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星輝,舞雙殿的衣香鬢影、絲竹奏樂聲漸漸遠去,晉安背著醉鬼走在長長的宮道上,內心苦不堪言。
晉安身材壯碩,蠻力不小,他怕風檀在他背上後仰下翻,所以微微傾著身走,口中哼哼道:「檀哥兒,兩國宴會之上你喝的爛醉大放厥詞,馬上就要聲名鵲起嘍!可憐小弟我連同你一道被景王趕出大殿......丟人哇!」
景王鳳樘方才呵斥完鳳霆霄,就派兩個朱衣太監丟出風檀,晉安在旁賠笑謝罪一番,手腳麻利地背著風檀跑出了舞雙殿。
他邊走邊感嘆:「檀哥兒,你說你初來乍到的一個外地官兒,相繼招惹了朝廷兩個二品大員就罷了,怎麼又跟楚王風|流到了一起啊?唉,我也是傻,你都醉成這副熊樣了,我還指望你回答啥?」
風檀閉眼垂頭,輕聲開口道:「工部敕造內宮的建築圖帶來了嗎?」
晉安前行的步伐一頓,警惕地看了眼手執宮燈穿行的粉衣宮女還有身穿甲冑巡邏的皇家禁衛軍,側首對著風檀小聲道:「檀哥兒,我想跟著你升官發財不假,可你要皇宮建築圖幹嘛?」
風檀半闔著眼,說話條理清晰沒有一點醉鬼的模樣,「我有一案要查。」
見風檀不欲多說,晉安做了個深呼吸,道:「是對檀哥兒......很重要的案子嗎?」
身後少年語聲沉著,「很重要。」
「那好吧。」晉安嘆了口氣,「檀哥兒這樣謹慎的人物能放心讓我辦事,可見對我很重視。咱倆既然是拜了把子的兄弟,我自然不能辜負檀哥兒!喏,早就給你帶來了,以後咱倆可就是割頭換頸的好兄弟了!」
風檀垂眸看著青年從袖中拿出來的紙卷,真誠地道謝:「你放心,我做事有分寸,今夜不論發生什麼,斷不會連累到你家。」
寒重的夜色籠罩在大內宮廷里,風檀看著翻新過的樓台殿宇,舊人已逝,莊生曉夢,終是時過境遷。可有些帳總是要查清楚的,她始終不信阿娘是自|焚在那場大火里。
約莫一刻鐘之後,晉安跨出舞雙門的門檻,風檀看著來送他們出宮的小太監哀嚎道:「晉安小弟,我要如廁!憋不住了!」
晉安也看著小太監狼嚎:「可別拉我身上啊!檀哥兒,你忍忍,我馬上送你出恭!」
「不、不成!不能出宮,我要拉屎!」
「......」晉安心說長得好看的莫非都這麼粗俗麼,他看著小太監火急火燎道,「茅廁呢?我這兄弟屎殼郎子到家門口了!」
小太監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長得眉清目秀,他怕這位年輕官員污了內宮貴地,忙道:「快,大人快隨我來!」
小太監腳程很快地帶他們來到了內宮如廁的地方,見風檀進去解決生理問題,晉安看了看黑沉沉的天色,搓了搓雙手取暖,道:「多謝公公!你看這寒冬臘月的,還要辛苦你為我兄弟找茅廁,連累你在這受凍,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晉安在前襟暗扣處掏出銀錠遞給小太監,道:「咱也知道你當差不易,你且下值吧,我們兩個識得出宮的路!」
見小太監面露猶豫,晉安摸了摸鼻子,暗色里悄摸斜視小太監一眼,嘆道:「可憐我呦,我兄弟痔瘡那麼大,又醉得不成人樣,且得等上一兩個時辰吶!」
小太監聞言忙道:「那辛苦大人在這等了,奴才告退。」
風檀聽到離去的腳步聲探了探頭,晉安老神在在地道:「出來吧,人走遠啦!」
風檀彈了彈晉安腦門,笑罵道:「你痔瘡才大!」
晉安看著四下無人,撅起屁|股調皮道:「檀哥兒,那給你瞅瞅我大不大!」
風檀:「......」
茅房旁側種植著一片翠竹,深冬臘月里顏色有些黯淡,穿過這片小竹林,就是孝賢皇后生前居住的未央宮。
「接下來的路,是我一個人的路。」風檀將遠眺的目光收回來,對晉安道,「你回家吧。」
晉安不知道風檀究竟在查什麼案子,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檀哥兒技高人膽大,但可莫忘了這是皇宮大內。我不問你要做什麼,你自個兒小心。」
月亮隱沒在了雲層里,身後竹林張牙舞爪,虬枝陰影攀附到了風檀的官袍上,她離去的身影一頓,回眸笑得咧咧,周身有股蓄勢待發的暗流,「趕明兒出本書,就叫《六科七品哥倆兒的一品青雲路》!」
冬風乍起,竹林譁然,晉安就沒見過這麼離經叛道的七品官。
***
崇明八年未央宮的那場大火燃紅了半邊天,史書記載:崇明癸亥六月二十三日子時未央宮走水,其光熊熊如赤虹亘天,孝賢皇后立於殿中巋然不動,言之願以命換命,望皇帝寬宥其姐。火勢吞梁,生人不敢入內,時至寅時,殿堂坍塌殆盡,凶火漸息,皇后神靈縹緲竟爾長逝。崇明帝寸心欲碎,綿綿此恨,不再立後。
多年過去,崇明帝幾乎翻新了皇宮內所有殿宇,唯獨下令不許翻新未央宮,也不許宮人駐足此處,漸漸地,這裡也就變成了皇宮禁地。
風檀少時跟著魚汝囍在大將軍府里學過三年武功,魚汝囍出身武學世家,學武天賦極高。而風檀武學天賦極差,學了三年,也就輕功能拿得出手。
寒夜靜謐,她將寬大的官袍脫下放到隨身包袱里,換了身方便行動的內監服侍,在兩隊巡邏禁軍交接的空檔里,閃身進了未央宮。
大殿坍塌殆盡,餘燼燒毀的斷壁殘垣烏漆嘛黑,四根頂梁大柱倒的倒歪的歪,再不復昔日金殿景象。
唯有院落里阿娘親自栽種的柳樹沒有被燒毀,風檀手指觸摸上柳樹粗壯的樹幹,想起兒時阿娘坐在樹下輕搖羅扇,將她抱在懷裡輕輕哼唱著的童謠。
「楊柳兒活,抽陀螺;楊柳兒青,放空鐘......」
「阿娘的爹爹說,想爹爹了就折根柳枝送到太師府,以後我的小永樂嫁個好兒郎,想阿娘的話,也折根柳條送到宮裡來......」
海東青落到風檀的肩頭,伸頭碰了碰她的下頜,風檀揉了揉它的頭,振臂一揮,海東青飛上枝頭,靜守著為主人放風。
風檀打開晉安送來的內宮敕造圖,在昏昧的光線里辨認地道具體位置。大晄開國皇帝為防反叛竊國,在大晄皇宮底下修建了同樣規模的地宮,此事只有當時負責建造的木工首,也就是晉安的祖輩知曉。
大晄皇宮是擺在明面上的,地宮布防卻是絕密,不過百餘年過去,大晄民富力強,這地宮漸漸地也就廢了,工部也不再著重保護這張秘紙,這才讓晉安有機可乘臨摹了一份出來。
未央宮是崇明帝為彰顯對皇后的寵愛再鑄的金殿,建得晚,自然也沒有設置通往地下的通道。不過風有命怕妹妹在後宮遇到不測無法逃生,遂悄無聲息炸開了條通道,知道此事的人寥寥無幾,崇明帝並不知曉,也正因如此,風檀才相信阿娘會在把她送出宮後來尋她。
可她沒有來。
風檀打開機關,暗道轟隆隆打開,一地灰塵乍起,她掩住口鼻走下樓梯。
地下通道黑漆漆不見五指,陳腐的木質味道侵入鼻端,風檀皺了皺眉頭,確定四周無人之後,點了根火摺子照路。
走過一段潮濕靜謐的甬道之後,溫度漸漸下降,風檀凍得吸了吸鼻子,心中奇怪怎麼越走越冷。甬道不長,微光照亮前方緊閉的石門,風有命教導過風檀機關之術,她在門前摸索一陣,找到一排打坐的十八羅漢雕像,手掌握住第五個羅漢像輕輕旋轉,石門悄然打開。
極寒冷氣鋪面而來,風檀凍得手指泛紅,四周黑漆漆不見五指,她拿著火摺子走到石壁前掛著的燈油前,將四面的燭燈一一點燃。
風檀吹滅火摺子,回身仔細看著這間如同冰窖的密室,奇怪的是,這兒沒有一點冰,極地寒意來得莫名其妙。
風檀目光落在密室中央處壘建著蓮花高台,蓮花高台底下是圓形寒潭,她心中湧起奇怪感覺,心臟忽然怦怦跳起來,像是有什麼神秘力量驅使,風檀踏步上了台階。
隨著她的靠近,蓮花台開始溢出大量冰霧,視線緩緩上移,粉色蓮瓣中央躺著的睡顏女子漸漸落入眸中。
冰棺之中,女子紅顏未老,她頭戴九龍四鳳冠,身著金紅雲理翟衣,閉眸神容恬靜慈悲,累月深年沉眠在此,手中緊攥著一隻粉嘟嘟的女娃式樣磨喝樂。
磨喝樂與她手掌一般大,是五歲小女孩笑意盈盈放風箏的式樣,仔細看來,磨喝樂的模樣與幼年永樂公主的模樣相差無幾。
風檀淚水滴落下來,全身氣力陡然卸下,她跌跪在蓮花冰棺旁,低聲哽咽道:「阿娘一筆閣 www.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