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夢鹿 44. 魔王之囚

    流瞳睡得並不實,她雖然很累很想睡,但是她也很痛,而且,身為一個夢貘,她本能地排斥任何形式的催眠。

    混混沌沌中,她看見,瞿陵的手下掩護著他想退入隱形山莊,但被邛澤的親衛盡皆屠戮。瞿陵倉皇遁逃,但邛澤不慌不忙地在看似空無一人的原野上逡巡,不一會兒,便撕破結界,從假山後揪出帶傷的瞿陵和他的花蝴蝶。

    至此,邛澤還彬彬有禮地問了一句:「二弟對自己香噴噴的頭髮還滿意嗎?」

    瞿陵一愣,隨即大恨,雙目赤紅。

    若不是他身旁的錦繡死死地拉住他,只怕這貨當場就要撲上來咬人了。邛澤絲毫不理會他狀若瘋狗的樣子,自顧說道:「我曾問過二弟,別人欺我、辱我、輕我、騙我,卻還要我忍他、讓他、寬容他、敬愛他,這樣的賢君你會做嗎?」看著地上一個伏地戰慄,一個咬牙切齒的人,淡然微笑,「不,你不會,而我,卻要做的。」

    四周火光鼎盛,每個侍衛手中都舉著一支火把,搖曳的火光映入他的目中,映出一片高貴睥睨的王者氣勢。

    曾幾何時,這個人還是自己口中隨意呼喝的半妖,而現在,自己卻被迫跪在他的腳下,成了他砧板上的肉,瞿陵渾身的氣焰不知不覺間消沉下去,目中浮起頹然的迷惘。

    邛澤道:「可是你不遵父令,威脅兄長,不孝不悌,為兄卻不能不給你一點教訓。」

    說話間,他突然毫無徵兆地出手,把瞿陵的身體打飛了出去,瞿陵的身體撞上身後的假山,跌落在地,疼得深深地蜷縮起來。一旁的錦繡低呼一聲忙撲過去扶住他。

    邛澤漠然道:「回你的流放地去吧,至於這座隱形山莊,」他淡淡地環顧四周,「太不利於二弟你修身養性,明日之後便由宮中收回。」說完一揮手,結界在他面前合上,假山聳立的場景轉眼又成了一片空曠無人的原野。只有未能完全彌合的縫隙里偶爾漏出幾聲呻·吟和咳嗽。

    四周一片寧寂,除了穿過原野的風聲,就是火把燃燒的嗶啵聲。

    每個人望向他們的主君時,目中都充滿對他大度仁德的敬服,可是流瞳卻看得分明,隨邛澤那一掌打出去的,還有一枚食時獸力量碎片......

    那看似簡單懲罰的一掌,卻把一個致命的虛洞種到了瞿陵身上,流瞳可以想像,用不了多長時間,那個並不討人喜歡的二公子,便會悄無聲息地在這個世上消失,消失得乾乾淨淨,連一根毛髮都不會留下……

    連帶的,還有錦繡……

    黎明前濃厚的黑暗中,那清寒潮濕的薄霧仿佛漸漸蔓延到了心底,她感到一陣發冷。

    邛澤環顧他的部下,微笑道:「今夜在場的人,全都誅逆有功,每個人都可以到魔樹院領一隻魔蝶回家。」

    現場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蝴蝶,美麗至極的蝴蝶,是多少人夢寐垂涎的寵物,因為二公子的緣故,大家不得不暫收覬覦之心,可私底下,無人不以有一隻蝴蝶靈寵為幸......

    而今,因為新君的一句話,這曾受庇佑的一族重新成為別人手中輾轉把玩的寵物......

    這就是君王的懲罰。

    流瞳想起魔樹院的夢境中,那個風華絕代的男子曾說:我們不是為做別人的玩物而活著的,總有一天,我們要擺脫那些人的控制,重新找到家園開始生活……

    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漫上心間……

    再次醒來,已在魔宮的某處寢殿中。

    院中的桐花開得正好,絳紫微白,團團如扇,風吹過,一陣雅香撲鼻。

    流瞳身上的傷已經好了許多,至少沒有那種難耐的疼痛了,她在院中轉了一圈,才發現院子四面竟然都是牆壁,沒有門。

    她提氣欲飛上牆頭,然而她飛多高,牆便長多高,之前賞心悅目的白雲藍天仿佛成了一頂密閉透風的穹廬形罩子罩在她的頭頂。

    這是要囚禁她嗎?她想,心中又好氣又好笑,胸口起伏不定,突覺胸前一痛,低頭一看,胸前的傷口竟然裂開,白色的衣襟上滲出絲絲血跡。

    她搖搖晃晃墜落下地,捂著胸口往屋內走。

    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侍女看到她這副樣子,慌忙過來攙扶,殷殷道:「夫人,魔醫說您的傷要過幾日才能完全好,這些天您需要好好休息。」

    她忽然就怒了,「誰是你夫人!」

    侍女受驚,臉驀然發白,哆哆嗦嗦的似乎隨時都會跪倒。

    她勉強忍下心中的焦躁,緩下聲氣,「抱歉,我不該沖你發火,邛澤呢,他在哪裡?」

    侍女緩過顏色,細聲道:「太子殿下處理完政事就過來,您的衣服染了血,讓婢子伺候您更衣嗎?衣服是殿下親自挑選的,殿下還吩咐廚房,讓他們做您愛吃的......」

    流瞳又開始煩躁,擺了擺手,道:「多謝,我這裡不用伺候了,你退下吧。」

    侍女嘴唇微動,似乎想說什麼,神色遲疑,但終於還是依言福了福身,悄悄退了下去。

    流瞳徑自化為一頭白鹿臥在床上閉目休息。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到外面有說話的聲音,她睜開眼,邛澤從外面走進來,夕陽餘暉映在他的身上,他翩然的衣袂上浮漾起一層暖橘色的光澤。

    他走過來坐在她身旁,撫著她的頭,溫柔的聲音如帶著花香的月光,靜靜彌散,「餓了吧,要不要起來吃點東西?」

    她搖了搖頭,若有所思地望著他。

    邛澤擠上她的床,側身斜躺在她的身邊,撐著頭,黑曜石一般的雙眸凝視著她,「怎麼,有話和我說?」

    流瞳點點頭,「那就說說這個走不出去的院子是怎麼回事好了。」

    邛澤唇角微翹,修長手指自然而然梳理著她的白毛,輕柔徐緩的節奏,透著若有若無的親昵曖昧,「何不說說化形的問題,比如,你現在為何不化為人身?」

    流瞳:「不喜歡不行嗎?」

    邛澤:「可是我喜歡。」

    說話間,只聽輕微的「嘭」的一聲,蹲坐的小白鹿被迫化為同姿勢的白衣少女,白衣少女還有點狀況外,迷迷瞪瞪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驀然驚呼一聲,眼睛睜得溜圓,起身就往後撤。

    邛澤速度更快,伸手一拉,起身一翻,便虛虛地壓在了她身上。待看到她胸前的血跡,不禁蹙起眉頭,小心翼翼地去查看她的傷勢。

    流瞳趁機掙脫開他,滾到一旁,又化為白鹿,跳起來離他遠遠的,警惕地看著他。

    邛澤嘴唇微抿,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流瞳道:「少主意欲為何,用這個院子囚禁我?」

    青年面上的溫柔暖意盡斂,只剩下一片雪原般的漠然平靜,「那是因為有些人總想不告而別!」

    流瞳心中不期然地一跳,但很快鎮定下來,她沉默須臾,冷靜道:「那少主準備把我關到什麼時候?你和戰狼族長大婚的時候,還是大婚之後繼續關?」她臉上泛起稀薄的笑意,像初冬的月光,幽幽的,照得人心裡發冷,「少主又準備如何待我,像二公子對待錦繡那樣,還是像你父親對待你母親的轉世那樣?」聲音慢慢的,一字一句,「他們的下場似乎都不怎麼好。」

    天突然就暗了下來,洶湧的暮色轉瞬便吞沒了整個房間,他的心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擊中,不停地往下沉,往下沉,喉中湧起寒冷苦澀的味道,他聽到自己的聲音,輕啞而飄渺,向她保證道,「我不會讓你像他們一樣的。」

    &嗎?」她又笑了,笑意淡薄而幽涼,像一根根透明的絲線,緊緊地勒著他的心,「這話想必二公子對錦繡說過,偉大的魔帝對他心愛的女子也說過,但是呢,魔帝口口聲聲說要保護的美人還是被正房一巴掌扇斷了脖子。」

    她明媚的雙目中如被侵入無邊的陰影和倦怠,像無可挽回的失望,又像不可觸摸的滄桑,「邛澤,其實我很理解你身在這個位置會有許多不得已的選擇,但是,我還是想說,如果我是你心目中那個人,我不會接受,更何況我根本就不是那個人!」

    邛澤眉目一凜,「什麼意思?」

    流瞳:「我知道你心中藏著一個人,她在你小時候保護過你,你一直在尋她,可是……我不是那個人。」她抬頭看著他的眼睛,目光坦然澄澈,「你應該可以想到,如果我是她,我不會這麼容易受傷,因為她的武力值是那麼高;如果我是她,為何我們的性格、我們術法路數完全不同?還有,」她有些遲疑,出口的話亦有幾分艱澀,「如果我是她,為何……我會有一個神族身份……」

    黑暗中仿佛突然捲起一陣無聲的風暴,他緊緊地盯著她,目光駭人,「你不是忘了嗎,你說過,自半月湖醒來後,你就什麼都忘了?」

    流瞳心中一悸,道:「是的,可是後來又慢慢想起一些,比如我的身份,比如,為什麼我會出現在少主的領地?」

    無形的威壓在黑暗中蔓延,他慢慢逼近,她慢慢後退,心緊張得幾乎要跳出喉嚨,這一刻,她突然後悔,後悔心中的那點信任,後悔自己此時的坦誠。

    他猝不及防地一把擒住她的脖頸,白鹿轉眼變成一名白衣少女,優美細膩的脖頸像一段溫潤的美玉,掌握在他的手中。

    他的臉逼近他,炙熱的氣息撲在她的唇際,俊美至極的雙目泛起妖異的猩紅,而語調卻緩慢而優雅,「哦,那你說說,你為何會出現在我的領地?」

    流瞳的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這一刻,她絲毫不懷疑他會殺死她,他要趁她受傷的時候殺死她!

    她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認識邛澤,可實際上,她已經想不起很久以前的邛澤是什麼樣子了……

    她強忍著心中的恐懼,結結巴巴道:「我……我沒有害少主的意思,我就是有一件事必須來魔界,所以……」

    他卻似乎並沒有聽她的話,像陷入一種無法言喻的自我瘋狂中,突然一笑,笑聲蒼涼而嘲諷,「希望我當上魔帝,不要挑釁神族,不要為難人類,這是你的目的?」

    流瞳恨不能咬掉自己的舌頭,自己當初為什麼要說這樣的蠢話,為什麼?

    她訕訕道:「不是,我……我沒那麼大目標,也沒那麼大本事,我就是為一件私事,」她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近乎討好,「您看,您並沒有什麼損失,而且我還救過您一次,」雖然此時邀功有點不好意思,但關鍵時刻,哪還管得了這個,「現在私事了結,我也該回去了,把誤會解釋清楚,大家文明解決問題,不要動手傷了和氣哈。」

    說完,還意有所指地瞄了瞄他掐自己的手。

    邛澤卻倏地仰首大笑起來,那笑聲蒼涼悲絕,沒有一點歡愉之意,「我不信,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信!」

    流瞳愣住。

    邛澤緩緩地撫摸著她頸上細膩的肌膚,既危險又曖昧,流瞳倏然醒悟,竭力抻著自己的脖子,「你看,我脖子上沒有牙印,你當初在那個人脖子上留下牙印的!」

    &連這個都清楚,」他眼中的血紅愈發濃郁,目光緩緩舔舐過她的肌膚,忽地一口咬了上去,「既然沒有,那不妨再留一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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