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東來撐著傘,淡紫色的傘,他已經在滂沱的大雨中站了一個時辰。
雨越下越大,但卓東來似乎已經化作一座石像,沒有一丁點反應,在這一個時辰內,卓東來甚至眼珠子都沒有動一下,安安靜靜的站在雨中,他似乎已經真正化作了一座石像,一座沒有情緒、思想、表情的死物。
殺機早已在吞沒天際的魔雲之下,滂沱的大雨中如流星閃電瀰漫了這片地域,任何人站在這片地域都可以感覺到那如血一般的凌厲殺意,這是一個任何人都不敢輕視的殺意。
卓東來不敢輕視這份殺意,他知道擁有這種殺意的人武學造詣絕對不會太低,他也知道擁有如此殺意的人此時此刻絕對想殺人,因此卓東來不敢輕視,也因此他沒有動。
這片地域已經充斥了殺機,可這個人卻沒有動手,殺機瀰漫的一刻鐘後,卓東來就已經找到了那位被不應當遲疑但已經遲疑的殺手,那是一個年輕人,一個眼睛非常純淨不染無垢的年輕人。
他望到那個年輕人那一眼,他甚至難以想像如此稚嫩如此年輕的年輕人竟然會去殺人,這本就是一個看上去豬也不敢殺的人,只不過現在這個豬也不敢殺的人卻已經盯上了他,盯上了他這位可以算得上長安上下最有權勢的幾個人之一,當然也可以算得上長安城內公認武學造詣最高的幾個人之一。
——即使長安上下已經有將近十三年沒有見過大鏢局的二當家卓東來出手了,但每個人都相信只要卓東來出手,那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失望,無論是他的朋友還是對手。
卓東來沒有出手,他並不想現在出手,他是一個非常謹慎的人,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起末之下,他絕對不會輕易出手的,他更不會輕易將自己陷入困獸猶鬥的境地。
現在有人要是殺他,他四周並沒有任何一個守衛,此時此刻他已經很危險了,只不過他很冷靜很理智,簡直如同見到一位老朋友一樣望著那位隨時都可能殺他的殺手。
青年人也望著卓東來,他望著卓東來平靜而含笑的面龐,他甚至都險些生出些許錯覺,或許面前這個人是他的朋友,而不是他想要殺的人。
只可惜錯覺只不過是錯覺而已,無論是面前的卓東來還是大鏢局的大龍頭司馬超群都是他要對付的對象,因此他一定要殺掉這兩個人。
一個時辰,卓東來在雨中站了一個時辰沒有說話,現在滂沱落下的雨水已經淹沒了他的雙腳,可他保持著看見青年人時候那淡淡的笑容,他望著站在望月閣二樓陽台前的那位青年人,他總算還是開口了,說了一句讓自認鎮定冷靜的青年人不由一愣的言語。
「你叫什麼名字?」
這本就是一句再正常不過的言語,可在這個時候說出來卻顯得格外詭異與奇特,只要是一個人聰明人都應當知道面前這個年輕人是來殺自己的,可卓東來這個大聰明人似乎並不知道,一點也不知道,他問這句話的語氣簡直就像和一個好朋友在愉快交談一樣,任何人都難以從卓東來的語氣中讀出什麼其他的意味。
青年愣了一下,他從山上下來,見過的人並不算多,不過他非常聰明,因此他下山之後的一年他已經了解了太多太多稀奇古怪的人,可他還是不了解卓東來這種人,這種極其奇特的人,因此他愣住了。
他愣了一下,竟然也似乎忘記他是要來殺面前這個人的,竟然也開口了,道:「我叫高漸飛,高,高興的高,漸,漸漸飛起的漸,飛,越飛越高的飛。」
卓東來笑了,有趣的人碰上不有趣的人不會笑,唯有有趣的人碰上有趣的人才會笑,顯而易見高漸飛是一個有趣的人,他望著高漸飛,繼續不急不緩道:「你來幹什麼?」
高漸飛道:「我來殺你。」他說得是老實話,卓東來聽得出這個青年人說得是老實話,他這些年來見識過不少奸詐狡猾的人,因此他可以肯定高漸飛是一個老實人,至少不會是一個輕易說謊的老實人。
他繼續道:「你為什麼來殺我?」
高漸飛道:「有人請我來殺你,而且我也想殺你。」
他微笑望著高漸飛,他沒有說話,他在等高漸飛繼續開口。
高漸飛似乎真已經將面前這人當做他的朋友了,他繼續老實說道:「長安城上下除開司馬超群以外我再也找不到比你有名而且比你厲害的人,因此我如果殺了你,那我自然就會成為非常有名的人。」
這一點也是實話,一個沒有名氣的人如果想要成名那最好的法子豈不是殺掉一個非常有名的人嗎?這是江湖上任何一個人都知道成名的捷徑。
他面上依舊帶著淡淡的笑意,望著高漸飛,道:「一個時辰前,也就是你見到我的時候,那是你動手的最佳時機,可惜你卻錯過了。」
高漸飛點頭,而且他還承認了一件事:「那的確是我最好的機會,而現在我即使想對你出手,也沒有一丁點把握勝得過你。」
他道:「因此你在猶豫出手還是不出手?」
高漸飛搖頭:「我已經不想出手了。」他的確不不想出手了,只不過卓東來看不出見,因為高漸飛的手還握著劍,握著一柄絕世犀利的寶劍。
他雖然並沒有見過那柄劍,那柄劍他也沒有一點機會見到,他的全身上下都被麻布包裹著,僅僅可以看見樸實無華的劍柄,只不過他見到劍柄的時候就已經肯定那是一把寶劍,一把當世之上非常厲害的神兵利器。
他望著高漸飛,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並不想殺你。」
高漸飛嘴角勾起了一個非常燦爛也非常純真的笑容,道:「我看得出。」
他道:「既然如此那可以走了,你可以帶著你的劍離開了。」
高漸飛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卓東來皺起了眉頭,他面上的笑容終於已經消失了,他的耐心似乎也已經用完了,他道:「你並不想走。」
這一次高漸飛沒有沉默,高漸飛知道這一次他如果沉默了,或許卓東來已經動手了,如果卓東來動手,他要死的幾率豈不很大?因此他唯有開口,不得不開口。
人一生會做許多不願意做的事情,此時的高漸飛也是如此,他道:「我想走,可不敢動。」
卓東來好奇道:「你為什麼不敢動。」
高漸飛沒有說話,這時候卓東來也已經沒有說話,他已經發現了高漸飛的額頭上也已經流水了,水,那並不是天上的雨水,而是人體內湧出繼而流出來的汗水,他已經流汗了。
一個人倘若流汗了或許是激動或許是害怕或許是疲憊或許是高興,此刻高漸飛流汗的原因是什麼呢?
忌憚與恐懼。卓東來可以肯定高漸飛流汗一定是忌憚什麼?恐懼什麼?難道高漸飛在忌憚他,恐懼他嗎?倘若高漸飛真忌憚他,又如何會出現在這裡呢?
答案是否定的,他否定了這個答案,他望著高漸飛又慢慢道:「你可以走,我已經允許你走了。」
高漸飛依舊沒有說話,只是他的眼睛瞪得很大,他望著卓東來,望著面前這個舉手投足見有著非常奇特魅力的男人,他沉默了一段並不短的世間,才慢慢開口道:「我可以活著離開這裡?」
卓東來笑了:「我並不希望你死。」
聽見這句話,高漸飛鬆了口氣,但額頭上的汗水已經流得更快更急了,不過他已經慢慢鬆開了手中的劍,他試探地往前走了一步,隨即縱身城望月閣的二樓一躍而下,隨即幾個滑步,身如飛鳥一般,很快就消失在滂沱的大雨中。
這段時間他並沒有放鬆警惕,他餘光望著卓東來,卓東來很守信用,他果真沒有出手,也沒有追,他等高漸飛離開了以後,他才撐著傘繼續以平時的步履慢慢走著。
只不過這時候他調轉了一個方向,他原本是要會自己的府邸去的,可他調轉方向來到瞭望月閣。
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到瞭望月閣二樓。
望月閣並不高,一共不過三層,這裡是司馬超群為妻子吳婉修築的閣樓,閣樓上一般沒有其他人,卓東來也很少來到這個閣樓,只不過今天是一個例外。
今天高漸飛上了閣樓,他也上了閣樓。
他來到望月閣的二樓,而且還見到兩個人上了閣樓,正在閣樓上,這兩個人一個坐著,一個筆直站立著。
一把太師椅就擺在高漸飛剛才呆在的位置,一個男人坐在太師椅上,一襲黑衣如墨,看上去整個人如同被黑暗籠罩一樣,他的時候也似乎被覆蓋了一層黑暗。
男人視線已經望向了卓東來,準確而言卓東來才上閣樓,男人就已經將視線投在卓東來的身上。
這個黑衣男人身側那個筆直如長槍站立的男人也在他登上望月閣二樓的一瞬間,也已經望著他。
只不過他和前面的那個黑衣男人不同,黑衣男人眼中的笑容非常隨意與冷靜,而他的笑容則帶著一種卓東來已經見不過少人的崇拜神色。
卓東來笑了,那個站立的男人已經愣住了,他見過卓東來幾次,也見過卓東來笑過,但從未見過卓東來如此燦爛如此隨意笑容。
他慢慢收起傘,微笑望著眼前這兩個他很熟悉的人,人則悠閒的向著兩個人走去,同時輕聲嘆道:「我早已經想到高漸飛害怕的人絕非是我,但沒有想到是你。」
黑衣男人淡淡一笑道:「但你至少已經想到了,剛才你可以要掉他的命,只不過你放棄了。」
卓東來衝著那個站著的男人點了點頭,而後對著黑衣男人繼續問道:「我現在是不是可以反悔呢?」
黑衣男人道:「你自然可以反悔,只不過會反悔的人就不是卓東來。」
卓東來又笑了,他的笑容還是和剛才一樣燦爛不帶半點雜質,他道:「你或許會讓我反悔,可是你一旦讓我反悔了你就不是墨傾池。」
黑衣男人笑了,大笑。
那個站起的男人也笑了,望著面前這兩位當世風雲人物,卻是苦笑,他知道這兩個男人關係匪淺,但沒有想過這兩個男人的關係竟然會如此深厚。
他相信即使和卓東來關係最好的司馬超群也想像不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