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澤將手機上的倒計時投影出來,擺在了林小夏面前的桌板上。
「我們還有一個多小時,」王澤道,「不必太著急。」
林小夏看著那個倒計時,眼神有少許茫然。
王澤看似平靜的雙眼,精準捕捉到了這個細節。
「先說你們室外的監控視頻。」
王澤翹起二郎腿,嗓音輕快且吐字清晰,像是在給自己的學生講課。
「你們家附近的室外監控視頻總共有九處,你們公寓樓電梯、樓門、走廊雙端全景監控,以及窗外街景全方位錄像。
「在確定你們室內監控遭到了篡改的同時,警方調查了案發前後半天時間內,所有出現在這九處監控視頻中的人物,他們的行動和證詞都是對應的,彼此沒有串供的可能。
「而且你知道嗎,空氣中存在很多灰塵,而現在的技術已經可以通過監控視頻標記一些特定的灰塵。
「很幸運,在案發前後三個小時內,幾處能拍到你們門口和窗戶的監控中,都漂浮著可以標記的灰塵樣本,通過研究這些灰塵的運動路線連貫性,也能確定,室外監控視頻並沒有被篡改。
「從這裡我們可以提煉出一個信息——案發之後,一直到警察入場,沒有人進出過你家。
「可惜室內都有空氣淨化系統,沒有可以標記的灰塵,不過我們也比對出了一些小細節,證明室內監控遭到了兇手篡改。
「林小夏,你是不是也好奇,你的同伴,或者說溫全的同伴,到底修改了室內監控什麼內容?」
林小夏抬頭看了眼王澤。
她面無血色,但還是低下頭去,抽了抽鼻子,繼續一言不發。
王澤淡然道:「根據我們復原出的服務器數據,我們發現,你確實擁有不在場證明。」
林小夏眉頭皺著,她想開口說一句『如果是這樣那為什麼還要審我』這樣的話,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保持沉默就能撐過去。
王澤自顧自地說著:
「被修改的服務器信息顯示,你在黎明街中用網絡電話反覆聯絡死者對方均未接後,九點四十八分下線查看死者狀況,並很快報警。
「修改前的服務器信息里,你是在九點十三分上線,九點四十八分下線。
「這說明了什麼?」
林小夏有些不解。
說實話,她已經被這一連串的時間繞暈了。
王澤道:「這其實說明,服務器信息修改前後,你的不在場證明都成立。也就是說,對方修改服務器信息,並不是想要為你提供不在場證明。」
王澤手指敲了敲桌面:
「你的不在場證明是由兩部分構成,室內監控、服務器和營養倉數據,後者已經足夠洗清你的犯罪嫌疑,那對方又為什麼要修改室內監控?
「很明顯,是在遮掩比較關鍵的信息。」
林小夏的呼吸略有些急促。
王澤嗓音卻越發低沉,雙眼逼視著林小夏,快速說著;
「比如當天晚上九點,你與你丈夫在線下碰面,再次確認了整個行動。
「你勸他再考慮考慮,他的態度卻很堅決是他懇求你幫他?對嗎?」
林小夏呼吸近乎停頓了幾秒。
王澤語速放緩:
「你其實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上線後故意喊上自己提前約好的朋友,在黎明街咖啡廳與丈夫碰面後,按照之前準備的劇本聊天。
「但當那個怪物出現時,你還是被嚇到了,你腦子一片空白,忘記了自己要說的話,但這不重要。
「溫全看了你一眼,態度很淡定地跟對方對話。
「很快,那個怪物喊出了溫全的名字——溫潤如玉,你丈夫突然爆發了演技,他瞪著眼、渾身顫抖著,很驚恐的說你怎麼知道我這個id。
「你也想起了自己的台詞,說了句不是,你們在搞什麼?對嗎?」
林小夏渾身輕顫著,她抬頭看著王澤,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他怎麼全都知道!
監控室內,幾個警員面面相覷,都覺得這有些不可思議。
但有個女警員忍不住嘀咕:「這不都是黎明街那段視頻呈現的內容嗎?」
其他警員此刻也反應了過來。
王澤看似說了很多案發情形的推理,但大半都是在複述視頻的內容。
可此時再看林小夏的狀態。
一旁儀器顯露出的各類數據,表明她已出現了極大的情緒波動。
「砰。」
王澤手指做出開槍的動作。
「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丈夫在黎明街的虛擬人物被打死,你心底清楚,此刻線下正發生什麼。
「你的丈夫穿著遊戲設備坐在書房正中的椅子上,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按照計劃,你開始不斷給他打電話,你當然知道,這些電話不會有人接聽,但你必須待夠十多分鐘,以在總體上拖延警察入場,對嗎?
「九點四十八分,你下線了,看到臥室內的情形,你嚇的癱軟在了地上。
「被修改的室內監控視頻所遮掩的另一部分,就是你接下來的行動。
「我們看到的視頻里,你打了電話報警,然後就進入了死者臥室,脫離了視頻範圍。
「臥室裡面留下了你的腳印和生物學信息,你要給人一種你慌亂失措的感覺,實際上你必須完成這個計劃最關鍵的部分——將兇器拆解。
「對嗎?」
林小夏猛地抬頭,雙眼已經噙滿淚水,嘴唇在不斷顫抖著,突然失聲哭了出來。
她的眼神中帶著絕望,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但嗓音卻十分微弱。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你不要再說了,求你」
王澤閉上眼,輕輕呼了口氣。
方向對了。
排除一切多餘信息,這個案子可以簡化為:
一個封閉的環境,一對夫妻,夫妻一方死亡,可以排列組合出的犯罪情形一隻手也能數得過來。
根據現有證據推導,最有可能出現的情形,就是溫全動手殺了自己,而林小夏協助整個行動。
從林小夏下線報警到警察抵達現場,期間這十二分鐘的時間內,如果放在客廳的室內監控遭到修改,誰都不知道林小夏在這個時間能做什麼。
此前警方辦案的關注點都集中在案發到林小夏報警這個時間段。
現在,林小夏的情緒已經崩潰,接下來才是最重要的環節。
王澤剛才模糊化了很多細節,比如溫全死時,他只是說了『溫全坐在椅子上,結束了生命』。
本案最關鍵的兇器還沒確定;
本案背後的隱秘;
那個幽靈的身份信息;
這些信息,接下來都可能從林小夏口中得出!
王澤自然不能直接問詢,這些問題如果直接拋出來,只能引起林小夏的警覺。
「你其實很愛他,對嗎?
「他對你的感情也很深,他的臥室和書房中擺著你們兩個的合照,很有意思的細節是他把你們的合照擺在了他下線就能看到的位置。
「你有些不能理解,他為什麼要拋下你和這個家。
「我看過了你們幾年前的會診記錄,你們明明想要一個寶寶。」
他的攻勢還在繼續,林小夏已經泣不成聲。
與此同時,齊茗住的證人間。
連續堅持在崗位的小助手,忍不住掩口打了個哈欠。
但哪怕是打哈欠,她的雙眼依然瞪到了最大,怕自己遺漏了什麼信息。
呱、呱呱!
投影屏幕角落蹦出了一隻小青蛙,青蛙的大嘴一張,吐出了一隻信封。
這是該論壇用戶給她發來的私信。
那幾個置頂帖現在熱度已經降低了許多,但回覆帖子的還是十分迅速,發帖人齊茗的私信,就成了有效的反饋渠道。
齊茗麻利地點開信封,裡面彈出了一連串的圖片。
齊茗最初並沒有太在意。——她已經接到了太多私信。
但她掃過圖片後,像是觸電般怔了下,皺眉仔細辨認著圖片中的畫面。
前面幾張圖片內容都是一位肌肉男大叔,一眼能看出,這是遊戲中的虛擬形象,那有點誇張的八撇胡、嬌俏的粉色眉毛,還有風騷的背帶褲,都讓人印象十分深刻。
前幾張圖片一旁都有小小的信息標識。
「獨刀求醉?」
齊茗目光下移,最後一張照片是一張生活照。
一名偏瘦的中年男人坐在辦公室中,端著咖啡,對拍照者抬頭笑著,挑了挑眉,而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
齊茗一把抓起腕錶,投影屏幕也隨之挪動。
她快速點擊了幾下快捷按鍵,投影屏中出現了一連串照片。
這是她此前去調查劫機案家屬時,在劫機者家中拍攝到的取證照片。
其中有一張是劫機者a齊征和劫機者b鄭文正的合照,根據齊征妻子描述,這是他們兩個十多年前剛認識不久後,一起去釣魚時拍下的照片,覺得不錯就列印了出來,一直擺在齊征的書房。
合照中的鄭文正還是滿頭黑髮,與這個私信發來最後一張照片,可以確定就是同一人!
在私信最下方寫著:
『大助理你好,這是我爸的一名退休同事,當時他們一起玩的那款創世泰坦遊戲,我爸隱約記得溫潤如玉這個名字,還說這個獨刀是溫潤如玉的固定隊隊友。希望能幫到你們。^^』
齊茗騰地一聲站了起來,只覺得自己口乾舌燥,膝蓋碰到了桌邊都不覺疼痛。
劫機者b,是溫全的固定隊隊友!
她甚至忘記自己可以給王澤打電話,也不顧自己還穿著睡衣,抄起腕錶就沖向了門口。
「我老闆在哪!第三審訊室?快帶我去!出大問題了!」
調度大廳。
各處忙碌的警員處理著手頭的事務,偶爾能聽見角落中的竊竊私語聲。
不知是誰突然問了句:「這個倒計時是不是壞掉了?」
忙碌中的警員們紛紛抬頭,看向了投影屏中的暗紅色倒計時。
那本來按照節奏跳動的秒部此刻突然像是被按了加速鍵,嘩嘩地不斷倒退,一旁的分部數字迅速滑落,幾乎只是十多秒的功夫就吃掉了所有數字。
00:00:01;
00:00:00。
砰!
倒計時突然炸碎,化作一灘灰燼,在屏幕中緩緩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