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天下無罪
山丘、墳墓、無字碑。
老人,青年。
煙杆、麻衣,老者。
斗笠、布袍,青年。
兩人相對而立。
老者手捏煙杆,神色冷肅;青年半低頭,神色莊嚴而肅穆,眉宇間亦有一抹疑惑。
老者瞥了青年一眼,一屁股坐在火盆前,紙錢還未說完,望著無字碑,老者道:「你想知道什麼就問吧。」
青年低頭,他知道父親沉默寡言,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因此沒有客氣,道出了心中疑惑:「為何師傅認為我是契丹人。」
老人道:「當年他親手將那位雁門關外的契丹遺孤交給我,而你又是我的兒子。」
青年明白了,又問:「可父親你說我不是那位契丹遺孤?」
老人搖頭,淡淡道:「不是。」
青年眼中閃過一抹激動,問:「那他呢?」
老人轉過身,眼神冷冽,掃了青年一眼,抬起布滿皺紋的手,指了指前方
——無字碑。
青年訝然,有些瞠目結舌,道:「他已經死了。」
老人點頭:「不滿半歲就因風寒而亡,因此我們就領養了,而後我們在你身上刻上狼圖騰,可不想卻令汪幫主的誤會。」
他冷冷一笑,站立起身,回頭瞥了一眼平生以來最得意的兒子,面上肅穆,道:「你可知道我為何在你身上刻上狼圖騰嗎?」
青年搖頭,他的確不明白,否則也不會出現在這了。
老人冷哼一聲,敲了敲青年的手臂,連敲三下,不留手。
青年面上平靜,心中苦笑,他不明白,但也不敢不願閃躲。
沉默,一陣沉默,老人望著兒子慢慢開口道:「你當上丐幫幫主已有三年時間了,三年時間難道你對異族沒有半點想法?」
青年亦是喬峰。
喬峰愣了愣,搖頭,他不明白:面前的父親比起以往更加高深莫測了。
老人又哼了一聲,煙杆毫不留情打下,兩下。
老人道:「我在你身上刻下狼圖騰有兩點原因,一,希望我和你母親可以記住在收養你之前我們還收養過一個契丹孤兒;二,我們希望你記住:你不僅僅只是漢人,而且還是芸芸眾生一員。」
喬峰愣了一下,眼中閃過一抹精芒,訝然道:「父親您的意思是?」
老人狠狠吸了口旱菸,而後重重嘆了口氣:「宋人無罪、遼人無罪、。西夏人無罪。大理人罪,天下人皆無罪,可天下卻動盪不安,互相仇視,峰兒,你為丐幫幫主多年就沒有想過其中原因嗎?」
喬峰渾身劇顫,沉默,沉思。
不言不語。
時間飛逝,銳利的眸子愈來愈明亮,眼眸中的陰霾漸漸隱沒消去。
老者筆直長槍而立,雙手握著煙杆,平靜望著兒子,眸子渾濁,如一潭死水。
仔細看,這潭死水中已有暗流洶湧。
————
老子騎青牛,西出函谷關,留下不朽神話傳說。
然今日函谷關有老子否,不是關注焦點,焦點只在於
——函谷關、聾啞谷。
函谷關、聾啞谷,蘇星河、珍瓏棋局。
四個詞彙構成了現今聾啞谷熱鬧非凡的景象,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四條大漢站在函谷關前,迎接兩頂華貴轎子。
一者淡紫,一者淡藍。
函谷關前已經圍聚了不少人,不少人瞪大眼睛望著他們,但四條大漢充耳不聞,視線如鷹隼,直勾勾凝視前往。
「喂,你們是蘇星河的弟子嗎?」
「聾啞谷怎麼走?」
……
一群武林中人詢問,沒有得到半點答覆,他們自然得不到答覆,一他們是聾子,二他們啞巴,三,他們眼中只有兩頂轎子,唯有轎子以及轎子中的人才能令他們言語。
薛慕華穿著一身很顯眼的打扮。
一襲大紅袍,站在函谷關前,武林中人之中,鶴立雞群,引來不少人頻頻側目視之,但他和站在前面擋住他視線的四位大漢一樣充耳不聞,似乎也成為了聾子也成了啞巴一樣。
不過沒有半個人敢對他不敬,沒有其他,因為他是薛慕華,他是天下第一神醫薛慕華。
任何人都可能得病,任何人都可能得絕症,因此任何人都可能需要薛慕華相助,因此很少有人敢得罪他。
何況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敢得罪薛慕華,因為薛慕華身邊站著一個比薛慕華更顯眼的人。
一根木棍,被破舊麻布包裹的木棍,老人拄著木棍,佝僂身軀,眼神渾濁,站在薛慕華身邊談笑。
薛慕華是一個很高傲的人,但面對那位老人卻很卑謙恭敬。
很少有人知道那老人的姓名,不過卻沒有任何人得罪那老人,因為那老人身邊站立著一個普天之下很少有人不知道的人:丐幫傳功長老項記塵。
丐幫,天下第一大幫,又幾人不知道丐幫六大長老呢?
項記塵站在老人身後,神色謙卑而恭順。
「徐沖霄!當今丐幫真正掌權人物。」知道杏子林一議的人立即就可對那位老人身份地位作出推斷。
噤若寒蟬,任何人都不敢得罪。
不過此時此刻,徐沖霄、項記塵、薛慕華等這群大人物卻並非是眾人關注的焦點,眾人好奇的焦點在於這群大人物究竟在等什麼人呢?
答案馬上揭曉。
荒涼大地起了一陣灰塵,同時傳來一陣馬蹄聲。
四位如雕塑站立的大漢似乎聽見了聲音,竟然動了,他們大步流星上前,速度快得超出人的想像,剎那間就已經走出了七八米。
薛慕華神色肅穆,對著徐沖霄道:「來了!」而後人以比四位大漢更加快的速度向著前方那陣灰塵而去。
徐沖霄、項記塵對視一眼,移動腳步,向前而去。
他們身後一大批江湖武人亦隨之抬步向前跟隨而去。
兩輛馬車不急不緩行駛,慢慢出現在眾人視野。
兩輛馬車,四匹健馬,駕馭馬車的車夫映入眾人眼帘。
淡藍馬車上的車夫是一位年紀輕輕的女子,而令一輛與淡藍馬車並肩騎行的華貴馬車車轅前坐著一位年紀在四旬左右的車夫。
兩個車夫長相不同,氣質不同,但都作出了一個同樣的決斷。
揮動韁繩,馬車保持原本的速度,不急不緩前行。
一陣愕然,眾人面上繼而流露出玩味,瞥望著薛慕華。
薛慕華平素驕傲,如此紆尊降貴迎接卻得不到主人的召見,豈不怒火升騰?但得到答案卻令人意外不已。
薛慕華作出拱手施禮動作,帶著四位大漢慢慢分開兩旁,恭恭敬敬,面上沒有半點惱怒神色。
除此之外,徐沖霄,項記塵兩位大人物也僅僅只是面色微變,帶著一眾丐幫弟子分開,退到道路兩側
馬車飛馳,就這樣無視眾江湖人,囂張跋扈入了函谷關,前往聾啞谷。
「墨傾池為何不下車?」華貴馬車中,女子倚靠車廂,慵懶問道。
王語嫣瞥了女人一眼,冷冷道:「龍蛇混雜如何下車?況且下面應當有星宿海、靈鷲宮兩派弟子。」
女人面色一滯,神色古怪瞥了王語嫣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你們兩可真是心意相通啊。」
王語嫣沒有否認,淡淡道:「若不心意相通,又如何可以相算相殺呢?」
閉上眼,不在言語。
女子無奈一笑,靠著車廂,心中喃喃:「這小丫頭越長大越不可愛了。」
馬車極其跋扈掠過眾人,作為車夫,暖玉冷冷瞥了人群一眼。
頓時,森冷寒意剎那瀰漫,眾人一陣凜然。
再次反應過來,只看見車的煙塵。
寶馬。
韁繩套在一株樹上,待馬車走遠,薛慕華亦上馬,駕馬離去,同時天上忽出煙花。
眾人抬頭眺望。
白日煙花,絢爛非凡。
————
三月二十八,酉時三刻。
聾啞谷。
十里春風。
風多情,人卻少情。
谷前有一老者:白髮、寬袍,長身而立,雙手負背,氣度不凡。
老者身後是一群壯漢,個個體格精壯,可惜和老者一樣眼中一片烏蒙,耳朵亦似乎聽不見。
馬蹄聲如雷霆般響起,身後四位壯漢卻神色木然,平靜得令人髮指。
兩輛馬車以囂張跋扈的姿態衝到老人面前,兩聲長嘶,在距離老人不過一米處停下。
四馬嘶吼,八蹄御空,下一刻幾乎將老人踏扁,但老人卻依舊平靜從容。
馬蹄落地,聲音也幾乎在同時間從車廂中想起:「我們已經來了,蘇老先生請引路吧。」
嗖一聲響,請帖化作金光掠出。
老者一伸手就握在了手中,翻開一看,隨即瞥了一眼身後。
四位壯漢似此時回過神來,兩兩上前拉著馬車,一步步走進葫蘆口狀的聾啞谷。
老者向後退一步讓開了道路,視線一直盯著那輛華貴精緻的馬車,全身顫慄,雙膝酸軟。
車中,王語嫣望了一眼一反常態安靜下來的貴氣女子,笑了笑道:「你為什麼不見見他呢?你認識且認識你的人可已經不多了。」
女人沉默以對,半晌沒有言語。
馬車進入聾啞谷,女人抬手拉開車簾,望著地上青青綠草,孤傲聳立的巨石,喃喃道了句:「此間事了,我心中便再無執念了。」
王語嫣收斂了面上笑意,輕聲嘆了口氣,抬手拉起車簾,望著石壁上那一盤懸掛的棋盤,清澈的眸子流露出一抹晦澀氣息,輕聲道:「任何人做任何事情都要付出代價,不管任何人都是如此。」
女人身軀一顫,欲言又止,終究未有言語。
一聲悵然若失的聲音在聾啞谷迴蕩。
————
一地。
白日,但點起了蠟燭。
蠟燭成圓排布,蠟燭中心坐著一位老者,老者閉目沉思,超塵脫俗。
忽然老者睜開了眼,一雙無瑕無垢的眸子流露出難以言喻的驚駭神色,剎那即逝,恢復了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