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榛剛才那句話著實刺痛了蘇柳,但眼見他要被金屋仙擒住,仍是不忍:「敵人兇惡,我師兄弟若不能同心協力,勢必要被四怪各個擊破。」想到這裡,抽身來救。黃槐見蘇柳向金屋仙、曾榛處撲了過去,已明其意,大叫:「老六去了,八師弟小心!」這句話好不陰毒,儼然把蘇柳說成是對頭了。曾榛給金屋仙擋住了視線,倉促之間看不清蘇柳招式,以為他真要來趁機來加害自己,憤恨交加,「咄」的擲出手中長劍,卻是一招「激流送客」向金屋仙襲去。金屋仙與他相距尺許,饒是如此,竟然應變奇速,一個鷂子翻身避開,蘇柳正出劍全力攻擊金屋仙后心,對方陡然躍開,周身要害暴露在「激流送客」之下,蘇柳劍招已經使老,若奮力變招抵擋來劍,自己手臂經脈非震傷不可;若不變招,劍尖會穿透自己右肩,自己手中的長劍也會乘余勢刺到曾榛身上,不傷他性命,也必致他重傷。這麼電光石火之間,蘇柳左手迅捷竄出,剛然握住來劍的劍身,曾榛這一擲使了全力,劍勢猛烈,直貫得蘇柳左手鑽心般疼痛。借著這一劍來勢,蘇柳身子便向後挺出數尺,右手出劍的手臂便被自己的身子生生勒住,劍尖在曾榛身前三寸戛然停住,但蘇柳整個右臂嘎剌剌作響,筋骨錯位、經脈震盪,痛不欲生。
在場眾人無不被蘇柳這壯士斷腕的魄力震驚了,賽嚴霜看得清楚,忍不住讚嘆出聲。曾榛也被蘇柳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所懾服,不由地叫道:「六哥,你沒事吧?」蘇柳怎會沒事,右臂頹然下垂,長劍再也拿捏不住,噹啷落地。金屋仙復又搶上,蘇柳右臂震盪,左手受傷,將左手長劍擲還給曾榛,自己只以「虛步功」應付金屋仙;經此驟變,曾榛再不懷疑蘇柳,霍地躍起,以「峨眉劍法」和「崩雲掌」攻向金屋仙。金屋仙打鬥時久,微感不濟,但此時見兩人齊攻,法度嚴謹,激起了他好鬥的性情,精神陡長,笑道:「好!好!好!陸老兒的徒弟果然有血性,這齣戲就叫』金屋仙雙戰峨眉二俠』。」
此時馮大海已被擒住,食為天加入戰陣,三怪合斗華松、黃槐、尚鐵弓,華松三人險象環生。蘇柳右臂重傷,若不及時救治,只怕要終身殘廢,但若留曾榛自己對付金屋仙,非給對方擒住不可。轉眼掃到遍地群丐,心想只有救他們行動,才有勝算。朗聲叫道:「八弟,去給丐幫眾兄弟解穴!」說罷合身向金屋仙撲上,宛如擾斗的雄獅一般,不管死活纏住金屋仙。金屋仙本沒將廢了一臂、傷了一手的蘇柳放在眼裡,但見他此時以通臂拳身法亂竄、加上這般不要命的硬拼,實在大出自己所料。便在金屋仙一怔之時,曾榛早已游身搶到丁阿吉身側,丁阿吉提醒他自己被點了「靈墟」、「紫宮」兩穴,曾榛去伸手去解穴,哪知那穴道以奇異內力封住,曾榛竟解救不得。神盅子在一側哈哈大笑,道:「想解開我神盅子封的穴道,曾八俠還得練上兩年吧,哈哈哈!」
蘇柳聞言登時泄氣,一不防備,心窩中了金屋仙一腳,仰面摔倒,口噴鮮血;華松、黃槐、尚鐵弓接連被制。曾榛仗劍又上,數招之內長劍便被金屋仙打落,跟著一腳踹到一棵柳樹下,曾榛掙紮起還欲再斗,蘇柳打量岳陽四怪各具詭異功夫,在場峨眉、丐幫眾人均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加上他們說話雖然天真爛漫,但行事卻全不講武林道義、江湖法則,連家國大義都不介於懷,如此怪人,就是拼了全力也無濟於事,當下勸道:「八弟,不必了!」兩兄弟頹然相顧,均自喟嘆:「我師兄弟十人,郞二哥無辜喪命,白十弟被藍月谷擄走,如今我四人又要同時葬送在這四個怪人手中。日後江湖上傳出去,只會說我峨眉十木學藝不精、有欺世盜名之嫌,這些閒話倒還算了,師父他老人家又如何經得住同門師弟師妹和諸弟子同時喪命的打擊?難道天註定我峨眉派真要遭逢此劫?」
岳陽四怪雖說一舉擒獲了丐幫、峨眉諸人,但此番大戰著實耗盡氣力,雖然得意,但仍不免氣喘吁吁地坐在當地,調息內力。神盅子喘著粗氣道:「想不到咱們此番重出江湖,走動沒幾日就撞見這麼多好手,若不是這幫人先折了幾個,咱們四兄弟非叫他們合夥兒剮了不可!」
食為天嘆道:「正是、正是!想不到二十年來,武林中有這麼多後起之秀。」
金屋仙道:「好在這趟買賣不蝕本,也算是這次出來第一次大豐收,要我說劍門關那一戰,是大大的蝕本,大蝕特蝕!」
鬼杜康嗔道:「少羅嗦,你們誰趕快去把這些人的腦袋割下來,免得再生變故。」
金屋仙奇道:「既然如此,二哥你為什麼不去?」
鬼杜康道:「老子沒力氣了,你們去。」
金屋仙道:「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沒力氣,我自己剛才就接連單挑了四個人,我豈不是比你還沒力氣?」
鬼杜康道:「老子又沒非讓你去,大哥打得人少,大哥去!」
食為天道:「放你娘的臭屁!」
鬼杜康奇道:「你本來就打得人少,我說錯了麼?」
食為天道:「我說你放臭屁,並非說你說』我打的人少』這句話有錯,而是我們一母同胞,你卻跟咱們三人自稱老子,那你豈非成了咱們娘的丈夫?這不是臭屁又是什麼?」
鬼杜康哼道:「都什麼時候,你還有心思跟我拌嘴,快去割頭。」
食為天道:「我不去,要去,讓弟弟們去。」
鬼杜康看向神盅子,道:「那麼,四弟,你去。」神盅子昂然道:「我去未為不可,只是二哥須跟我打個賭,你猜我先割誰的頭?若是猜錯了,你就自己去割。」
眾人見他四人兀自在那摻雜不清,真盼著他們能多說一會兒,但他們一說到打賭先割誰的頭,談笑自若的模樣,分明在提醒眾人,他們的命全都捏在四人手中了,只能任人宰割,想到此處,眾人均不寒而慄。華松朗聲道:「岳陽四怪,咱們峨眉眾兄弟死就死了,我料想丐幫眾位同道也不畏死。只是你們要想清楚,你們今日割了我們的頭,那就是和峨眉、丐幫為敵,和華山、少林在內的中原武林正道為敵,就憑你們四個人能逃過三派一幫的聯手追捕麼?」他雖然為了峨眉掌門之位,心狠手辣,但在危難面前,始終保持峨眉首徒的氣節,倒也難能可貴。
金屋仙怪笑數聲,道:「峨眉派劉拂雨、商貽彤慘死劍門關,我聽說那郎二俠也不知道怎得被你們蘇六俠殺害在臨安郊外,陸老兒座下十個弟子又給咱們兄弟一口氣宰了四個,峨眉這般大傷元氣,陸老兒單劍獨臂,能濟什麼事?至於丐幫,那位黃老幫主至今飄忽不定、下落不明,北丐孟良遠在大散關,南丐向大麾下四個長老一死,想必他也孤掌難鳴,孟良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來幫他?淮河以北盡為金人所有,嵩山少室峰也在其中,大和尚們自保尚且困難,哪會有空來過問南面的事?那華山派,龜縮在武夷山多年,且不說現今華山派弟子中有無出類拔萃者,就算有,當年他華山派與你峨眉、丐幫、少林諸派結怨頗深,我猜想那梁掌門聽了你們被殺的消息,感謝咱們兄弟還來不及,又怎麼會為了你們來跟咱們過不去呢?華大俠,您的如意算盤打得忒響了些。」
金屋仙所言不錯,二十五年前華山一役之後,三派一幫表面上同為領袖群倫的武林大派,在江湖上舉足輕重。但華山派避居武夷山,上交「天下國宗」的御題金匾,那是自願辭去了武林盟主的職務,以三派一幫為支柱的武林同盟名存實亡。加上各幫各派難斷家事,尤其是丐幫,南北分裂,盡人皆知,江湖威信已大不如從前。只不過沒有經過二十五年前華山之役的人,是無法明白其中關竅的。丐幫諸老當年跟隨老幫主黃在淵親歷了華山之役,蘇柳當日在寶成寺也聽於伯權說起過這段掌故,是以今夜在場眾人除了四老和蘇柳,其餘人都無法理解金屋仙這番宏論的可怕。也只有丐幫四老和蘇柳聽了他這番宏論,垂首不語,閉目待死。
千鈞一髮之際,忽然,林中群鳥驚飛,驀然響起一群人朗笑,其中一人道:「誰說華山派後繼無人?今日讓你們看看華山派的手段!」這聲音正是公孫劍。跟著一聲唿哨,四面林中萬箭齊發,紛紛向岳陽四怪射去。岳陽四怪猝然閃避,但飛箭如蝗,全奔四人而至,不著別處。四怪劇斗之後,本就氣竭,面對這海雨天風般的箭鏃如何抵擋。鬼杜康見飛箭全部避開丐幫、峨眉眾人,靈機一動,叫道:「跳到丐幫人群中!」果然,公孫劍喝令停止射箭。
另一個聲音喊道:「來呀,在場的所有人全部活捉,不要走脫一個。」蘇柳認出這聲音是那日在酒樓與楊思岳交手的將官,賽嚴霜精神大振,叫道:「是禁軍大統領楊將軍,救星到了。」那聲音正是楊沂中,賽嚴霜這句話一是恐嚇岳陽四怪,一是提醒楊沂中自己在陣中,不要錯殺好人。
月色下,果見四面八方,黑壓壓湧出好多官兵,一時間柳林中兵甲生光,殺氣騰騰。原來楊沂中出身少林,喜好結交武林好漢,近十年來負責都城治安,向來倚重丐幫總舵的力量,暗中防衛京郊。是以四老也曾和楊沂中照過面,此番四老為了取回「千里江山圖」,一路跟隨蘇柳來到鄂州,原是丐幫私自行動,想討好朝廷,並不知楊沂中也跟隨而來。楊沂中突然出現,丐幫眾人精神陡長,蘇柳心中卻不免忐忑:「華山派那五個人居心叵測,一定會百般誣陷我。此刻師父不在,我也沒辦法按照思岳妹子的計策行事。哎.....都怪我逞一時英雄,不聽她勸告,現下若給官兵抓住,我是有理說不清啊!」
楊沂中紫甲生威,凜然站在人前,朗聲道:「丐幫四位老哥放心,兄弟只抓峨眉反賊!」華松、黃槐、蘇柳、曾榛聞言大驚,華松叫道:「峨眉派何時得罪了朝廷,大統領說我們是反賊?」楊沂中冷冷地道:「這話,你得問問令師弟——大名鼎鼎的』佼佼姑蘇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