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宮很大,卻又不及一個瞬移。
轉眼,鳳天陽來到了林小舟居住的院落之外。
他手中的天意刀,殺意四溢。
院門緊閉著。
院子裡,無心睡眠而坐在月下發呆的林小舟,眉頭緊蹙,盯著院門。
她察覺到了那強烈的殺意。
一隊帝宮近衛在院門前經過,稍作停留,便自行退去。
殺意猶在。
林小舟心裡堵得慌,壓抑的不禁嘆氣。
一個對聖帝妃子起殺心的人,卻又能讓帝宮近衛不敢過問。這個人,還能是誰?
林小舟靠著椅子的靠背,仰望蒼芎。
忽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許多年前,自己想要殺了陸野,陸野也想殺了自己。
許多年後的今天,歷史再一次重演。
夫君,是時候做個了斷了嗎?
林小舟從椅子上起身,正待祭出十二魔骷,跟鳳天陽做最後的決戰,卻忽然發現,外面的殺意,陡然消失。
鳳天陽走了。
林小舟呆了呆,癱了一般,無力的重新坐下。
翌日清晨,鳳天陽又一次來到了林小舟的住處。
「走。」鳳天陽說。
林小舟不解,卻還是跟了上來。
帝王出行,近衛相隨。
這些全部是由鳳族後代組成的近衛,是鳳天陽最忠心耿耿,也是最信得過的護衛。縱然那些被他使用俞冰修改過的「涅槃」復生的鳳族為他征戰沙場、出生入死,近衛之中,也沒有任何一個「活死人」。
林小舟無法理解鳳天陽的派頭。
不論去哪,明明可以直接瞬移過去,為何偏偏要坐著這種人抬的轎子晃悠悠的慢慢走呢?她也不明白鳳天陽到底在想什麼。
昨天晚上明明已經流露殺意,今天怎麼又忽然好似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了?
鳳天陽只是目不斜視的正襟危坐,一句話也不跟林小舟說。
一直過了好大一會兒,林小舟終於忍不住了。「聖上,咱們去哪?」
鳳天陽道,「大都督府。」
大都督府?
林小舟呆了呆,猛然醒悟。
大都督府,不就是俞冰那裡?
林小舟心裡咯噔了一下。
俞冰,認得自己!
想到此,林小舟的心揪了一下。
對於俞冰,林小舟並無好感。曾經,陸野跟她說過,俞冰,已經不再是俞冰。
鳳天陽忽然要帶著自己去見俞冰,是什麼意思?
「咳咳,聖上,大都督……嗯,妾身只是一個妃子,跟著聖上去見大都督,是不是不太合適?」
鳳天陽看向林小舟。
林小舟被鳳天陽盯得有些不自在,不自覺的低下了頭,避開了鳳天陽的視線。
轎子裡又沉默了下來。
又過了好大一會兒,轎子終於落定。
窗簾外,傳來侍衛長的聲音,「聖上,到了。」
接著,就是一個女子的聲音,「臣,俞冰,恭迎聖駕。」
鳳天陽下了轎子,看著俞冰,微微一笑,「大都督,多日不見,一向可好。」
「承蒙聖上惦掛,臣……」俞冰話未說完,一眼看到了從鳳天陽身後閃出身來的林小舟,不由的呆了一下。
林小舟?!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呵,大都督也被我這位妃子的絕美容顏驚到了嗎?」鳳天陽笑著問道。
俞冰呆了一下,把視線從林小舟臉上收回,看向鳳天陽,笑道,「看來聖上很喜歡這位娘娘啊,竟是帶到臣下府中顯擺來了。」
鳳天陽大笑,邁步前行。
俞冰緊緊跟上。
「聽說最近冰兒忙著尋找淨土?」鳳天陽問。
俞冰訕笑,「你又監視我,若真對我不放心,乾脆把我關進天牢算了。」
「呵,天牢是你設計的,我連查看一下的資格都沒有,如何關得了你。」
「這話說的,你若想探查,誰敢攔你。」俞冰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林小舟,道,「不是我說你,審美越來越差了。」
「各有所愛啊。」鳳天陽笑道,「對了,淨土到底是什麼所在?竟然讓你這般上心。」
「一個傳聞中的可以永生不死的樂土。」俞冰笑道,「人族創立仙界、神界,其實,他們是白費功夫。真正的神仙之地,當是淨土。」
「找到了嗎?」
俞冰搖頭,「若是找到了,豈敢瞞著你。」
鳳天陽笑道,「哪有你不敢的事情,我對你很有信心的。縱然哪天你弒君造反,我都覺得正常。」
俞冰笑道,「放心,對這世俗世界,我沒什麼興趣。你讓給我,我都不屑要。」
「那你不如乾脆告老,辭了這大都督的職位吧。」鳳天陽道。
「暫時不打算。」俞冰道,「我需要人手來調查淨土。而且,我也有點兒擔心你要對付我,所以,總是需要一些勢力來自衛啊。」
鳳天陽大笑,「我之前的建議,你考慮的如何了?」
俞冰搖頭,「早說了,沒有考慮的必要。」
「呵,不要這麼武斷。做我的皇后,有什麼不好呢?我是不會殺我的女人的。」
俞冰臉上依舊帶著笑,「你知道我的身份,何必強人所難呢。」
「我真不知道你的身份。」
「至少你知道我是男子。」
「呵,男子變成的女子,似乎別有一番滋味。」
俞冰抿著嘴巴,微微笑著,「聖上,你說……我為這天鳳王朝,算不算鞠躬盡瘁了?」
「當然。」
「若是我跟聖上討要一樣獎賞,不算過分吧?」
「即便你是要這聖帝寶座,都不過分。」
俞冰訕笑,「我要她。」俞冰回身指向林小舟。
一直跟在後面的林小舟,一時間嚇了一跳。
鳳天陽饒有趣味的看看林小舟,又看向俞冰,繼續前行。「怎麼?冰兒的審美也這麼差了?」
俞冰笑道,「聖上貴為天下至尊,所有臣民的審美,都應該跟聖上看齊才對。聖上認為美的,縱然奇醜,那也只能是絕美的。」
「這馬屁拍的極好。」
俞冰笑道,「您就說給不給我吧。三百多年了,我可是第一次開口跟您討要獎賞。」
鳳天陽意味深長的看著俞冰,良久,道,「君子不奪人所愛,冰兒還是委屈一下吧。不過,我可以送別的女子給你。說起來,這次的秀女中,還有一個,我十分鐘愛。乃是白狐一族的白嬌兒,不僅姿色出眾,技術更是過硬。晚上就給你送來,如何?」
俞冰笑著搖搖頭,道,「多謝聖上厚意,那白嬌兒,聖上自己留著吧。」
鳳天陽大笑道,「不妨事,我後宮女子太多,送你百十個也無妨的。來來來,去看看你的後花園,聽聞你的後花園設計的十分有趣。」
大都督府的後花園,一直被傳的十分離譜。
相傳,俞冰將整個後花園設計成了一個微縮的世界,全天下的大陸和海域,都在其中。遊覽了後花園,又吃了一頓便飯,鳳天陽一行,這才離去。
恭送鳳天陽離開,站在府門外,俞冰臉上的笑容,逐漸收斂。
林小舟的突然出現,和鳳天陽的一次次試探,讓俞冰的神色極為凝重。不過,也不是沒有什麼好消息。
林小舟既然還活著,那自己或許不用只在天瓊仙身上著手了。
這個林小舟,會《道生一》,又是極怕死的。
只要稍微折磨一下,總能從她口中得知淨土的位置。
或許,也未必需要來硬的。
……
月上枝頭,涼風習習。
鳳天陽雙手抱著腦袋,仰躺在床上。
盯著屋頂,怔怔出神。
白慕君趴在鳳天陽身上,問道,「想什麼呢?」
鳳天陽道,「今天,我去了俞冰那裡。」
「嗯。」
「還帶著林小舟。」
「林小舟?」白慕君怔了一下,才道,「哦,就是那個你說的很醜的妃子?」
「嗯,也不算很醜。」鳳天陽呼出一口氣,「林小舟和俞冰,應該是認識的。」
白慕君側身躺下,一隻手支撐著腦袋,居高臨下的看著鳳天陽,道,「是俞冰安排的嗎?」
鳳天陽搖頭,「我之前也這麼懷疑,但是,俞冰為何會安排一個長相……不算太好的女子?甚至還是個孕婦?難道說這林小舟,有什麼特別的手段能對付我?另外,若真是俞冰安排的,以俞冰的心機,縱然林小舟見到她後掩飾的不好,她俞冰也一定能做到『不相識』。但我注意到,俞冰看到林小舟,似乎十分意外。她這般高手,竟然沒有及時隱藏自己的情緒,可見,她是真的非常意外!而且,她跟我討要林小舟……不知道是試探,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白慕君忍著笑,饒有趣味的看著鳳天陽,片刻,又道,「你睡了俞冰沒有?」
鳳天陽搖頭,「她的原本身份,應該可以確定是個男子了。她自己也親口承認了。卻不知到底是不是曾經號令人族的人王!」
「你怎麼不直接問問她?」
「她即便回答了,我又如何斷定真假?」鳳天陽嘆一口氣,忽然坐起,開始穿衣服。「北海之地,人族太過團結,不太好,你處理一下。」
白慕君侍候著鳳天陽更衣,「這種小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已經開始集結軍隊,若是走運,應該能生擒了海無笙。」
「你就那麼確信海無笙在北海?」
「人麼,迷戀故土,是情理之事。」白慕君笑道,「已經晚了,非要回去麼?」
「嗯。」鳳天陽答應著,下了床,徑直走出了房間。
一直來到門外,侍衛長已經在那裡等他。
「送過去了?」
侍衛長道,「包括白嬌兒在內,一共一百名,悉數送到了大都督府。」說著,侍衛長忍不住笑,「聖上此舉,可是傷了許多人的心啊。那白嬌兒,哭的稀里嘩啦的。若是跟白狐老祖哭訴的話……」
鳳天陽笑了一聲,道,「走吧。」
……
長夜漫漫,偌大的帝都,隨著長夜逐漸安靜下來。清冷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行人,唯有劍了了麾下的外城禁軍的巡邏隊伍,在寂靜的街道上不斷穿行。
不過,對於修行者而言,白晝黑夜,其實並沒有什麼意義。
街道上雖然安靜了,可各處花天酒地的所在,反而更為熱鬧。
殷成趕走了那些偎上來想要賺些度日薪資的風塵女子,獨自一人,端著酒杯,一邊發呆,一邊喝上一杯。
酒的味道不怎麼好,再烈的酒,也醉不了大乘高手。然而,如同大多高手一樣,殷成依然喜歡在無聊的事情喝上一杯。
像殷成這般身份,本可以在這裡要一處雅間兒。
不過,殷成喜歡這混亂的場面,喜歡這靡靡之色。
好像只有在這樣的場合里,才能感覺到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真實感。
一壺酒飲盡,殷成終於起身,打算離開。
可是就在轉身之際,殷成忽然愣住。
不遠處的一張桌上的一男一女,引起了殷成的注意。
那一男一女,似乎只是無聊的飲酒,並未交談。但從他們的神情中,不難推斷出,他們在用傳音入密交流。
猶豫了一下,殷成還是走了過去。
兩人看到殷成,有些意外。
殷成微微一笑,看向那男子,「賀家人?」
男子眉頭一蹙,精神緊繃起來。
殷成笑著端起面前的酒杯,毫不客氣的自顧自的倒了一杯,喝一口,道,「這酒,比之雲鶴,天壤之別。」
男子微微一笑,問道,「閣下是?」
殷成道,「賀家人的心法很特別,氣息很好認。我跟賀家老祖,有些淵源。」
男子繼續問道,「不知是哪位老祖?」
「賀寒蟬。」
男子倏然一驚,看著殷成,默然無語。
殷成起身離開。
男子與女子對視一眼,也跟著起身,追了上來。
夜色籠罩著大地,一隊外城禁軍巡邏經過,遇到殷成,立足致禮。
殷成只是點頭,繼續悠閒漫步。
直到那男子與女子跟上來,殷成才道,「轉眼無數載,是是非非,恩恩怨怨,恍如昨日。」
「尊駕……怎麼稱呼?」男子問。
殷成不答,卻道,「早在中天毀滅之後,賀家人就幾乎絕嗣,最近些年,倒是有個姓賀的冒出來,他又剛好會賀家的《馭龍訣》。若是我沒有猜錯,你是賀長風吧?」
賀長風凝眉,點了點頭。
「你……跟天瓊仙長得一模一樣。」殷成笑看著那女子,道,「這世間,跟天瓊仙一模一樣的有不少。仙尊死了,陸落梅死了,俞昭靈死了,天瓊仙被困天牢,不可能出的來。所以……你是天瓊洛,對嗎?」
天瓊洛笑道,「閣下很聰明。」
殷成苦笑,「你們在帝都,是想幹什麼呢?聖帝很強,天下歸心,何必再折騰呢?」
賀長風道,「尊駕還是報上名來吧,這般聊天,聽沒意思的。」
殷成道,「殷成,知道嗎?」
天瓊洛和賀長風不約而同的停下了腳步,頓了頓,見殷成依舊漫步前行,這才緩緩跟上。天瓊洛道,「大都督的好友,平蠻將軍殷成,我們自然是知道的。」
賀長風道,「以閣下的年紀,能跟我祖輩寒蟬老祖有淵源?」
殷成道,「殷成不認識賀寒蟬,龍欣卻是認得。」
龍皇?
賀長風和天瓊洛都是一驚。
殷成抬頭看天,長嘆一聲,又道,「太久遠了,只記得那時候的我,還很年輕,年輕到了以為求天問道勝過一切,更勝過一個女子的感情……」說到這裡,殷成大笑,「或許是報應使然,後來,我的女兒,也喜歡上了一個男子,她跟我的選擇恰恰相反。如此重情重義的女兒,我倍感欣慰。可惜,我知道,那個男子,並非真的喜歡她。我將她囚禁於北海牢籠,希望她能夠幡然醒悟。然而……造化弄人啊。」
一片落葉,飄飄然落在街上。
這個夏天,悄然而逝。
殷成蹲下身來,撿起那片落葉。
……
很久遠的過去。
一個落葉繽紛的時節。
枯黃的野草,正等待著腐爛,樹葉凋零,嘩啦啦如雪花紛飛。
賀寒蟬凝眉看著龍欣,顫聲道,「何必呢?空造殺孽罷了。」
龍欣搖頭,「鳳族愚昧,只知涅槃而不知往生。蟬妹,一起吧,極樂淨土,肯定存在的。」
賀寒蟬搖了搖頭,「人族不會跟你合作的。」
龍欣也跟著搖頭,「就是人王主動找我合作的。」
賀寒蟬呆了一下,顯然有些意外。
「蟬妹!」龍欣道,「學會涅槃,領悟往生。天道近在咫尺!一起吧。」
賀寒蟬訕訕一笑,「天道……何謂天道?」
龍欣一時愣住。
賀寒蟬抬起手,輕撫著龍欣英俊的臉,「天道,即靈欲。淨土,即心安。」
龍欣苦笑,「你這般說法,太過唯心。一切,總要試過才知道。鳳族勢弱,聯人龍之力,必可滅之。『一念問道,一念涅槃。十方往生,十方淨土!』這句偈語,不會有錯的。往生之地,必為淨土!」
賀寒蟬搖搖頭,轉身離去。
「蟬妹!你去哪!」
賀寒蟬頭也不回的說道,「找個願意跟我一起簡單生活的男子,然後……成親……」
……
殷成拿著那片落葉,怔了許久,忽然開口,「也許……寒蟬是對的。」
天瓊洛不明其意,但賀長風卻是了解的。
寒蟬老祖跟龍皇無疾而終的戀情,賀家後人都知道。
天道即靈欲,淨土即心安。
這句寒蟬老祖留下的話,並非能被所有賀家人認同。
也有不少賀家人,曾經去尋找淨土——正如那些前仆後繼的為了「更高境界」而喪命的一代代梟雄。
是偉大,是愚蠢?
誰又說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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