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雲飛和蕭雨鳳的事令所有人震驚, 整個桐城, 哪個不知道他們是一對有情人, 竟然會相互要對方的性命?
一時間, 眾說紛紜, 有不少人傳言兩人迫於壓力不能相守,因此要殉情,但這話遭到很多人駁斥,更多的人寧願相信他們是中邪。畢竟之前沒出事, 偏偏在蕭雨鳳登門後出事了,且出事的地點就在展祖望的靈堂。
雖說棺材已經葬入祖地, 但展家後院有間祠堂,裡面供奉著歷代先祖牌位, 展祖望的牌位自然也擺在這裡。展雲飛因展祖望的死而內疚, 幾乎每天都要來跪拜,做足了孝子模樣。
現今事情一出,又引出展祖望的死因來, 哪怕展家遮掩著, 可外頭依舊有不少人猜測議論。
君肆特地交代過品慧別去摻和那邊的事,只等出了熱孝就回京。
品慧當然是聽著。
對於展祖望的死, 品慧也不知是傷心還是悵然, 再看看魏夢嫻母子的近況, 看看現今的這個展家, 整個人恍惚的厲害。她在想, 若是雲翔依舊是從前那個脾氣, 她依舊窩在這個家,現在只怕還不如魏夢嫻,或許……
品慧打了個激靈,不敢再想了。
百日熱孝一結束,君肆最後跟展家族人們吃了一頓飯,各方做了一番打點,免除後顧之憂,然後就帶著品慧再次離開桐城。這往後,君肆自然是不會再來,若是再回來,那必定已經是真正的展雲翔。
君肆不是本人,對展家漠不關心,品慧不同。
一路上,品慧還時時感慨:「說來大太太真可憐,瘦了那麼多,雲飛也太不爭氣了。」
這種話,若是以前的品慧是決計說不出來的,她只會巴不得那對母子不好。
品慧又說:「也不知道雲飛和那個蕭雨鳳會不會有結果?雲飛脾氣執拗,我看大太太攔不住。再者說,大太太那身體也拖不了兩年,早晚也有管不到的時候。」
當時展雲翔和蕭雨鳳看似下手狠,但君肆出手的及時,真愛之魂一滅,兩人立時就沒了力。他們的手沒有穿透胸膛,沒傷及心臟,但手指穿入肉里,震裂了肋骨,又有失血的情況,所以兩人得好好兒養傷。
兩人甦醒後雖心有餘悸,但最關心的還是彼此。
魏夢嫻是徹底厭惡了蕭雨鳳,可正如品慧所說,她也很清楚自身情況。她就算攔得一時,等她死了,蕭雨鳳早晚也要進展家的門,倒不如睜隻眼閉隻眼算了。
她對雲飛鬆了口,只提醒他們注意,不要在孝期鬧出不好看的事情來。
然而說起來奇怪,沒人攔著了,那兩人卻是從一開始日日相對,到後來十天半月見一回,逐漸發展到避而不見,好似彼此都忘記了對方一樣。
別說阿超,就連一直不贊同兩人的蕭雨娟都十分奇怪,忍不住問蕭雨鳳。
「姐,你和展雲飛是怎麼回事?是徹底分手,還是又鬧了脾氣?難道是展家大太太對你說了什麼難聽的話?」蕭雨娟總覺得最後一個最可能。
「不是。」蕭雨鳳搖頭,幽幽嘆了一氣,眼睛裡儘是迷茫:「曾經我以為我與他彼此心意相通,我了解他,理解他,他也懂我,知我,我們會一生相伴,像爹和娘那樣與世無爭的過一輩子。以前看不到他,我會想他,聽說他有事,我會擔憂,他家裡排斥我,我會難過,可現在……我全都不在乎了。」
「什麼叫做『全都不在乎了』?」蕭雨娟越聽越不明白。
「我覺得他越來越陌生,不像我曾認識的那個展雲飛,或者說,我從來沒有真正的認識他。很多時候,我們相顧無言,就算幾天不見面,我也不會想他,甚至已經不願意再去和他見面……」
「也就是說,你不喜歡他了?」蕭雨娟一句話總結了她所有的形容。
「……或許是吧。」蕭雨鳳心頭一顫,突然覺得很難過,又似很輕鬆。
此時的展雲翔也被阿超詢問,他的感覺就和蕭雨鳳一樣。
「阿超,我知道你不明白,連我也不明白,我只是突然發現,或許我並不愛雨鳳,或許我只是、只是在她身上看到了映華。」
阿超不能理解,他並不覺得那兩人相似……或許是有些相似,不是長相,而是氣韻和感覺。但那又如何?映華少奶奶已經去世,少爺早晚要再娶,娶一個和先少奶奶相似的又有什麼不可以?只要喜歡就好啊。
「你不懂。我就像是做了一個夢,夢裡有我追逐的一切美好,可現在夢醒了,美好自然也就不存在了。」這就是展雲飛的感覺,或許他曾經喜歡過蕭雨鳳,可他覺得那是一時迷惘,現在他清醒了,他知道他並不愛蕭雨鳳。
他面對蕭雨鳳,承認她很溫婉美麗,可是他不愛,他感受不到絲毫愛對方的心意。
這兩人的感覺並沒有錯,他們如今的確是不愛了。
真愛之魂被滅的後遺症,那便是將他們真愛對方的那顆心一起湮滅了。
按理來說,他們還有相愛的可能,可不知為何,兩人這次更多的看到彼此之間的阻礙,彼此之間的差距,以及彼此身上的缺點,所以他們都不約而同的後退。他們一起放棄了相處的機會,也放棄了可能再相愛的機會。
但在他們看來,此時的他們十分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也做出了最理智最正確的決定。
魏夢嫻是鬆了口氣的。
這口氣一松,身體再也支撐不住,倒下了。
兩個月後,魏夢嫻病逝。
這次去京城報喪不再是紀天堯,紀家父子離開了展家,帶上紀天虹,離開了桐城。
君肆接到報喪,都已經是年底,桐城也沒等著他回去,甚至報喪都不積極,也就是通知一聲。君肆吩咐人送了東西,只說品慧傷心病倒,路途遙遠不能前行云云。
倒是品慧還記著桐城的事兒,許是當個故事聽著,沒等到結尾總是不那麼暢快。
「那個蕭雨鳳的妹妹,真給鄭士達做了小老婆?」品慧感興趣的問道。
跟品慧說話的正是來報喪的人,現今天寒地凍路不好走,君肆就讓他留下,等年一過完跟著商隊一起走也安全。品慧見他也算是見到故人,閒著沒事兒,就愛聽他講些桐城的事情。
「哪有命娶喲。太太您是不知道,那個鄭老闆死啦!」
「什麼?死了?怎麼死的?什麼時候?」品慧著實嚇了一跳。那個鄭士達在桐城和展家分庭抗禮這麼多年,身體一直硬朗,手段又多,怎麼突然就死了?
「太太您聽我說,這個鄭老闆是被山賊給殺死的。」
原來展家敗落之後,鄭士達直接控制了整個桐城,春風得意,就提出接蕭雨娟過門。蕭雨娟答應了,日子都商定了。誰知道這鄭老闆一次去城外燒香,也不知是不是貪看風景,在後山走的深了,竟遇上山賊,不但身上錢財都被搶走,連性命也丟了。
「山賊?」品慧倒是聽說過城外山裡有些草寇,但以往都是劫財,沒聽說鬧出人命的。
「是啊,所以說鄭老闆運氣不好啊,或許是他說話硬氣,山賊惱了,這才……」
兩人卻沒想過,鄭士達那樣的人會那麼大意?就算真要欣賞景色,會獨自一個人?
實則鄭士達是被人約走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蕭雨娟。
在寺廟裡碰上蕭雨娟,鄭士達很意外,但並沒有警覺。蕭雨娟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又使其吃下含有迷藥的糖塊兒,等人徹底昏迷後,把人拖到深山裡,親手用刀殘忍的了結了鄭士達的性命。
蕭雨娟之所以要殺鄭士達,是為報仇。
上回君肆回桐城奔喪,蕭雨娟曾試圖用美人計接近他,君肆知道背了鍋,能無動於衷?他給出線索,讓蕭雨娟自己發現真相,把殺父仇人當成恩人什麼的,蕭雨娟的性子能忍?
她曾幾次謀劃,都沒成功,這一次倒是因為鄭士達春風得意而大意了。
鄭士達死後,沒人懷疑到蕭雨娟,在別人看來,蕭雨娟反而是受害者,因為她失去了進入鄭家的機會。
沒多久,蕭家姐妹就帶著弟妹從桐城消失了。
除了阿超,沒有人關心她們的去向,就像她們從來不曾存在過。
這時門外進來個丫鬟,稟報道:「太太,夏姑娘來了。」
「外頭這麼冷,她才剛好,怎麼就出來了?快請進來。」品慧顧不得再聊桐城的事兒,連忙吩咐道。
桐城的那人見狀,便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門帘子一掀開,進來的正是紫薇和金鎖,只是此時的紫薇儘管包裹在冬衣里,臉色依舊有些白,金鎖的氣色也不大好,旁邊還有小丫鬟攙扶著。
紫薇來見品慧,是為規矩,不想失禮。別人救了她,收容她,照料她,她還能不感恩麼?只是她現在身體不好,不能來服侍品慧做報答,唯有閒時在屋子裡和金鎖做點針線,送給品慧算是一份心意。
關於紫薇的事情,君肆早先和品慧提了。
品慧憐惜她是一回事,但經過那番變故,加上君肆提醒,意識到紫薇身份不簡單,也就不敢擅自做主,自然照著君肆的安排來。
於是她說道:「我就是個深宅婦人,外頭的事都不知道,也不知你有什麼委屈,知道了也幫不上。如果你不嫌棄,有什麼難處就去告訴雲翔,他常在外頭跑,總有點門路,哪怕是打探點消息,也比你一個姑娘家要強。」
「多謝太太,多謝展公子厚義。」夏紫薇此時也沒了猶豫。
她雖然之前信錯了一個人,可她總覺得對方也許有不得已的苦衷,就算真被騙了,難道天下所有人都是騙子嗎?何況展家一直對她有恩,又不求回報,若沒有展家,說不定她跟金鎖都不能安全來到京城,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去懷疑展家的。
當初到了京城,兩人心情激動,哪裡料到認親是這麼艱難,別的不提,第一個橫在兩人面前的難題就是——如何能見到皇帝?
她們按照一開始的打算,先去太常寺,可費盡周折,連梁大人的面都見不著,更別提和對方講什麼夏雨荷的故事了。
盤纏不夠,又舉目無路,如原劇一般,她們遇到了小燕子。
兩人結拜姐妹,小燕子做了信使,成功進入木蘭圍場,去也就此一去沒了音信。再得消息,卻是皇帝帶著新認的義女還珠格格去祭天,她們看到了轎子裡坐著的人,那個新出爐的還珠格格竟然就是小燕子?!
這個時候還有什麼不明白?
小燕子為她去送信,卻自己當了格格,把她給忘記了!
紫薇的第一反應不是痛苦失去皇帝父親,而是震驚不可置信於小燕子的背叛。
她們大喊小燕子的名字,又哭著喊皇上,說自己才是格格一類的話。可皇家祭天何等森嚴,一看有人往隊伍里沖,直接就有官兵將兩人一頓暴打掃到街邊,恰好品慧在一邊的茶樓上看熱鬧,見了紫薇,連忙將人帶回家裡請大夫醫治。
只慢了一步,護衛在隊伍的福爾康過來時只看到幾人背影。
那會兒他只是聽到隻言片語,但詞彙都很敏感,什麼「格格」、「小燕子」之類的,他常出入皇宮,又認識還珠格格,當然知道還珠格格名字叫做小燕子。原本還要查問兩個姑娘,但祭天的隊伍可不會停,權衡一番,只好罷了。
或許就是兩個認識還珠格格的故人,一時情緒激動衝撞了隊伍。
紫薇金鎖本是嬌滴滴的姑娘家,卻受了一頓棍棒,加上小燕子的事情緒激盪,硬是養了月余的功夫才能下床。
紫薇本就是善良到天真的人,又不懂得拒絕人,一味將人往好處想,就算有不好,也會自己承受,一再退讓。現在她對小燕子感覺就很複雜,怨恨當然有,因為認親是夏雨荷的遺願,現在卻弄成這個樣子,她都不知怎麼辦才好。
迎著寒風,紫薇站在院子門口,一時躊躇。
金鎖恨其不爭:「小姐,難道你忘記太太臨終的話了?我們千辛萬苦到京城來,連後路都斷了,難道小姐就不認爹了?反倒讓一個小混混小騙子頂著太太女兒的名字搶了小姐的一切?」
「不!」紫薇一貫不看重金錢權勢,可以說她是天真,但也是她的一種純粹。她想到的是,不能讓自己的父親被騙,也不能讓自己的娘死了也不瞑目。還有小燕子,她對小燕子如親姐妹一般,小燕子怎麼可以騙她?小燕子明明知道認爹對她有多重要。
「那我們去見展少爺!」金鎖連忙說道。
兩人進了院門,正是灼華居。
前天下了第一場雪,院子的花草山石上一片素白,越發乾淨清幽。水池子裡一片殘荷,頂著白雪,從石橋上過去,正對的便是一座三層樓。這座樓原本是藏,面闊三間,古樸大氣,前一位商人用來做休閒之地,到了現在,就成了桃朔白和君肆的住處。
兩人進了門,屋內並不似品慧那邊暖融融的,反倒覺得清爽,屋內擺著幾盆梅花,散發著淡淡冷香。
桃朔白和君肆站在窗邊,桌案上鋪著一張畫,正是院中的景色,看似平平無奇的筆觸,卻極為傳神有韻味,清幽安寧,仿佛與世無爭,令賞畫之人的心情也隨之平靜。
紫薇聽著君肆在點評這幅畫,便知道是桃朔白所作,不由得十分敬佩。
「夏姑娘有事?」君肆開門見山的問。
不知為什麼,哪怕對方語氣和善,但那副慵懶閒散的姿態總令紫薇緊張。她早知道展家就是桐城的商戶,品慧也的確有些小家子的習氣,可偏偏在展家少爺身上看不出絲毫,反倒氣質舉止都出自大家,甚至有種深不可測之感。
紫薇一時不知從何說起。
金鎖暗暗著急,乾脆朝地上一跪,替她說了出來:「求展少爺幫幫我家小姐,那個還珠格格是假的,我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格格啊!」
有了開頭,後面的話就好說了。
對於那些事,桃朔白和君肆早就清楚。
君肆聽的心不在焉,隨手拿了本書坐到一旁,頗有些袖手旁觀的意思。
紫薇金鎖有點兒發愣,以為對方害怕,不想管。
卻聽桃朔白問她:「如果你見到小燕子,小燕子說她是稀里糊塗認了格格,迫不得已做了格格,你會怎麼辦?」
紫薇一愣,儘管沒說話,可眼神卻有點掙扎。
金鎖卻是滿臉氣憤:「哪有稀里糊塗就搶別人的爹的?再說了,她沒搶別人的爹,搶了小姐的爹,如果我家小姐的爹不是皇上,她也不會搶。她就是貪慕榮華富貴!」
「金鎖!小燕子不是那種人,她幫過我們,還帶我們去圍場,是我自己沒本事怕爬不上去。」紫薇深吸了一口氣,問道:「我想見見小燕子,我要親自問她。」
「小姐!」金鎖又氣又急。
像紫薇這種性格,這輩子就被小燕子吃死了,後來為了小燕子安全,寧願不認爹要回濟南,除了周邊無人真心幫她,也是她本身有那種自我犧牲成全別人的意識作祟。
桃朔白其實是看不上紫薇這種性格的,但他也不會去說什麼,各人有各人的緣法,紫薇性子不是一兩日扭轉的過來,或者她自己還認為挺好。
「你在一開始就不該去找太常寺,要找,也該找宗人府。再不濟,你去找和親王。他是乾隆弟弟,你的皇叔,雖然行事不大著調,但你這樣的事也算是家務事,他不會袖手旁觀。」
「和親王?」紫薇以前那裡知道什麼和親王,但到了京城,沒少聽這位的名號,人們私下裡都稱呼其為荒唐王爺。畢竟有誰活著就給自己辦喪事的?這位王爺就這麼幹,又是受祭禮,又是吃祭品,還要全家哭喪,簡直不能更荒唐。
別說紫薇從沒想過去找這位叔叔,就算是想,一看對方這行事,她也不會去。
反倒是金鎖很積極,忙說道:「桃道長,您是知道的,我們主僕兩個人生地不熟,連衙門都不讓進,更何況是親王府邸。再者說,現在格格已經被小燕子搶了,我們……我們怎麼才能見到那位王爺呢?」
桃朔白忍不住問一句:「你們來京城這麼長時間,都在做什麼?就沒打聽打聽消息?」
只要到了京城的人,誰沒聽說過荒唐王爺?誰不知道這位的愛好?只要知道,就肯定知道在哪兒能見著人,至於說不說得上話,那另說。
紫薇臉一紅。
別看紫薇是來尋父,可真到了京城,她就只覺得找什麼太常寺,太常寺行不通,就沒了主意。去西山圍場還是小燕子給出的主意。她不是沒想其他辦法,但她想不到,對外界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頗有些漠不關心,根本沒進到耳朵里去。
桃朔白想著也是時候去宮裡走一走,於是說:「明天你們跟我出門。」
次日是個好天氣,桃朔白拒絕君肆跟著,帶了紫薇金鎖兩個出門。
紫薇發現她們並沒有去王府,而是來到熱鬧的大街上,馬車停在一家酒樓門前。
——龍源樓!
這家酒樓很有名,但凡是讀書認字的人,單從酒樓的名字就能看出其背景不凡,不是什麼酒樓都稱「龍源」二字的,特別是京城天下腳下。據說這家酒樓幕後老闆就是和親王,倒是符合和親王一貫喜歡斂財的行事。
和親王也常來這家酒樓轉悠,今日恰好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