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中飯店街對面,余山壽穿著一身粗布衣服,戴著一頂被染成灰色的黑色氈帽,扛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搶來的插滿鮮紅糖葫蘆的「狼牙棒」。
「糖葫蘆哎,又酸又甜又大顆的糖葫蘆~~」
余山壽賣力地高聲吆喝著,看到小孩和年輕女士從身旁走過,還不要臉地跑過去推銷。
這不,他剛拉著一對疑似情侶的小年輕,男的穿著一身學生制服,女的則是一件淡黃色的裙子。
這孫子也不找那女孩,直接對旁邊的男生說道:「先生,給這位小姐買兩串糖葫蘆吧,我家的糖葫蘆又大又甜,女孩子最喜歡吃了。」
男生:……
兩人付錢拿著糖葫蘆離開,余山壽繼續叫賣,他目光從大中飯店掃過。
那個箱子依舊擺在桌上,旁邊還站著一位服務員給看著。
但余山壽眉頭卻微微皺了起來,人怎麼還沒回來?
不太對勁!
余山壽心裡升起些許不妙的感覺。
他有心衝進店裡看看情況,但看著擺在餐桌上的那個箱子,又有些遲疑。
根據他們的情報,那箱子裡放著的是一部電台,這麼重要的東西,對方要是離開,絕對不會把它給落下。
余山壽心思轉悠一圈,放棄衝進去的想法,他轉身朝遠處的福特車快步走去。
這事他不敢擅自決定,還是請示一下組長比較好。真出了事,也有組長頂著。
「組長,情況好像有點不對勁,目標的箱子在餐桌上放著的,人去了洗手間,但一直沒回來,要不要安排個人進去看看?」
目標去了洗手間,這當然是余山壽的猜測,只是現在,他隱約覺得這猜測可能有點不對勁。
「洗手間?他去了多久?」沈玉先皺眉。
「他進了飯店後,把箱子放在餐桌上就去了洗手間,還有一個飯店的人在旁邊給他看著箱子。」
沈玉先拿起望遠鏡,望向對面的大中飯店,但街上人多,擋住了視線。
他放下望遠鏡,眉頭越皺越緊。執行這種任務,最怕的就是這種目標突然消失在視線中的情況。
「你安排一個人進——不對!不對勁,快,跟我來!!」沈玉先話說一半,忽然意識到什麼,臉色猛然一變。
他一把推開車門,從後腰拔出手槍,子彈上膛,朝著大中飯店急沖而去。
「於少輝,讓你的人立馬封鎖街道,嚴查一切可疑人物。余山壽,你的人跟我進飯店,讓人通知黎兆民,包圍飯店,從現在開始,一個人都不能放出飯店!」
沈玉先急言快語,面色陰沉,他命令一下,旁邊幾人雖然還沒搞清楚到底咋回事,但全都沒敢多說一句話,立即行動起來。
一瞬間,大中飯店外的街道上,前前後後,不少衣著樸素的人瞬間撕掉身上的偽裝,他們或憨厚、或溫和的表情瞬間變化,笑容一收,露出藏起來的獠牙,紛紛掏出手槍,前赴後繼地衝進了飯店,以最快的速度的控制了飯店各個角落。
飯店內的人不知所以,見這些人各個面色冷肅,手裡又拿著槍,不少人嚇得當場就要往店外跑,卻全都被衝進來的持槍之人或拉或拽地控制住。
一些膽子大,或自恃身份不一般的人想要反抗,更是直接被連打帶踹,三兩下就被打得躺在地上動彈不得,更過分的甚至直接被槍口指著腦袋,雙股戰戰。
他們頓時變得老實起來,暴力能讓人憤怒,也能讓人安靜。
沈玉先沒理會這些旁支末節,他和余山壽帶著人徑自沖向飯店的衛生間,一腳踹開衛生間的門便沖了進去。
隔間的門被一一打開,有個蹲坑的被突如其來的「襲擊」嚇得臉色慘白,一屁股朝後坐了下去,他可憐又無辜地看著拿槍指著他的壯漢余山壽。
「組長,沒人!」余山壽臉色凝重,他知道,壞事了!
「組長,女衛生間也沒人。」
「搜,一層二層三層,一層一層的,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搜!一定要把人給我找出來」沈玉先臉色黑得可怕。
余山壽見勢不妙,二話不說,親自帶著人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翻找起來。
沈玉先走出衛生間,距離衛生間很近的後門被人從外面踹開,黎兆民持槍沖了進來。
「組長,怎麼回事?」
黎兆民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他看後門看得好好的,突然便聽到飯店內部傳來的動靜,以為是組長下令行動了,帶著人就沖了進來。
不過此刻看著組長陰沉的臉色,他覺得事情可能不太對。
沈玉先沒說話,他朝大廳走去,黎兆民弄不清狀況,只好在身後跟著,兩人走到放著箱子的那張餐桌旁,箱子還好好地擺在那裡,一個拿著槍的行動隊員在旁邊看著。
「把它打開!」沈玉先沉聲說道。
看著箱子裡安靜躺著的電台,沈玉先呼吸都變得沉重幾分,目光也更加冷肅。
過了半晌,搜尋樓層的余山壽回來了。
他看了看桌上被打開的箱子,瞧見了裡面整齊擺放著的電台,轉而又瞧了瞧自家組長很臭的表情,他小心翼翼地湊上前去。
「組長,沒找到,屋頂也找了,沒發現人。」
沈玉先沒說話。
余山壽感覺手心有點冒冷汗,人是他負責盯的,現在人卻不見了。
「組長,電台還在這裡,他會不會——」他試著組織語言,招來的卻是沈玉先劈頭蓋臉的臭罵。
「愚蠢!他就是把這東西放在這裡迷惑你呢!你也不想想,這麼重要的東西,正常情況會不親自帶在身邊嗎!」
先前沈玉先也差點被騙了,下意識就認為,這麼重要的東西,對方要是離開肯定會帶上,換而言之,既然東西在,那人自然也在。
但他又猛然想到,這麼重要的東西,在飯店這種人來人往的場所,為什麼會放在餐桌上,而不親自拿著呢?
換做是他,絕不可能把這種要命的東西放在這種地方,讓旁人給看著。
因此,很大可能,這是故意的,就是利用「東西在這裡,那人肯定也沒離開」的這種思維,在故意誤導別人,而自己趁機脫身。
余山壽被罵得狗血淋頭,卻不敢辯解一句,他低垂著腦袋,承受著組長憤怒的口水,壯碩的肌肉在此刻沒有絲毫作用,甚至看著讓人有些想笑,他此刻看起就像一隻肌肉發達,卻把頭埋進沙里瑟瑟發抖的鴕鳥。
……
「你不是老唐,你是誰?老唐在哪裡?」董志高坐在副駕,他右手握槍放在膝蓋上,槍口對準旁邊的陳世襄。
雖然坐進了這人的車裡,但他還不能完全相信這人。
他暴露了?怎麼暴露的?他直到現在對此都完全沒有任何察覺。
此刻他腦子裡根本就是一頭霧水。
這事太怪了,他根本不認識這人,但這人卻是在自己進入飯店的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自己。
即使是老方讓他來的,但老方並沒有自己的照片,這人是怎麼一眼就確定自己是他要找的人的?
董志高心頭有太多疑惑。
他並沒有在飯店感受到特務的存在,剛才雖然選擇相信這人給他的紙條,但那是出於那盒香菸,以及紙條上落款的「老唐」二字。
在沒有徹底搞清楚狀況,見到老方前,他並不能輕易相信這人,剛才之舉,只是情急之下的別無選擇。
「你認識老唐?」陳世襄有些詫異,漁夫可沒有跟他說過他認識這位青松同志。
「這件事有些複雜,一言兩語的說不清楚。
「你只需要知道,從昨天晚上開始,整個上海的特務就拿著你的畫像在滿上海的找你,現在我們還不能說是安全。
「至於我……是老唐讓我來的,我能認出你,也是因為你的畫像。
「你在萬家公寓時,就被特務盯上了,之所以沒有動手抓你,是想抓到來和你接頭的人。剛才如果你遲上一兩分鐘出來,後門就被特務堵上了,到時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
陳世襄一口氣說道,他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有沒有說清楚狀況。
「你能不能先把你的槍口挪開,我不習慣被人用槍指著。」陳世襄示意了一下董志高手裡的槍說道。
上輩子就是被槍對著腦袋崩掉的,他不喜歡被人用槍指著,尤其是指著自己的腦袋。
董志高沒理會陳世襄這話,他略一沉吟,又問:
「敵人怎麼會有我的畫像?」
陳世襄見董志高沒把槍移開,雖然內心很不自在,但只能耐心解釋。
「前些天,我們有位叫顧向中的同志在南京被抓叛變了,不對,他現在已經不是同志!
「南京特務處根據顧向中給的線索,在前兩天破壞了我們在南京的交通站,南京從交通站的人嘴裡知道我們有位中央的同志從南京到了上海,他們根據那些人的描述畫出了你的肖像,昨天南京特務處情報科的一位副科長親自帶著你的畫像趕到上海,發動整個上海的特務在找你。」
面對青松的質疑,陳世襄只能儘可能詳細地解釋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聽到顧向中叛變,董志高一時陷入沉默,他目光低沉,不知在想些什麼。
老顧叛變?這怎麼可能!
忽地,董志高想到了更可怕的事情,老顧和老方是認識的,老顧叛變,那老方呢?他怎麼了?他為什麼沒來和自己接頭?
董志高內心忽顫。
「你怎麼這麼清楚特務處內部的事情?你究竟是誰?老方在哪裡,他為什麼會讓你來見我!」董志高突然發問,他緊緊盯著陳世襄,手指扣上了扳機,甚至已經不再稱呼老唐。
陳世襄聞言,一時陷入沉默,但旁邊的董志高不允許他沉默。
「老方被捕了……因為顧向中。」陳世襄聲音低沉。
「他昨天才得知你也暴露了,因此讓我來接應你,把你送出上海。」
董志高臉色很難看,但他沒有憤怒,相反,他此刻出奇地冷靜。
「那你呢,你是誰?!老方既然被捕了,他是怎麼得知我暴露的消息的,又是怎麼把消息傳遞給你,讓你來接應我的。」董志高緊盯著陳世襄,步步緊逼,絲毫沒有因為陳世襄剛才救他的行為而對他有絲毫客氣。
他內心此刻有一個他自己都不敢去想的可怕猜測,但他必須去想。
陳世襄忽然安靜,他不再說話,目光甚至都冷漠了幾分。
「你懷疑老方叛變?!!」陳世襄沉聲道。
雖然他當初自己也擔憂過老方會叛變,但此刻,面對董志高對老方的懷疑,陳世襄還是感到很憤怒,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憤怒。
說起來,他和老方其實並沒有什麼感情基礎,兩人也不過就見過一面,交談過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