的情緒感染的有些疲憊,完全顧不上給家裡的陶笛打電話。
這一整夜,他都陪在醫院裡。
————
陶笛吃過晚飯就開始期待著了,都說孕婦比較饞貓。她現在就是這樣的,很多時候她會突然想吃某種東西。然後只要是想到了,就迫切的想要立刻吃到胃裡。
就好比她今天突然想吃甜點了,所以就叮囑季堯下班的路上幫她買了。
為什麼不叫家裡的司機去幫她買呢?
因為,她覺得老公買的吃著幸福感比較爆棚。而且,季堯下班的回來也是會順路路過那家甜點店的。
她晚餐還刻意少吃了點,她對甜點是一如既往的熱衷。
晚餐後,她抱著抱枕在客廳裡面一邊百~萬\小!說一邊等他。
從六點鐘等到七點鐘,男人還是沒回來。
她微微蹙眉,忍不住讓傭人幫她手機拿過來,給季堯發微信。
她的語氣還是很俏皮的,「叮咚,小妻子打擾一下。請問老公大人什麼時候回來?小妻子想吃甜點了……」
這條微信發出來,她大概等了十分鐘,那邊都沒有反應。
陶笛想他大概是在開會,於是又耐著性子等了半小時。
七點四十的時候,她又給他發微信,「老公,其實不是小妻子特別想吃。是你家娃娃特別想吃甜點了,你快回來!我的心在等待,一直在等待,永遠在等待!」
她還配上一個可愛的蠟筆小新的表情。
只是,這條微信還是沒有回應,她秀氣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蹙,忍不住低喃道,「今天公司這麼忙?開完會又處理緊急文件了?好吧,我就再等等,再忍忍。」
一直等到九點鐘,季堯還是沒回來。
女傭看她一直坐在沙發上,怕她凍感冒了,過來提醒她早點回臥室去等著。
陶笛想想也是,於是起身回臥室躺在床上等著他回家。
只是,她越等越是不淡定了。
好不容易等到九點半鐘,她忍不住給他打電話了。
只是,他的電話一直沒人接聽。
電話是可以打通的,就是沒人接。
連續打了三次之後,陶笛又不踏實的給季堯的女秘書打電話。
已經下班的女秘書接到陶笛的電話,有些詫異,「季總裁沒回家嗎?少奶奶?季總裁可是五點不到就出了公司了。」
陶笛愣了一下,五點不到就出公司了?那這會怎麼還沒到家?
女秘書意識到自己說的太直接了,連忙又安撫道,「少奶奶,你先別著急。也許總裁是去參加什麼推不開的應酬了,最近公司的事情比較多,需要應酬的人也比較多。你打不通他電話,可能是他在應酬重要客人,不方面接電話。」
陶笛的心裡更加不踏實了,因為她了解季堯。從來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的,他很少去應酬,可是每一次去應酬之前都會提前打電話給她匯報一下的。像這樣電話通了不接,又沒回家,也沒說行蹤的情況基本上沒發生過。
她匆匆的掛了電話,又連著撥打了季堯的電話,還是沒人接聽。
她心裡的不安又加劇了,很擔心他是不是出什麼意外了?
反正,腦海里各種胡思亂想。
她想出去找他,也不知道去什麼地方。而且,她是孕婦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
她給左輪打電話,左輪關機了。
她更加擔心了,擔心的臉色都有些蒼白了。
隨手拿起遙控器,打開電視,看見的便是新聞。
新聞上面有播放著筱家夫人跳樓自殺的畫面,她吃驚的睜大眼睛。然後聽見主持人播報說是筱家夫人生前收到過虐待,她的女兒筱雅從母親跳樓到現在還沒有露面過。
陶笛聽到筱家這兩個字就比較敏感,不由的多了幾分關注。等到聽到筱雅的名字後,基本上可以確定跳樓的就是筱雅的媽媽了。
筱雅的媽媽跳樓了?
她微微的嘆了一口氣,伸手揉自己的眉心。不由自主的將季堯聯繫不上的事情,跟筱雅媽媽跳樓的事情聯繫到了一起。
季堯聯繫不上,是去醫院了?去照顧筱雅了?去安撫她的情緒了?
她腦子裡面也是亂亂的,她就這樣躺在床上胡思亂想一直到第二天早晨五點鐘。
她在家裡實在是待不住了,她知道筱雅住的病房,才隔了一天,她的身體狀況是不可能出院的。所以,她打算去醫院看看是什麼情況?
看看季堯到底在不在筱雅病房?
總之,她很不放心他一夜未歸!
就這樣,她匆匆的洗漱,換衣服。外面天氣很冷,她又給自己裹上圍巾,然後讓司機送她去仁愛醫院。
去醫院的路上,她眉心疼的厲害。大概是昨晚一夜沒睡的緣故,她只想確定季堯到底在哪裡?她實在是不放心他!
一路上,她也想了很多。她不吃醋,她要做個大度寬容智慧的女人。在這種關鍵的時候,季堯去照顧筱雅也是情有可原的。
畢竟,筱雅曾經在他孤立的時候,給過他很多溫暖。
如果這個時候,季堯對筱雅置之不理。那他就太冷血,太沒修養了。
還是那句話,只要他能用正確的態度,正確的身份去面對筱雅。
她都能理解他……
都說智慧的女人最可愛,她絕對不會衝動的把自己老公往初戀女友那邊推的。
再說了,將心比心,筱雅也的確很可憐。
到了醫院,她快步往筱雅病房的方向走去。
她記得她病房的位置的,她的記性一向很好。前天,男人才帶著她來過的。
只是,越靠近病房的方向,她的心裡越是不安。
說不出緣由的不安,莫名的不安。
她深呼吸,加快腳步。
等她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看見病房的門關著。
在她準備敲門的時候,手臂僵住了,因為病房裡面傳來的是男女之間恩愛纏綿的聲音。這聲音絕對的曖昧,絕對的火熱。
她跟季堯結婚一年了,她不會單純到連這種聲音都分辨不出來的。
她愣住了,就這樣呆滯的站在病房門口。手臂還維持著剛才那個想要敲門的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