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浙江的陸遠收到了來自南京的信報。
沈煉這個膽子大、腦筋直的傢伙,已經開始打著皇命的旗號胡亂抓人了。
你可以懷疑吳悅這個姑娘有刺客嫌疑,那你抓吳修德這個舉人做什麼?連帶懷疑勉強算你也能說通,但是你把吳家一家老小全抓了,挨個上刑,那是全然不拿人命當回事啊。
錦衣衛,天子鷹犬的名頭果然不是浪的虛傳,他什麼喪心病狂事都敢做!
好在浙江也轉的差不多了,陸遠該收集到的消息、了解的情況也都齊整了八九成,便趕著中秋節前趕回一趟南京城。
人到南京之後,陸遠什麼都沒說,直奔北鎮撫司。
「陸少傅可是稀客啊,今日怎得來我們北鎮撫司了。」
南京北鎮撫司指揮僉事閻知義笑臉相迎,可換來只是陸遠的一張臭臉。
「來做什麼?你問本官來做什麼?」
陸遠大馬金刀坐在正堂主位,已然一派反客為主的架勢:「本官來要人。」
「要人?」閻知義滿臉的詫異:「要誰?」
「上個月,你們這的沈煉沈百戶抓了吳家一家上下,本官來要他們。」
閻知義啊了一聲,隨即作難道:「陸少傅,吳家可都是涉嫌刺韓案的欽犯啊。」
「欽犯?」陸遠斜睨了閻知義一眼:「閻將軍,吳家別的人本官不說,只說這個吳修德,他是舉人,你們說他是欽犯,卻一個月了沒拿出一丁點證據出來,你知道翰林院、國子監的生員們已經鬧成什麼樣子了嗎。
今日,要麼伱們錦衣衛放人,要麼,本官這個翰林院學士親自帶人!」
一聽這話閻知義的臉色頓時一變。
「陸少傅這話什麼意思,難道您要強闖我北鎮撫司強行帶走欽犯嗎?」
「別給本官扣帽子!」陸遠一拍桌子也是勃然動怒:「普天下就屬你們錦衣衛最喜歡給別人扣帽子、安罪證,我大明朝好端端的江山就是被你們和東廠那群閹人給禍禍成這般樣子的。
不辨善惡忠奸,不分青紅皂白,說抓人就抓人,怎麼打倭寇的時候,不見你們錦衣衛上前線去浴血奮戰,扭回頭來抓自己國內奉公守法的老百姓、舉人秀才朝廷骨幹的時候,個頂個的積極勇猛。」
這話說的難聽,閻知義也動了怒氣。
「陸少傅,您雖然貴為太子少傅、吏部尚書,但是卑職是南京錦衣衛指揮,您無權干涉我南京北鎮撫司的事情,請回吧。」
言罷,堂下幾名肅站著的錦衣衛齊齊上前一步。
那架勢,似乎陸遠不同意便要動粗強行將陸遠請出去一般。
他們這幾個錦衣衛一動,陸遠帶來的宮內虎賁衛也跟著站了出來,劍十七更是將手搭在了劍柄上。
「你,敢和本官動粗?」
陸遠站起身冷視著閻知義,隨後呵呵冷笑起來:「好好好,不愧是錦衣衛,不愧是替皇上辦差的,就是硬氣啊,在我南京城強闖民宅、侮辱民女,回頭來還要把人一家老下抓走嚴刑逼供,等著吧,本官一定上疏參劾你,你這個指揮使若是能繼續留在南京,本官就他娘的辭官!」
眼見陸遠甩袖離開,閻知義頓時慌了。
為了一個小小的舉人吳修德,陸遠竟然放出這種話來,這是要撕破臉啊。
在南京和江南黨魁撕破臉,自己還能活著出去?
匆忙起身拉住了陸遠的手。
「卑職不是那個意思,卑職、卑職也有難處啊。」閻知義的語氣立時就軟了下來:「卑職也是兩難,那個沈煉動輒就將皇命搬出來,卑職也不敢抗命啊。」
「所以就由著他去胡作非為?」
陸遠斜眼冷視,一手甩開閻知義:「三日內,本官見不到人,你,就等著瞧吧。」
這還是陸遠來到這個時空第一次如此強硬霸氣。
他就要跟北鎮撫司,跟這個沈煉公開頂一次牛。
閻知義望著陸遠消失的背影,急的原地跺腳。
「這兩個祖宗喲。」
一邊是陸遠這個江南黨魁的最後通牒,一邊是皇命在身來辦欽案的沈煉,哪一方都不是他能開罪的人物。
怎麼辦?
閻知義無奈之下還是先去尋了沈煉,軟語輕聲謂後者言道。
「沈百戶,案子查的如何了?」
「已有眉目。」沈煉此刻還不知道陸遠回京大鬧北鎮撫司的事,只當是例行詢問,便如實相告:「這個吳修德還有他閨女吳悅已經招供,刺韓案之前,有人告訴他們,只要案發當日持弩刺殺陸少傅,便可在明年操作科舉,讓吳修德中進。」
刺殺陸遠、科舉舞弊、私授功名。
案子怎麼越扯越大了。
閻知義只覺得一陣頭大:「是誰告訴他們的。」
「來人的身份不清楚,但來人拿出了一塊腰牌,並且留給了吳修德作為他日兌現許諾的憑證。」沈煉一招手,身後的手下就捧著一個托盤上前來,上面正放著一面腰牌。
閻知義看了一眼,只覺得渾身上下的血都涼了。
『首揆大學士嚴』!
竟然是內閣首輔嚴嵩密令吳家選人刺殺陸遠?
捅破天了這是。
「竟然是嚴閣老。」
沈煉看了一眼震驚的閻知義,反而言道:「不是。」
「啊?」
「吳家人這麼說,明顯是誣告。」沈煉沉聲解釋道:「姑且就算是嚴閣老密令吳家人刺殺陸少傅,那麼刺殺韓部堂的人又是誰?如果也同樣是吳家人所為,那麼為什麼相同的位置、相同的弩機,韓部堂被透胸射殺,而陸少傅卻毫髮無損。」
「陸少傅是穿了軟甲。」
沈煉被氣的直翻白眼。
這個閻知義真是在南京享福的時間太久了,連這些基本的常識都忘得乾乾淨淨。
只怕如今滿腦子全是女人和銀子了。
「能夠透胸而出的力道,一個軟甲,扛得住嗎!」
閻知義也覺臉紅,可還是堅持道:「說不準刺殺韓部堂的另有其人,不能只因為這一點就說嚴閣老沒有絲毫嫌疑吧。」
「沒錯。」沈煉嗯了一聲:「確實不能只因此來斷定此案,因此沈某還要去搜查楊公府對面另一處有閣樓的人家。」
閻知義顫聲問道:「那一家,又是什麼身份。」
「禮部郎中鄭亨泰。」
一聽這個名字身份,閻知義人都麻了,雙目無神的看向沈煉。
「你也打算抓人審訊?」
「有嫌疑,當然要抓!」
閻知義索性一拱手:「我的沈百戶,你想要瘋且去瘋吧,恕閻某不能奉陪了,皇命大於天,你想抓誰抓誰,但是閻某要告誡你一句,你只是奉皇命,聖旨也只是讓你來查刺韓案,沒說你就是欽差,就有生殺予奪的全權。
你這般瘋下去,早晚要把自己搭進去。」
沈煉冷哼一聲:「閻將軍,既食君祿當擔君憂,你乃錦衣衛世襲廕封,代代受皇恩,如今卻只想著明哲保身,你對得起皇上嗎。」
閻知義也動怒道:「沈百戶,你不要忘了你今日為何會成為一個錦衣衛。」
聞聽此話沈煉頓時怔住。
這沈煉曾經是一名進士!
嘉靖十七年同三甲進士出身,曾一度做到禮部員外郎,可後來因為性格太剛硬,上懟皇帝下懟夏言、嚴嵩,被嘉靖氣的除去功名,貶作錦衣衛經歷。
可是這個遭遇並沒有讓沈煉幡然醒悟,他該罵的人繼續罵,該勸諫的話繼續說,於是一貶再貶,就成了今日這般,區區一個百戶。
此番閻知義說出這話來,也勾起了沈煉心中那些個塵凡往事,不由得慨然一嘆,隨即正容道。
「大丈夫生於世,有所為有所不為,若事事畏之如虎,凡所開罪權貴、上司之事皆唯恐避之而不及,那麼就不配繼續為官,更不配談為君分憂的話。」
「夏蟲不足語冰。」閻知義懶得再和沈煉做口舌之爭,轉身便走。
這沈煉明顯要把案子鬧大的,他是管不了了。
愛咋咋地吧。
——
西苑精舍,嘉靖望著黃錦帶來的一堆南京來的彈劾奏疏,臉上露出了笑容。
「這個沈煉,把事情鬧得那麼大?」
「現在南京城裡滿城風雨,沈煉已經不僅是查刺韓案,他的盤問什麼都有涉及,因此南京的官員們怕了,擔心有誰扛不住恐嚇亂說話,這才有今日奴婢這上百道劾疏。」
黃錦微笑著回話:「都盼著皇上能抓緊將這個沈煉撤走呢。」
「撤?朕為什麼要撤他?朕沒有選錯人啊,他一個、那個楊繼盛、海瑞也是這般人,腦子直,有膽魄,能成事。」嘉靖志得意滿的微笑:「聽說那陸遠也坐不住了,竟然親自跑到北鎮撫司大鬧了一通。」
「是的。」
黃錦看了一眼嘉靖,揣測著後者的心意言語:「這個陸遠實在是太不是東西了,他竟然敢如此狂妄,沈煉是主子欽點去南京查案的,抓的人也都是欽犯,他竟然敢張嘴要人,心裡對主子還有敬畏之心嗎。」
「可能他不是為了要人。」嘉靖倒是有不同看法:「而是為了壓一壓這個沈煉的氣焰,不能讓這個沈煉在南京繼續這般攪風攪雨。」
「主子這麼一說,奴婢頓覺豁然開朗。」黃錦捧了一句:「那,這麼多的彈劾,司禮監該怎麼處置?」
「全部留中。」
嘉靖嘴角勾笑:「讓這個沈煉繼續鬧下去,朕要的就是他鬧,鬧的越大越好,陸遠人往浙江巡視都被他折騰的回了南京,可見朕的打算已經實現了。」
黃錦也跟著笑了出來。
可不嗎。
刺韓案的真相和真兇到底是誰其實嘉靖壓根就不在乎。
他要的,是靠著這件事吸引住陸遠乃至整個南京官員們的精力,好借這個機會,讓錦衣衛和東廠的人手在江南迅速滲透。
以前嘉靖的精力主要放在北防俺答,南防汪直,現在外患已經悉定,嘉靖的精力勢必然全在國內,尤其是開海在即,江南就成了嘉靖心中重中之重的地方。
大舉滲透是必然的。
這個時候刺韓案發生的剛剛好,讓嘉靖可以堂而皇之讓沈煉這個錦衣衛在南京明面上大肆攪風攪雨。
想到這,黃錦心裡又嘆出一口氣。
刺韓案不會有結果,或者只會是隨便給出一個結果。
而這個沈煉,也只是嘉靖用完即棄的棋子罷了。
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如此開罪江南官員,沈煉,不可能活!
(本章完)
()
1秒記住品筆閣:www.pinbige.com。手機版閱讀網址:m.pin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