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額娘請安。」身著龍袍的少年皇帝腳步輕快的進來。
桃朔白是見過博果爾的,如果再瞧順治,卻不得不說兄弟兩個相貌相差很大,但眉眼間還是有些相似的影子。相較而言,順治五官更柔和,偏於俊秀,大約過多的遺傳自母親孝莊,本身性子又偏於軟弱的緣故。
「你就是給太妃治病的道長?果然和他們說的一樣,真像漢人們口裡說的仙人。」順治身上的孩子性情還是較重,看桃朔白的眼光就像小孩子看了稀罕事物,至於「他們」,就是宮裡的宮女太監們。
順治自小被孝莊保護的太好,身上有些很矛盾的東西,比如他性子很軟弱,可被忤逆脾氣又會很暴躁,他很善良,發狠時卻又能對多爾袞掘墳。隨著年紀增大,他也想做出一番事情,做個好皇帝,可惜他但凡改革推新,總是遭到朝中保守派的反對和抵制;他喜歡一個烏雲珠,偏生成了兄弟的妻子,好不容易成就姻緣,卻又被滿宮排擠早早病逝。他的一生充滿了悲劇和失敗,而他自己也不斷的讓別人失望,不說天下大事滿朝大臣,單單這後宮裡,上至孝莊,下至宮妃,他一個一個的拋棄,一個一個的讓她們希望落空,他在追逐的東西,最後也完全落空,直到最後又拋棄了一向信奉的基督教,轉向佛教空門尋求心靈的慰藉與解脫。
哪怕是身具龍氣的天子,但順治身上的龍氣並不厚重,氣運也著實不好。
順治極少出宮,他又是個喜歡漢文化的皇帝,頭一回見這麼特別的道士,興致很高:「道長,你除了會治病,還會什麼?不都說道士懂得畫符捉鬼麼,你會不會?」
孝莊見順治這般糾纏追問,只做壁上觀。
「小道耳。」桃朔白一語帶過。
「朕卻是很好奇,道長可能讓朕見識一番?」順治又問。
「皇上不怕?」桃朔白不像尋常道士,若順治只要執意見識見識,他真的會如他所願。只是順治好奇心雖重,可膽子小,真要嚇出個好歹……
「福臨,別胡鬧。」孝莊隱約覺得這道長只怕真有些手段,哪怕孝莊實際不信鬼神,卻敬畏鬼神。
「額娘,我只是說說。」順治的確有些可惜,但也怕真嚇著,便順勢不提了。既然不能說鬼神,順治還可以和對方聊別的,不論是各地山川景致,逸聞軼事,亦或者琴棋書畫,兵法史傳,隨意挑一樣,對方都接得上來,不止順治驚訝不已,連孝莊都頗為震驚。
孝莊是個很果斷的女人,當發現桃朔白比她想像中的還要有才情見識,又見順治毫不排斥,便已有了主意。畢竟聽聞博果爾對著道長也十分禮遇周到,這樣人物若教導了博果爾,於孝莊來說著實不是件好事。
孝莊便道:「福臨,你既喜歡,往後若無事盡可去請教道長。」又對桃朔白笑道:「皇上還小,尚有許多不足之處,道長學識豐富,還望閒暇時指點一下皇上,莫嫌皇上淘氣。」
這話已是十分謙虛客氣了,隱約便將皇上當做桃朔白弟子一樣。
桃朔白想了想,若就此在宮中住著,行事倒也方便,就應了。反正也不是正式收徒,權當住在宮中的交換。想到徒弟,他就想起了花滿樓,雖是僅有的徒弟,卻著實令他十分滿意,因此哪怕瞧著如今貴為皇帝的福臨,他也不願收徒。
孝莊順治雖心思各異,卻都很高興。
轉眼,離皇帝大婚不足十天。
這天吳良輔捧著一件被明黃錦緞蓋著的物什,略躬著身,穿過一條條長長的宮道,朝乾清宮趕去。名叫耷拉吳的小太監跟在一邊,嘴裡不停的問這問那,好奇的不得了。原來吳良輔所捧的乃是蒙古格格給皇帝做的龍靴,現在是要送給皇帝試穿的,耷拉吳好奇未來皇后的模樣。
吳良輔累的半死,沒好氣的說道:「大婚之前皇帝都見不著,我能見著?」
等到將龍靴送到,皇帝正和桃朔白下棋。
順治正對如詩如畫的江南興味正濃,纏著桃朔白一一講著,仿佛身臨其境,越發嚮往。可惜如今戰亂未停,出宮都不容易,更別說離京了,他也唯有感慨一番罷了。
「朕又輸了!」順治頗為喪氣。
「皇上還需仔細磨礪,性子不要太急。」桃朔白的棋藝雖比不得君實,可著實精湛了,況且與順治對弈,幾乎能一步而推全局。順勢棋藝尋常,心思性情很容易猜測,又急躁,會走怎樣的棋路很好窺伺。
「道長從來都不讓朕。」順治有些氣悶,越發孩子氣,可他也只是說說,轉瞬就丟開了。見吳良輔捧著東西進來,就問:「你捧的是什麼?」
「回皇上,這是蒙古格格為皇上做的龍靴,請皇上試穿。」吳良輔見天兒的伺候皇上,對皇上性子十分了解,也知道他對婚事的排斥,已經做好了皇上不耐煩甚至推拒的準備。
誰知順治只是皺眉,隨後擺擺手:「拿來。」
吳良輔一愣,隨之趕緊捧了龍靴親自服侍。
桃朔白從宮女手中接了茶,一面細品,一面看著。
順治將靴子穿上,踩在地上走了幾步,點點頭:「不錯,挺合腳。」
吳良輔在一邊誇讚,桃朔白卻是微微垂下眼,劇情變了。一掐算,果然有異魂入了皇宮,神識一放,直接往蒙古格格居住的宮苑而去。原劇情里,這雙龍靴中藏了根錐梃子,扎傷了順治的腳,不僅鬧得封宮嚴查人心惶惶,更使得順治藉此唯有要退婚。如今有人改變了劇情,必定是因此舉於她有益,最可能且最便利便此事的人,就是蒙古格格身邊之人。
幾乎是一掃,便發現了那個異魂。
是個宮女!
乍一看,這名宮女年紀只在十六七,穿著和尋常宮女略有不同,原來是宮中廣儲司下的一名繡作。如今皇帝大婚在即,蒙古格格由其父送嫁入京,暫居皇宮這處宮苑。蒙古格格到底不擅女紅,況也不能指望一個千嬌萬寵的公主一針一線縫製衣物鞋襪,所以宮中從廣儲司撥了人來服侍,為皇帝製作的那雙龍靴便是出自繡作之手,蒙古格格只是繡了兩隻龍眼睛。
原劇情里,這名叫做翠果兒的繡作因為有些笨拙,常給主子賞耳摑子,大約積攢的多了,便生出怨恨,故意在龍靴中藏錐梃子,試圖以此嫁禍報復。
作為宮女,此舉可謂大膽至極,也不怪原劇中孝莊那般大動干戈始終不信,畢竟比起一個宮女因怨恨主子而去傷害皇帝,他們更願意相信這是前明餘孽在作祟。
如今這個異魂穿成了翠果兒,立刻趕在最後時刻收回了那根錐梃子。
崔果兒此時一個人坐在角落裡,緩緩摩挲著手腕上的一隻翠綠玉鐲,這玉鐲乃是一個隨身空間,且除了她本人,誰都看不見。崔果兒前世家境普通,但她心氣兒很高,可惜她學習中等,長相也中等,哪怕下了苦毅力去學才藝,也是混了個中等,這樣的她會泯滅於普羅大眾是個正常的事。哪怕她不甘心,卻也無奈,日子照樣要過,她也不是抱著幻拋棄現實的人。後來她談了個普通男朋友,找了個普通工作,閒暇時就喜歡看小說,特別羨慕那些穿越後擁有空間的人,誰知有朝一日她竟然穿越了,男朋友送她的玉鐲無意中滴血認主竟是個隨身空間!
這一刻崔果兒的興奮激動是沒人能夠理解的,特別是發現這個順治朝是個電視劇,越發覺得這是她的機緣和命運。
她有個空間,空間裡有靈泉、藥田,一間竹屋,屋內有醫書和一些成品藥丸。她雖然對醫學不了解,可看了不少小說,單單看那些藥的名字就十分不凡。她的心裡轉了很多個念頭,最後到底把眼光放在順治身上。
她當初看電視劇的時候,對順治也是有過了解的。要分析順治的性格行事,可以從他先後喜歡的幾個女人說起,比如說皇后,皇帝不喜歡,但最後廢黜卻是受不了皇后性子行事,皇后太強勢,總是咄咄逼人,不給皇帝面子,所以乖巧柔順的花束子就進入了皇帝眼中。花束子得寵了,皇帝就是喜歡她的乖巧柔順,除此之外,花束子一個從奴婢晉升的宮妃,也沒別的優勢和能耐了。後來選秀,後宮出現個佟妃,不僅柔順,還懂詩文,順治立刻忘了花束子寵愛佟妃。再後來,順治又得到董鄂妃,一個不僅嫻雅柔順、滿腹才情,還能與他心有靈犀的女子,佟妃也成了過眼雲煙。
所以,若要得到皇寵,首先一個,必須要乖巧柔順。
崔果兒覺得這一點不難,難的是她沒辦法接觸皇帝,但好在天無絕人之路,她如今可是蒙古格格的繡作,這位蒙古格格以後可是皇后。況且在她看來,這位格格十分好騙,原劇里,不就是被太妃給騙了嗎。
因此,她先是將原主的報復計劃給撤銷,而後便想著如何接近蒙古格格。
這時突然見正殿中出來一個人,外面的宮人們對其十分巴結恭敬,原來是蒙古格格身邊的心腹宮女,花束子。花束子身為蒙古格格的侍女,卻沒有奴似主人,反倒性子安靜,很恭順,說話也是柔聲細氣。要知道蒙古格格的脾氣是真不好,氣不順了,對身邊打罵是常事,花束子自然也挨過罵受過罰,可從不見她怨恨。
崔果兒覺得花束子奴性太深,又想到花束子以後會做宮妃,便隱隱有了敵意。如今她想憑藉乖巧柔順進入皇帝的視線,等於是頂替花束子的位置,所以花束子的存在便礙眼了。
儘管如此,現階段她卻得討好對方。
花束子喚來暫管這一宮苑的首領太監,說道:「格格這兩天睡得不好,精神很差,太醫們開的安神方子不怎麼見效,格格也不願吃苦藥汁子。能不能問問膳房,可有什麼湯膳之類的適合格格進一些?」
「這……」首領太監為難了,太醫都沒法子,他哪敢隨便諫言啊。在這宮裡生存,寧肯無功,但求無過,特別是話不能隨便說,加上那位格格的性子,他可不願意蹚渾水。
花束子瞧出來了,嘆口氣,倒也不為難他。
花束子正要去另想辦法,卻見個宮女走到她跟前來:「有事?」
崔果兒故作躊躇猶豫:「奴婢剛才無意聽到姐姐和劉總管說話,若是格格只是睡不好,不是什麼別的原因,奴婢倒是有法子,只要格格不嫌棄,奴婢願意把這法子進上。」
花束子略覺詫異,不由得仔細打量這宮女。但見麵皮兒白嫩,五官清秀,乖巧恭順,倒是頗為合眼。花束子便說:「難為你有心,你先把法子說來,若是真有效,我必稟明格格,好好兒賞你。」
「奴婢不敢貪賞。」崔果兒心下暗喜。
崔果兒的法子倒是簡單的很,她自己是沒辦法,可她有空間,空間正好有一種花草,香氣可以助眠,很有神效。她也知道不能直接拿出鮮花來扎眼,便將曬乾的花瓣裝在荷包里,裝作是從宮外買來的。
花束子想著,這些繡作們帶進宮的東西都是經過盤查的,但為求謹慎,仍是找太醫驗查過,的確是乾花瓣,確有助眠之效,只是太醫說不清是什麼花草。花束子只聞得沒有毒便放心了,當晚就拿給格格用了。說來真是神奇,一直難以入眠的格格用了這荷包,一晚睡的十分香甜,次日醒來精神極好,心情也好極了。花束子沒忘記崔果兒的功勞,當即稟明了。
蒙古格格的名字叫做娜仁,寓意為太陽,可想而知她是如何的受寵愛,而她的性子也如太陽一般,不容許旁的人跟她爭輝。但她如今還是個有些單純的姑娘,見花束子如此說,便道:「既然得了她的好處,本公主也不是小氣的人,多賞她些銀子。」
然而崔果兒豈會被幾兩銀子打發了?這不過是投石問路,自此以後她卻是和花束子越來越熟,只等機會合適,便能脫離廣儲司換個地方當差。
皇帝的大婚如期舉行,孝莊欣慰不已。
順治雖不喜歡這門婚事,但新婚之夜的皇后看著倒是率真單純,他倒也沒什麼反感。誰知沒才兩天皇后的本性就暴露出來了,動不動就跟他這個做皇帝的嗆聲,吃飯奢侈的用金器,他勸誡的話不聽,還敢和他對著幹,將屋子的東西砸的砰砰響。
順治簡直要氣死了!
他覺得這個皇后從頭到尾就沒一處合心,他身為皇帝都給台階兒了,對方不但不順著下,還再度掀他的面子。他才不去受那個氣!
順治晚上也不去坤寧宮,他蹬蹬蹬的跑去大佛堂旁邊的度朔清居。這座宮苑本是空置,如今孝莊要恩待桃朔白,不僅撥給他住,更是一應陳設都隨其喜好布置,還專門照桃朔白的道號掛了塊匾。桃朔白此回扮個道士,就沒用本名,而以居住地為號,他住在度朔山,便號稱「度朔道長」。
宮裡這些人只是覺得這道長奇怪些,尚無一人想到真正出處。
順治到了度朔清居,卻吃了閉門羹,桃朔白不見他。
「道長!」順治心裡苦悶,現在又覺得委屈,哪怕被拒絕了也不走,直接蹲在門外,看著真是又可笑又可憐。
「皇上,這、外頭風涼,道長已經歇下了,咱們先回去吧。」吳良輔小心翼翼的勸說,心裡也嘆息。
哎喲,想他十一歲便入宮,原是前明宮中太監,可從前明到如今的大清,還沒見過敢給皇帝吃閉門羹的,這位道長可真是開天闢地的第一人,偏生皇帝沒生氣。吳良輔因著孝莊的態度,平時對桃朔白極為尊敬,現在卻覺得不夠,往後還得更尊敬才行。
吳良輔勸了又勸,最終順治還是走了。
桃朔白聽著順治腳步聲離去,復又閉上眼。哪怕他現今在宮裡,看似與這些貴人關係不錯,可不代表他就得參與後宮紛爭,何況、他真要在今晚留下了順治,明天孝莊就得給他臉色看了。
順治與皇后的摩擦越來越大,幾乎到了見面就吵的地步,皇后去找孝莊哭訴,孝莊也是頭疼的很。孝莊先時教導這個侄女,告訴她如何做好皇后,可娜仁聽得似懂非懂,但有一條她聽明白了,就是不能跟皇上對著幹,得對皇上說軟話,得哄著。娜仁覺得委屈,她也是個天之驕女,從來都是別人讓著她,哄著她,如今……她也有心跟皇上和好,但又覺得皇上的心是冷的,根本捂不熱,兩個人最初是沒話講,後來有話了,卻是不停的爭吵,她也很難過。
順治遇到這種事不會去找孝莊訴說,他也不能對著桃朔白這個道長說,只能對著堂兄安郡王岳樂訴說。
岳樂比順治年長很多,一直對順治很有耐心,也很忠誠,事事開解勸導,盼望著順治有朝一日能真正成長起來,成為一個開天闢地的皇帝,做一番大事業。順治曾說,岳樂面對他時,他看到的是運籌帷幄的諸葛孔明,背對著他時,他看到的是義蓋雲天的關雲長。
若是朝堂的事情,岳樂可以出謀劃策,可以勸慰,但事涉後宮,他卻不能多嘴。儘管如此,順治抓著他一番傾訴,到底好受多了。
皇帝皇后這對新人就這麼磕磕絆絆的過日子,皇上不理皇后,皇后就把自己弄病了。她這一病,卻是給了崔果兒機會。
娜仁是昨夜氣皇帝不來,剛洗完腳就光著腳踩在冰涼的地磚上,又跑到外面躺在地上,好好兒發了回瘋。這不,著涼了,鼻塞聲重,腦袋發沉,難受的很。
花束子端來藥來,她使氣不喝,又嚷嚷著說:「哎喲,我頭疼,難受的很。」
花束子也著急,想起一個人來,連忙說道:「主子,要不、把翠果兒找來吧。」
「翠果兒?對,對,找她,快將她找來,她只怕比這些苦藥汁子有用多了!」娜仁連連催促。如今花束子與崔果兒關係不錯,又因崔果兒故意有意無意的訴苦,花束子知道她過的不容易,便常拿些小活兒給她做,乃是有意為她撐腰的意思。崔果兒來送東西,也見過娜仁,娜仁偶爾婚後過的不開心,崔果兒卻能講些小故事逗她發笑,後來娜仁就將崔果兒要到坤寧宮,依舊是負責做繡活兒。
崔果兒來了之後,伸手為娜仁輕輕按揉,娜仁只覺得腦中一陣清涼,頓時舒坦多了。
娜仁說道:「到底你有本事,我好受多了。得了,你往後也別弄那些針線了,就和花束子一樣,在我跟前服侍吧。你若服侍的好,我虧待不了你。」
「多謝皇后娘娘恩典!」崔果兒等的就是這一刻,也不枉她在皇后身上用了那般多的好藥了。
娜仁鼻息通暢,漸漸泛起睏倦,便讓花束子去安排。
花束子服侍著她睡下,領著崔果兒出來,欣慰笑道:「現在好了,早先你傷了手,繡活兒本就做的慢,我還擔心呢。如今既然是主子發了話,你只需服侍好主子,旁的就不必憂心了。」
崔果兒哪怕得了原主記憶,可繡活兒單靠記憶和身體慣性並不夠,何況她的心思也不再鑽研繡技上,所以故意在倒了坤寧宮後,故意弄傷手。有花束子照應她,她本就沒做什麼活兒,一直清閒著,如今順利晉升,少不得又要仔細謀劃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