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馬山莊 第五回畫棟雕梁飛燕子,重檐疊闕走蛟龍1

    曾小乙長大身子陡然拔起,行動竟然無比輕捷。張俊坐在高宗身側,哪容他得手,右手探出,向曾小乙腕間抓落。曾小乙早提防此招,匕首向上一挑,張俊若不避開,五指便立時被削斷,但他救駕心切,絲毫不加遲疑,左掌從下抄出。曾小乙斷沒想到張俊如此冒險,手肘將匕首一掣,跟著右肩猛地向張俊撞去。

    倉猝變換之間,張俊雙手仍緊扣曾小乙腋窩,曾小乙右臂微感酸麻,匕首往左手一交,雖給張俊拽著仍是向高宗猛撲。張俊畢竟年老力衰,拗不過他力氣。眼見匕首就要刺到高宗身前,秦檜忽然將身旁那名內侍向前一推,曾小乙這一下就刺進了內侍肩頭。內侍慘叫聲中,張子顏早已搶上,拿住曾小乙左腕,與張俊一齊將他拉開。

    曾小乙掙扎不開,欲飛腿盪開張氏父子,哪知張子琦、張子厚分別趕到,將他雙腿一扳,立時掀翻在地。張子琦、張子厚都是軍旅出身,力氣甚大,再加上張俊、張子顏,四人便如四道枷鎖將他按在地上,哪裡能動彈分毫。眼見事敗,不由得憤恨交加,雙目漲滿血絲,連連嘶吼,令人心悸。

    彼時禁軍趕到,將曾小乙團團縛住,押在御前。高宗等人驚魂未定,滿座眾臣也是心有餘悸,均想:「好在這曾小乙武藝不精,否則陛下今日必是命喪當場了。」

    張俊父子慌忙向高宗磕頭謝罪,口稱:「老臣家中混入刺客,實在是無能之極、糊塗之極,驚擾了聖駕,懇請陛下降罪。」

    高宗本來興致甚高,此時不僅意興索然,更是怒不可遏,道:「把這曾小乙押入天牢。你的事,明日再追究吧!」說著就要起駕回宮。秦檜忽道:「陛下且慢,如此大膽反賊,竟然藏跡清河郡王府多年,實在不能小視,懇請陛下在此查問清楚,再回宮不遲。」高宗罵道:「混賬,鬧到這個地步,朕哪有心思審問!」

    秦檜下跪道:「陛下息怒!容臣稟告。陛下為江山社稷殫精竭慮,怎奈這幾日內,宮外連出事端褻瀆天威。先是那雙生雪蓮被劫不說,幾天前又有人在京師鬧事衝撞禁軍,今天更有此獠暗藏兇器欲對陛下不利。這些事情聯繫起來,難道不教陛下心寒麼?」曾小乙兀自咒罵不迭,被禁軍一個巴掌滿口噴血。秦檜一向膽小怕事,高宗見他今日接連逆著自己的性子說話,實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冷冷地道:「相國有什麼計較,痛痛快快說出來!」

    秦檜道:「微臣不敢!微臣今晚本來要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兒,向陛下進獻一名欽犯,不料想中途又殺出一名逆黨,那也好得很,懇請陛下現在一併處理,以肅天威。」

    高宗奇道:「什麼欽犯?」心中卻想:「秦檜所說不錯,是該好好立一立君威了。」

    秦檜道:「七天前在武林門劫奪』雙生雪蓮』的欽犯——『秋林渡浪子』!」

    此言一出,滿座譁然。張俊頓時想明白此中關竅,心裡不住叫罵:「好個奸賊,你今晚是有備而來,要來算我總賬的!」臉上卻不動聲色,瞧他使出什麼手段。


    秦檜向高壽貞、鄭元鋒招招手,兩人忙跑到御前,叩首道:「啟稟大宋皇帝陛下,劫奪敝國貢物的』秋林渡浪子』不日前被我兄弟抓到,現羈押在太平樓外。」

    高宗萬料不到從自己大內禁軍手中走脫的欽犯,竟被大理小國兩個公子哥抓到,這般顏面掃地心裡怎是滋味?一時間臉漲得通紅。但畢竟不能在外邦人士面前失了風度,強忍怒氣,問道:「你們是怎麼擒到的?」

    高壽貞道:「尚請陛下不要見怪。」

    高宗道:「你說,朕絕不怪責。」

    高壽貞道:「『雙生雪蓮』是我大理國至寶,當初運送出境的時候,家叔量成公擔心雪蓮有閃失,命我師兄弟二人暗中照看。當日』雙生雪蓮』被』秋林渡浪子』奪走,我兄弟二人緊追不捨,終於將他拿住,隨即押送到秦相爺那裡,請相國交由陛下發落。」

    高宗心想:「原來你是高量成的侄子。」便道:「你們起來說話,把那欽犯押上來,朕要當著眾臣的面仔細審問。」

    高壽貞命鄭元鋒到樓外提人,不一時帶到,將那人按倒在高宗駕前,高宗命禁軍將那人看住,以免自己再受衝撞。高壽貞卻擺手道:「不妨!」伸手在他頸下一點,那人頓時開口大罵;高壽貞在那人頸後「啞門穴」又是一點,那人立即叫不出聲來。高壽貞喝道:「你如再罵,我就用』點蒼指力』點你』玉堂穴』、』中脘穴』,教你痛不欲生。」

    高宗不懂武學,秦檜在旁解釋大理高家武學精湛,料想這人確是被高壽貞制住了,這才放下心來;見他相貌稚嫩,不過十七八歲年紀,叫人難以置信,那人其實正是燕荻花,別人都不識得。高宗問道:「你就是』秋林渡浪子』?」

    燕荻花神情倨傲,看也不看高宗一眼。高壽貞喝道:「陛下問你話,你老實回答!」解了他的啞穴。燕荻花冷笑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秦檜叱道:「大膽逆賊,說,你為什麼要搶奪貢物,又把』雙生雪蓮』弄到哪裡去了?」燕荻花啐道:「奸賊!你也配和小爺說話?」

    秦檜急道:「高公子,你再點他啞穴!」高壽貞躊躇道:「相爺,我這點蒼指力力道實在太猛,接連點他啞穴,只怕他兩個時辰之內都說不出話來了。」說著向鄭元鋒偷偷詭笑,鄭元鋒心裡也已笑開了花:「奸賊不懂武功,正要好好地耍他一耍。」燕荻花也不禁暗自叫好:「就這麼演下去,我就得裝成痛恨秦檜,才能騙過眾人,主人果然神機妙算。」原來他三人正是按照李孤鴻的部署,在高宗和眾臣面前上演一場好戲。

    其實李孤鴻早在近一個月前,也就是他剛從金國回來時,便與燕荻花一齊夜探過禁宮了,這些燕荻花並沒有告知眾人。那大內禁軍的防衛如銅牆鐵壁,密不透風,兩人更遭逢到了一個武功奇高的將官,險些被他擒住。李孤鴻主僕只好另作打算,他們打探到八月十五中秋節之時,高宗要率眾臣到太平坊「幸清河郡王第」,皇帝離開宮城,大內守衛必然鬆懈,正是下手的好時機,但唯一忌憚的就是那夜交手之人。李孤鴻多方調查,才知此人是中護軍殿前都指揮使,節制都城禁軍的第一統領,此人叫做楊沂中,是徽宗朝大將楊震的長子,早年在少林寺出家習武。靖康之難,他的父親和兩個弟弟全部殉國,楊沂中憤然還俗,投奔張俊。張俊罷兵權後,千方百計把他推到殿前都指揮使的位子上。楊沂中本就深諳行陣教習,加上自己武功高強,十年間恪盡職守,將都城、宮城治理得井井有條,深得高宗信任。朝野上下都知道楊沂中雖為禁軍統領,但他是張俊舊部,禁軍的實際控制權還在張俊手上。為此,秦檜十分痛恨張俊、楊沂中,千方百計想剪除兩人在禁軍中的勢力。既然這楊沂中是盜圖的最大障礙,如何把他賺出大內,就是行動全局的關鍵。李孤鴻最擅長借力打力,他既明了秦檜和張、楊兩人的嫌隙,自然要製造楊沂中在禁軍辦事不力的假象。劫奪「雙生雪蓮」是第一步,既打擊了楊沂中在朝的威信,又促成了龍泉山莊和天下鏢局的人情,可謂一舉兩得。李孤鴻又不惜從漢中、川南、大理調來眾多好手,自是要在中秋之夜製造第二個事端,好將楊沂中賺出禁宮,這就不得不利用秦檜對張、楊二人的嫉恨。他之所以請來高壽貞、鄭元鋒,就是借用他們大理貴族的身份,要他們假意捉住「秋林渡浪子」,押送到秦檜那裡,使其深信不疑。「秋林渡浪子」是打擊楊沂中的籌碼,秦檜如何不喜,對高家師兄弟更加殷勤,並哄他們在中秋之夜,隨他一齊到太平樓吃酒,並找機會向高宗奏報「秋林渡浪子」被抓,這樣雖不能扳倒楊沂中,但可以治他個瀆職之罪,最不濟也能降低高宗對他的信任。高壽貞、鄭元鋒裝出一副公子哥的性情,聽說去太平樓赴宴,當然高興,還說帶了大理國第一歌女白慕華,可以為陛下獻唱。秦檜高興得手舞足蹈,只當這兩個公子哥胸無城府,不了解大宋朝局,如此輕而易舉地被自己利用,真是不費吹灰之力;他如何知道,那「秋林渡浪子」是李孤鴻的僕人假扮,第一歌女白慕華是大理藍月穀穀主苗水仙,更如何知道自己被李孤鴻在暗中一步一步地牽著鼻子走。

    唯獨在李孤鴻預料之外的是半路殺出個曾小乙,燕荻花當時在太平樓外,但曾小乙進樓時的一舉一動都看在苗水仙、高壽貞、鄭元鋒眼裡,他們看出苗水仙面露殺機,猜想他多半要有所行動。三人都尋思:這曾小乙既然出自「花腿軍」,如果他今夜貿然行刺,張俊斷然難逃干係,秦檜老奸巨猾,一定會將兩件事捏合在一起,百般進讒請高宗懲治張俊、楊沂中。是以秦檜阻撓曾小乙的時候,苗水仙搶話要曾小乙先唱,如此就又多了幾成將楊沂中調離禁宮的把握。心中卻想:「這曾小乙若要行刺皇帝,必定難逃一死,這麼一個俊俏的哥兒,我總要想辦法救他一救才好。」便偷偷向高、鄭二人打手勢,叫鄭元鋒出去押解燕荻花時,告訴他裡面的情形,並要求他倆一會動手後,想辦法保護曾小乙的安全。兩人當日在寶成寺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這兩日更是對她言聽計從,何況李孤鴻事先吩咐,他們這一組行動,以苗水仙為主,兩人如何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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