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九尾羊如一道白色的閃電,消失於暮靄深處。
兩邊的景物紛紛後退,猼狏對繃著臉坐在背上的流瞳道:「我說,我送你的絕世武器,無畏之心,你到底要還是不要?」
流瞳的表情極其肅穆,好一會兒,「要,為什麼不要?」
說著,便去揪他身上的羊毛,片刻後,一道慘烈的嘶吼聲起,「混賬啊!你拔的是我的眼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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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到羽人女王巢居時已是暮色四合,遠遠的,便見火光四起,殺喊盈天。
形似巨樹又似的城堡的巢居矗立在幽藍的天空下,外面藤蔓環繞,花葉點綴,窗戶和門就巧妙地開在綠葉和鮮花間,裡面透出明亮的光。
自下而上,不同的方向,每隔一段距離便會伸出一個樹杈,樹杈間建有木屋,裡面住著羽人守衛。
階梯螺旋而上,通向各個不同的門,同樣是鮮花環繞綠葉簇擁,就像一條絢麗的彩帶,縈繞於巢居周身。
邛澤已經帶兵攻陷了巢居外圍,被丟來打頭陣兼送死的妖奴根本無心作戰,一觸即潰,邛澤部屬迅速湧向巢居階梯。
流瞳和猼狏趕到現場,地上已經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屍體,血腥四溢。猼狏看了看,輕巧地越過屍體,跳到不遠處一塊巨大的岩石上,指著台階上空的一個羽人,「打他!」
流瞳目測了一下,距離著實不近,可是該羽人全身都沐浴在光下,羽翼展開,長約數丈,潔白勝雪,目標實在夠大,夠扎眼,於是毫不遲疑,藥包一個接一個流星似的飛了過去。
羽人的翅膀上先是起了一些小火苗,不過很快熄滅了,後來又連續打了幾個噴嚏,起了一場颶風,掀翻了面前幾頭妖獸,到後來,終於給一坨不知什麼味道的東西劈面砸中面孔,登時像喝醉了酒似的,迷迷瞪瞪、搖搖晃晃往下墜,然後給下面的一群妖兵砍成了肉醬。
流瞳頓時歡呼。
猼狏瞄了她一眼,流瞳立時醒悟,收斂狂態。
兩人躲在暗處放黑槍,前面廝殺成一團的人誰能想到?羽人守衛就這麼給他們黑挺了七八個。
妖兵像潮水一樣湧進巢居,搜索羽人女王。
但是巢居實在太大,邛澤的兵士只能一層一層往上搜,邛澤足踏蒼雲,手握月刃,耀眼的白髮激揚而起,直接衝進巢居最頂層。
外面,黑完了一個方向,猼狏便帶著流瞳又換了一個地方,羽人的位置越來越高,法力越來越強,消耗的藥粉也越來越多。
留在這裡的羽人守衛不足百個,卻個個彪悍強壯,仗著空間優勢抵死據守,倒也不容小覷。但這空間優勢同時也成了他們的束縛,他們不敢離巢居太遠,只是一味地阻擋來兵侵襲,這無形中為流瞳的命中目標降低了困難。
當換到第三個地方的時候,流瞳看到了月漾。
幽藍的夜空下,他足踏花莖,肩浮螢光,衣擺隨風飄拂,神色漠然。
他的身後,是邛澤麾下的兩隻翼獸。
下面的羽人估計是頂不住了,開始向外逃竄,而巢居四周的上空早就安排有人等在那裡,就待他們入彀。
流瞳屏息凝神,一看到有羽人靠近月漾就立時出手,於是撲到月漾面前的羽人,不是全身著了火,就是已經中毒,要麼就是迷迷糊糊四下亂撞,然後被月漾一條藤蔓勒斷脖子,或被翼獸劈死。
月漾的目光不禁閃過一絲訝異。
藥包流水價地往外拋,連羽人也發現了,一聲尖嘯,離弦之箭一般向他們這個方向俯衝過來,猼狏大驚,大喝一聲:「跑!」一躍而起,瞬間不見了蹤影。
流瞳:「……」
說好的無畏之心呢?
流瞳隨即躍起,撒開蹄子就逃,同時不忘向後拋藥包,身後的羽人已有防備,輕輕巧巧便躲過了,只是目色愈厲,尖嘯聲充滿了憤怒仇恨。
颶風忽起,陰影越壓越低,尖嘯聲和激變的氣流迫得她透不過氣來,只在瞬息之間,她便明白了被老鷹追逐的兔子的感受,逃,無論怎樣逃,都逃脫不了那雙利爪的陰影。
潔白的身體懸空而起。
尖利的爪子刺透她的皮肉,劇痛襲來,她眼前一陣發黑,先是拼命掙扎,後來離地面越來越高,便一動不動了。
「原來是一隻小鹿妖,看大爺我不撕碎了你!」尖銳的聲音刮擦著她的耳膜,她的腦袋一陣嗡嗡作響。
尖爪如刃劃開她的皮肉,刺穿她的喉嚨,伸進她的內臟,非人的疼痛狠狠地擊穿了她,意志瞬間崩潰,她渾身抽搐著,喉嚨里發出破碎的聲音,神智卻前所唯有的清醒,絕望戰慄,無聲哀鳴。
隨即,一記術法打在她的身上。
溫溫涼涼,疼痛稍緩。
她緩緩睜眼,兩團螢光浮在她的面前。
月漾……
她嘴唇微動,卻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月漾和兩隻翼獸呈扇形圍住了羽人。
「放下鹿妖,本將軍可以放你一條生路。」月漾的聲音清清淡淡。
「呵,當老子是傻子?」羽人瞳孔一縮,兩指捏在流瞳的頸前,「你們這些陰險卑鄙的下等妖,老子憑什麼相信你?」
「本將軍是我主麾下第一將軍兼醫師,也是我主最親密的朋友,向來一言九鼎,從不欺人!」
月漾斬釘截鐵,氣勢驚人,「這鹿妖原是我藥谷的妖奴,要不是有祥瑞之名,被我主看重幾分,你以為我會與你多費唇舌?你殺了她,我們必不會放過你,你放了她,我們卻可以留你性命,說吧,你的命還是她的命,你自己選!」
他的身邊,一隻翼獸心中嘀咕:這個醫師什麼時候成了將軍了?
另一隻翼獸已經耐不住叫道:「醫師,和它說那麼多做什麼?它不放更好,拖著這麼一個累贅,我們殺起來還更方便呢!至於祥瑞不祥瑞的,我們少主沒那麼死心眼!」
月漾沒有理他,只直直地盯著羽人,「如何?」
羽人眼珠骨碌碌亂轉,忽而眯眼笑道:「我還是不能相信你,除非你和她交換,做我的人質,等我逃到海邊安全了再放了你。」
話音未落,旁邊的翼獸已經忍不住罵道:「我呸!你這個不知死活的鳥人,你休想——」
月漾止住他,目光如箭,直視羽人,「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羽人痞道:「我害你有什麼好處?費時費力,說不定連逃都來不及逃,你們的人肯定不會放過我,我傻了才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月漾點頭,「有理。」略略一頓,「既如此,本將軍就暫時委屈一下自己做你的人質好了。」
羽人的面上閃過一絲狂喜。
翼獸在旁急道:「醫師!」
月漾:「照顧好白鹿。」
說罷頭也不回地向羽人飄去,流瞳努力掙扎著,從破碎的喉嚨中擠出一絲嘶啞的聲音,「月漾,別做傻事!」
月漾:「閉嘴!為什麼不好好待在石室,這些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流瞳的目中立刻起了一層薄淚。
她嘴唇微顫,還待再說,羽人突然將她拋向翼獸,而後飛快地制住月漾,向後退去。
翼獸手忙腳亂地接住她,羽人已經押著月漾向來路飛去。
月漾淡淡,「你不是去海邊。」
羽人得意,「可惜你知道得太晚了!」展翅疾掠。
巢居上空,邛澤的包圍圈越收越小,與羽人女王一場激戰,雙方各自帶傷,他手握月刃,銀髮染血,周身的氣流激得長發飛起,衣袂獵獵。整個人如來自地獄的浴血修羅,冷酷之極,妖異之極,俊美之極。
他一步步逼近,羽人一步步後退。
平日裡高高在上、睥睨眾生的羽人女王此時一身狼狽,她身邊只剩下三個侍衛,素來精心保養、珍愛至極的羽衣被邛澤的月刃砍得七零八落,活像一隻禿尾巴雞,散亂的頭髮混合著血粘在臉上,眼神嗜血尖銳,不用化妝,出鏡即為瘋婦。
四個羽人背對背圍成一圈,警惕地盯著四周,氣氛緊繃,一觸即發。
就在此時,押著月漾的羽人飛至,大聲疾呼,「銀狼族的妖聽著,你們的大將軍在我手中,想要他活命,現在全部後退!」
說話間,手抓月漾為盾牌,擋在羽人女王面前。
邛澤面色一變,羽人女王大聲讚賞,「好兒郎,本王沒有看錯你!」
該羽人受到鼓舞,膽氣愈壯,衝著邛澤喊:「後退,否則我先結果了他!」
橫在月漾頸前的刀又逼近幾分。
邛澤目光如海,言語緩緩,「放開他,留你全屍。」
羽人面色大變,月漾道:「少主,屬下追隨你數百年,從來言聽計從,忠心不二,少主可不能不顧屬下的性命啊!」
邛澤目光微動。
月漾道:「少主想想,自屬下追隨少主以來,可曾做過一件背棄少主、讓少主失望的事?屬下與少主,是主從,亦是朋友,一直相互信任,請看在這樣的情分上,讓路吧。」
邛澤:「月漾!」
月漾目光瑩潤,平靜道:「請少主成全。」
邛澤慢慢舉起一隻手,如舉起千鈞重物,目光微濕,「讓路!」
包圍羽人的妖向兩旁散開,向後退卻。
羽人押著月漾迅速撤離。
夜色幽深,暮靄重重,羽人身上帶傷,還拖著一個妖質,所以飛行速度並不快。
兩團綠瑩瑩的光忠實地浮在月漾肩上。
莫名的清香在空中四散,邛澤帶人遠遠地跟著,既不離開,也不靠近。
羽人咒罵出聲,加快飛行速度。
香味愈來愈濃,如凝成實質,羽人終於發現不對勁了,其中一個道:「咦,什麼味這麼香?」
其他羽人也四下嗅。
只在瞬息之間,月漾突然發難,猛地掙脫羽人的束縛,幾條藤蔓同時飛起,把幾個人緊緊地捆縛在一起。
因為之前表現太過順從,甚至還說服銀狼讓道,且又在飛行之中,所以羽人對他並沒有特別防範。
猝然之間被捆個正著,羽人開始尖嘯、掙扎,然後,熊熊火光沖天而起,把所有的人,連同月漾在內,淹沒在大火之中。
黑魆魆的天空被映得通紅,驚惶絕望的尖叫嘶嚎響徹雲霄,大火吞噬著祭品的衣服、肌膚、軀體,閃過所有來者的面孔,震驚,悲傷,眼中含淚,不敢置信。
熊熊烈火中,唯有月漾的面容,寧和平靜,不驚不怒,不喜不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