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派掌法雖然剛猛,但出掌速度稍遲,遠快不過燕荻花這等鬼魅般的身法。楊沂中憑燕荻花剛才這兩下身段,已經認出他與當日武林門外的「秋林渡浪子」別無二致,更想起近一個月前在凌虛閣交手的那兩個黑衣人,兩次交手,都叫對方走脫,若不是這古怪身法,他那凌厲的掌力對方又怎能招架?今日狹路相逢,雖然兩個只到了一個,既給他撞在這天九閣中,非要老賬新賬算個清楚不可。又想到兩人只出現了一個,另外一個勢必伺機在旁,須得加倍小心,喝道:「把門關上,門外禁軍把各處出口封死,誰都不准出去!」
樓內禁軍得令,從下到上四座大門均被吱呀呀地封了起來;樓外禁軍和「花腿軍」將天九閣正門口,地四閣、天九閣之間的四條復道盡皆守住,整個天九閣就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罩子,蒼蠅都飛不出去。楊沂中一面追著燕荻花四處遊走跳躍,一面指揮閣中禁軍圍在天字一號廳四周保駕。燕荻花便躥到各廊廳的酒席上,在眾臣之間穿梭躲避;那些大臣驚呼怪叫,直喊「救命」,楊沂中投鼠忌器,出掌力道便大大削弱。燕荻花跳到一張桌上,就把杯盞稀里嘩啦地投擲一通,楊沂中盡數盪開後,燕荻花又跑到了別處。
楊沂中追著燕荻花跑了一圈,廊廳中得杯盞、桌椅被燕荻花扔得差不多了,燕荻花就隨手抓起在座的朝臣,向楊沂中投擲。活人畢竟不同於器皿,楊沂中只好迎面接住,卸去燕荻花附在人身上的勁力,再輕輕地把人放落在地。燕荻花每拿一個人,就點他穴道,使其不能動彈。楊沂中接住一個就解一個穴道;燕荻花見投擲一人過去不足以抵擋楊沂中,所幸一齊投兩個、三個,楊沂中拿人心切,最開始還把接住那人的穴道解開,到後來人越擲越多,自己速度便不由得減慢,便任由他們僵在當地。其餘朝臣見了忙亂不迭地四下逃竄,這樣一來整個局面更加混亂,不管他們跑到哪裡,燕荻花就往人多的地方追去。朝臣投擲完,還有禁軍,那些禁軍遵從楊沂中號令護衛高宗等人,不敢隨意走動,燕荻花就將外圍幾個如法炮製。一時間,天九閣內眾臣、禁軍橫七豎八、千姿百態地杵在各地,蔚為壯觀
張俊忙向高壽貞、鄭元鋒道:「兩位公子,那小賊狡猾得很,你們去給楊統領搭把手可好?」
高宗一見這等亂局早就嚇得瑟瑟發抖,也跟著道:「對!你們兩位快去助陣,擒住這反賊,朕重重有賞。」
高壽貞向鄭元鋒使了個眼色,分別向高宗拱手一揖,縱身搶了出去。他兩人進樓前都被繳了兵器,此時只好以「點蒼指力」上前相助,名為相助,實為搗亂。
兩人搶到燕荻花近身,咧嘴一笑,道:「小哥,咱們哥仨親近親近?」說著向楊沂中努一努嘴。燕荻花朗聲道:「憑你們,也配!」左右掌一分,往兩人胸口擊去,高壽貞、鄭元鋒分別挺出食中兩指,戳向對方掌心。三人各用五成力,這樣不至於彼此受傷,又可瞞過楊沂中。正當三人掌、指成交之際,楊沂中猛烈掌風已經襲到燕荻花後心,燕荻花雙掌一合,便如泥鰍一般從高、鄭兩人指間竄過。高壽貞、鄭元鋒收指不住,齊向楊沂中戳到。楊沂中矮身在兩人腕底一托,這兩束指力登時卸去,高、鄭尚未回過神來,各人手腕已被楊沂中拿住,但覺得對方雙手勁力一抖,兩人不由自主地被甩翻到兩側。楊沂中朗聲道:「兩位公子這點功夫,恐怕還抓不到』秋林渡浪子』吧?」這句話卻是說給高宗和秦檜聽的。高壽貞忙喊道:「還用你說,廢了我兩兄弟三兩迷魂香!」意在解釋給眾人聽,免得高宗等人懷疑他倆與燕荻花是一夥兒。
楊沂中更不停滯,足下發力復又向燕荻花追去。高壽貞、鄭元鋒見狀,忙滾地躍起搶上,口中叫道:「楊統領莫慌,我們來幫你。」楊沂中眉毛一蹙,不理會二人,眼見燕荻花竄上了第二層廊廳,向北直跑,他便從樓梯連縱幾下而上,欲從前路堵截。哪知燕荻花忽然停步,拎起一壇酒向楊沂中潑去,楊沂中才剛閃過,燕荻花又潑一壇來,不由得怒火三丈:「你有本事便來跟我好好地過上幾招,連扔帶摔算什麼好漢?」
燕荻花笑道:「我打不過你,過什麼招?再說了,誰說我是好漢?」說著又是一壇酒扔出,趁楊沂中擋駕之時,取過一個燭台,往滿地的酒漿上一拋,那酒漿遇火瞬間著了起來。楊沂中大叫不好,踏步向前阻攔,彼時高壽貞、鄭元鋒又到,各舉一個酒罈向燕荻花砸去,卻雙雙砸向楊沂中身畔,楊沂中怒道:「你們兩人是來消遣老子的嗎?」變掌為拳,雙拳齊出,酒罈瞬間迸裂,酒漿四濺,灑的楊沂中滿身都是。燕荻花右手揚起,飛出一枝蠟燭,楊沂中起手打開,那燭火落在地上,又燃起一團火來。張俊叫道:「不好!這廝要燒樓。」忙叫身旁禁軍去滅火。天九閣內儘是木質雕飾,加上酒漿助燃,火勢瞬間演烈,哪裡解救得來。如果再不闖出,一樓燒成火牆,滿朝君臣都要葬身火海。張俊當機立斷,叫禁軍打開閣門,護送高宗等人向樓下搶去。但各層大臣有不少都被燕荻花點了穴道,停在當地無法動彈。張俊向高、鄭兩人大呼,請他們幫忙解救大臣。
楊沂中怎不知道燕荻花的詭計,更不耽擱,連趕連抓。高壽貞、鄭元鋒趁給眾臣解穴的功夫,又要幫倒忙,楊沂中噗噗兩掌,迫得兩人後退,罵道:「你們去救各位大人,不許插手!」高宗等人都看不出其中關竅,還道是楊沂中恨「秋林渡浪子」入骨,非要自己親手料理,不禁相互咂舌,埋怨楊沂中托大。當下也顧不得管其他事情,在禁軍護送下往門口直衝。高、鄭兩人這麼一拖延,燕荻花又翻到四層,手中蠟燭連珠似的扔到閣梁懸掛的一條條紅綢上,那紅綢遇火即燃,片刻間火勢竄到閣頂木樑。樓外禁軍、「花腿軍」見狀就要來救火,楊沂中尋思:「小賊輕功不賴,這麼多人一齊湧入,我反而不好抓他。」喝令眾軍不許進來,在外面接應皇帝和諸臣。
正當高宗要衝到樓下時,忽然一股濃烈的香氣在樓內瀰漫開來,那香氣似麝香、似松木,源源不斷地撲入鼻孔,叫人頭暈眼花。高、鄭二人大呼:「不好!這小賊放迷香。」說著兩人膝蓋一軟,躺倒在地。楊沂中一直在後面追趕燕荻花,未曾見他出手,哪裡來的迷香?心中一凜:「難不成他的幫手來了?」他本來懷疑高壽貞、鄭元鋒,但見兩人躺倒在火叢中,不像做戲。眼見高宗、眾臣、禁軍等人一個個摔倒,大火滾滾向他們身上撲去,再也無心追逐燕荻花,忙捂住口鼻,抽身搶去救駕。只聽得背後掌風浮動,燕荻花縱身撲到。楊沂中心道:「好個小賊,我不理會你,你倒自己來招惹。」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來化解對方招式。燕荻花雙掌飛揚,在滾滾香氣中渾若無事,自是先服了解藥之故。他掌法奇特,綿綿撲向楊沂中,就如蛺蝶穿花一般綺麗之極。楊沂中在少林寺苦行二十餘年,在少林拳掌上得功夫極為紮實,加之修為日深,內功無比渾厚,非燕荻花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所能比擬,雖然只留一隻手對敵,卻仍有餘虞。
兩人三拳四腳纏鬥不止,外面禁軍忽然喊成一片。「火起!火起!」「地四閣起火了!救火呀!」楊沂中透過窗紗向西一望,大驚失色,只見「地四閣」那邊火光沖天,樓外士卒在外潑水撲火,可是樓閣奇高,火勢上沖至閣頂,根本無法施救。樓外一名虞侯大聲呼喝,指揮禁軍進樓救人要緊,索性棄太平樓不顧。今夜太平樓本來防衛森嚴,誰能在層層禁軍中自由穿行,將偌大一個地四閣燒成這樣,楊沂中又驚又悲,更感到一陣莫名的恐懼。他自然不知道這一切都在李孤鴻掌握之中,那縱火燒地四閣的正是化裝成禁軍的于氏三雄。他們趁天九閣大亂,千百名士卒都關注著樓內情形的時候,潛入地四閣下面的酒窖,那酒窖與一樓相連,三兄弟胡亂打碎數十缸酒,把苗水仙調製的「硝磺石」逐個點燃,四處投擲,大火就滾滾地蔓延上來。於仲樞兀自搖頭嘆息:「恩公這條計策妙固然妙,總是太不經濟,可惜了這麼多百年佳釀。」三人縱火之後卻悶聲不響,待火勢一大,便四處呼喊「火起!火起!」一時間,本來在天九閣周圍戒嚴的禁軍、「花腿軍」全部跑去救火,只剩一百名小校留守,整個天九閣門戶大開。楊沂中氣得大罵:「糊塗!這是調虎離山!」但火聲、風聲夾雜在一起,外面哪能聽到他的聲音。
燕荻花見于氏三雄得手,心下大喜。連連向楊沂中搶攻,楊沂中本在慌亂,一見燕荻花趁機發招,忙收攝心神,片刻間又占了上風。燕荻花自知不敵,又故技重施,引楊沂中往火叢中跑。楊沂中關心高宗等人安危,也不去理他,忙向門口奔去。幸賴燕荻花身法輕靈,忽去忽來,又擋在楊沂中身前。楊沂中大怒,掣開雙掌,兩隻大手如漁網般向燕荻花胸前擊落,燕荻花未料到他竟行此險招,只見對方掌風所覆蓋之範圍已將自己盡皆籠罩,卻往哪裡避呢?當下雙掌齊出,與對方四掌相交,只覺得對方掌力排山倒海般壓將過來,從兩隻手臂直傳到心肺,燕荻花萬料不到對方武功如此霸道,登時氣滯,嬌小的身子如風箏一般飛了出去,「咚」地撞在門口的屏風上。楊沂中正要上前結果了他的性命,忽然間眼前一花,四肢半點力量也沒有,頹然倒地。他意識尚自清醒,向樓外疾呼:「快來救陛下!」
話音剛落,三名禁軍趕到,楊沂中大喜:「快,快扶陛下出去!」那三人正是于氏三雄,於叔桓向他嘿嘿一笑:「狗官,納命來吧!」於伯權大手一揮,阻道:「且慢!這姓楊的是條漢子,留他一條性命吧!先救自己人要緊。」說著在楊沂中頸上全力一擊,楊沂中立時昏倒。彼時,苗水仙、高壽貞、鄭元鋒都已從火叢中站起,向上一指:「從樓上走!」於叔桓背起燕荻花,四人在大火中左右繞行,直攀到二樓東面一扇窗前。於伯權望樓下一探,只有十餘名小校把守,囑咐於叔桓隨後,當先和於仲樞先行跳下,三兩下料理了那些小校。於叔桓背負燕荻花,在兩位兄長的掩護下,從小巷遁走。苗水仙看四人走遠了,向高、鄭二人努一努嘴,高壽貞立時會意,三人跑到門口,苗水仙與鄭元鋒躺倒,高壽貞跑出樓外大呼:「快來救陛下!快來救陛下!」說著,也兩眼一翻倒在門口。樓外禁軍初始在外面看不清裡面情形,只道楊統領自有計較,此時天九閣火勢已和地四閣一般,窗紗內火光撲朔耀眼,高宗等人還沒出來。那虞侯忙指揮士卒進樓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