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後的一大早,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的顧仲頤登上了回魔都的郵輪。送行者除了楊秋一夥訓練班的學員外,還有顧的一些同事好友。
整個過程顯得平靜而傷感。
看著郵輪緩緩離去,楊秋心裡也有些難言的感覺,算算這日子再算算老師的年紀,這一別,怕就是永別了吧。
不過人既然已經走了,生活還是得繼續。
眾人打道回公司,興致不高也懶得坐車了,便一路走一路聊。
周曉葉剛剛送別時紅了眼睛,此時也還在傷心中。李漢祥這廝便一路獻著殷勤,終於成功地抓起了美女的小手,樂得眉開眼笑的,也不怕哭鼻子的美女打他一頓。
訓練班幾人當中,最沒存在感最無感情表達的,怕就屬陳佳舒了。楊秋就沒在這位當代『林妹妹』身上,看到過什麼大驚大喜,仿佛無欲無求一般。
只怕,陳佳舒在訓練班呆不長了。
一路胡思亂想的,幾人走到了侯王廟。這裡無論啥時候,都是人來人往的,十分熱鬧。
不過今天,在國家片場的外面,卻是圍了一大群人,鬧哄哄的,感覺比原來還喧囂了幾分。
這讓楊秋一行人也好奇了起來,下意思地便朝著人群走了過去。這才發現在人群中間,搭了一個半人高的演講台。台子上拉了一個橫幅,上書『香江粵語電影清潔行動』。
而台子上,正站著一個四十左右用粵語激情演講的男子。
「為什麼別人一提到粵語電影,就想到殘片?!」
「為什麼就粵語片,拍一些神神鬼鬼不知所謂的電影?」
「為什麼我們要毒害下一代!」
「為什麼我們要讓觀眾感到失望!」
「我們不要爛片垃圾片,我們——要拍文藝片!」
「要拍有理想有教育意義的片子!」
「原光榮與粵語片同在,恥辱與粵語片絕緣!」
「……」
香江粵語電影清潔行動——顧名思義,就是清理香江粵語電影裡的爛片渣片,留下好片,重整香江粵語電影的口碑與聲譽。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看前文就知道,每年香江粵語爛片出得太多了,嚴重影響了粵語片的整體質量,使得那些專心拍粵語片、想拍好粵語片的從業者們憂心忡忡。
所以從四月份開始,一大批粵語電影從業者中的有識之士,便開始呼籲開展一場粵語電影清潔運動。
時至今日,運動影響力越來越大,已有近兩百名粵語電影從業者簽名響應清潔運動,大有事成之勢。
不過……這也楊秋他們沒什麼關係,永華可是國語片公司。
台上的男子還在激情四射地做著他的演講,滿懷理想。台下的楊秋卻不由得嘆了口氣,電影市場從來都是資本市場,向來不以人的理想為轉移。
想著後世九十年代後期香江電影,也陷入了如今一般的境地,爛片滿地。後來又是港府扶持又是資金注入,不是也沒有起死回生。
主要是,資本從來不在他們這邊啊。
這麼想著,看著台子旁一個巨大的寫滿了姓名的簽名板,楊秋忽然笑道:「我們也去簽個名怎麼樣?」
「為什麼?」胖達人好奇問道。
「好玩!」
說完這句話,楊秋跨步而出,在周圍一眾人的目光下,施施然地走到了簽名板前,看著工作人員用粵語道:「唔該,請給我一隻筆。」
「額……,好!」
工作人員看著眼前的陌生人愣了一下,不過馬上還是遞過了一支筆,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後,確定還是不認識,只得猶猶豫豫地小聲問道:「請問你是?」
「永華楊秋!」
龍飛鳳舞地在牆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楊秋把筆還給了工作人員,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只留下風中凌亂的工作人員。
尼瑪!你個永華的,還用來簽名?
「我也來我也來!」
還不等工作人員反應過來,李漢祥抄著一口國語竄了過來,拿起工作人員手裡的筆,也刷刷刷地在牆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
還好永華其他幾人沒這兩傢伙這麼厚臉皮,見著台上台下一群人拿著看神經病的眼神看他們,紛紛掩面而走。
楊秋簽這個的確也是好玩,雖然他以後順利的話,肯定也會拍粵語片。就像那近兩百個簽名的人,其中肯定也有不少人,這邊剛簽完名,那邊就又去『吃雲吞』了
好玩,僅此而已。
路上經過這麼個小插曲,時間已然臨近中午,幾人肚子都有些餓了,趕著回公司吃飯,走路都快了起來。
剛走到永華門口,楊秋就看到導演李萍歉和一個濃眉大眼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不過,兩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尤其是那個中年人,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
「李導好!」眾人都有些惴惴,不過還是跟李萍歉打了聲招呼。
「嗯。」李萍歉點了點頭,剛想和男子走人,不知想到了啥,忽然站住了,指著旁邊的男子介紹道:「這是咱公司的顧問——張善昆。」
「&…¥#@¥@&」
楊秋內心一陣翻滾,咱今天,是見到公司二大王了?
張善昆也有些莫名其妙,不知李萍歉給面前的陌生男女介紹他幹嘛,不過下一秒他便聽到了李萍歉的介紹。
「善昆,這是咱永華訓練班的學員。」
這下,即使心情不好,張善昆也擠出一份笑容,招呼道:「你們好。」
「張顧問好。」
「你們剛剛是送你們老師去了?」李萍歉問道。
「嗯。」
李萍歉點了點頭,道:「顧老師雖然走了,但你們也要繼續好好學,不過辜負顧老師對你們期望。」
噗——!
學什麼?有什麼學?顧老師有什麼期望?楊秋心裡一口涼血噴出來。不過表面上,他還是順從地點了點頭,因為和李萍歉說這些沒什麼用,他可是二大王的人。
「好了,你們進去吧。」
李萍歉勉勵了兩句,便擺了擺手放眾人進去了。
幾人也如臨大赦,忙一溜煙地鑽進了永華大門。走到食堂門口,楊秋忽然回頭望去,便見張善昆還站在永華門口,看著門上的牌子久久不語。
怎麼感覺,有些怪怪的?!
搖了搖頭驅散掉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楊秋跟著大部隊一起打起了飯。端起自己的飯菜,走到老位置坐下,準備和大夥一起吃飯,卻發現,幾女的眼圈又有些紅了。
以前吃飯時,最喜歡聽顧老師講史,現在他卻不在這了。
「哈,孩子沒媽了,以後吃不了奶要吃屎咯。」
「瞎說,屎還能飽肚子,我就怕他們沒用,以後屎都沒得吃。」
「哈哈哈——」
幾人傷感的情緒一掃而空,聽著旁邊臨桌那幾個明顯冷嘲熱諷的話,均是怒目而視,李漢祥乾脆一拍桌子站了起來,朝著那三人叫道:「你們說什麼!」
「呵,說什麼?」領頭的高個男子明顯不怕他們幾人,高叫道:「誰沒用說誰,兄弟們,你說我說誰。」
「哈哈哈,你這麼生氣,難道你沒用?」
「你——」
李漢祥臉都氣得更黑了,胖達人不大的胸都大了一號,幾女的眼睛裡乾脆已經擠出了眼淚,楊秋手裡的筷子,也被他捏的變了形。
沒想到,排擠來得這麼快。
其實從訓練班開班的那一天起,便有一堆人在暗地裡冷嘲熱諷。
畢竟,基本不怎麼上課,不用幹活,每個月便白拿一百塊錢,在這年代,絕對是一年美差。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看著一無事事的眾人,別人眼熱有怨氣也正常。
公司里都知道大老闆不怎麼在乎訓練班,以前還有個顧仲頤可以幫他們壓壓陣,現在他們的老師就一個普通職員周雷,根本壓服不了別人,所以什麼牛鬼蛇神都跳出來了。
只是,這跳得也太快了。
「呵,有沒有用,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楊秋忽然在旁邊冷冷說道。
笑得正歡的領頭高個聞言一愣,隨即嗤笑道:「做?怎麼做?天天去天台曬太陽?」
「you're fucking piece of shit.」
「什麼?」領頭男子被楊秋彪的一句英語弄得一愣,下意思地問了一句。
「看——」楊秋放下手裡的筷子,看著男子認認真真地道:「這下有沒有用不就看出來了,我現在月薪一百,你呢?也是一百吧。那十年後呢?嗯,我算算,你估計能拿一千,我呢?一萬?十萬?還是百萬?你說呢。」
「說尼瑪!」男子瞪大了眼睛,猶如看著一個神經病:「還百萬,你想錢想瘋了吧。」
楊秋猶如人生導師一般,繼續雲淡風輕地道:「夢想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人,還是要有夢想的,萬一實現了呢。再說了,人要是沒有夢想,那和鹹魚有什麼區別?你說是吧,鹹魚。」
「呸!」男子氣得站了起來,看著楊秋道:「你才是鹹魚,你全家都是鹹魚!」
「you this pig b,silly b, idiot, bitch, fuck you.」
「什麼?」男子又愣了。
楊秋攤了攤手,無奈道:「看,你又沒用了。」
「尼瑪!!!」男子估計被楊秋折騰得要瘋了,挽著袖子就說道:「我今天不打——」
「楊秋楊秋!」
男子的話還沒說完,食堂門口忽然有人大聲叫起了他的名字,眾人轉頭看去,這才發現查良澗正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不過顯然他們這人多,容易吸引注意力。還沒等楊秋打招呼,就見查良澗眼前一亮,一路小跑了過來。
「楊秋楊秋,好事!」隔著幾張桌子,查良澗又開始叫了起來。
楊秋一臉的好奇:「啥好事?」
甩了甩手上拿的一疊紙,查良澗高興地道:「我可是給你送劇本來了。」
劇本——!
這話一出,周圍俱是一靜,就連剛剛叫嚷著要打他的男子,也唯唯諾諾地收起了拳頭,開始慢慢悄悄地往人群外圍挪。
劇本?查良澗?楊秋眼前一亮,忙問道:「卜導的片子開始籌備了?」
「那是!」查良澗把薄薄的劇本往他這一扔,看著已經快摸到門口的幾個人努了努嘴,問道:「怎麼,武行的人找你們麻煩?」
武行?
楊秋顧不上看劇本,就稍稍愣了一下,怪不得這些人最先找麻煩,原來這幾傢伙是電影行里最苦最累的武行。
不對!
比起其他公司的武行,永華的武行尤其苦,這裡不是說身體苦,怕身體苦就不做武行了,這裡的苦是——沒錢沒前途!
要說大明星大導演,永華都是簽的部頭約,你只要幹完永華的活,隨便你出去賺外快。可對於這些公司下層職員來說,李大老闆可是看得極嚴,簽的可都是包身約,你是不可能出去接活的。
現在在外面,一個好武行,報價是二十塊一天。雖然不是天天有戲,但一個月跑下來,最高的時候也是能拿到四五百左右的。
當然,你要是人脈不好學藝不精,也可能顆粒無收,甚至倒貼錢。
而永華則是你不用出去跑了,包你了,一百五一個月,管吃住,勝在穩定。
簡單來說,就是永華適合武行養老,不適合拼搏;比如楊秋的武術師傅周雷,就在永華過得挺舒服的。
至於沒前途就不用說了,永華這種國語片場基本都喜歡拍文藝片,武行能有什麼前途?基本都淪為了打雜。
他們本來從小練武文化水平就不高,現在賺的比別的同行低,本就沒什麼面子,結果又看見楊秋他們不幹活還能白拿一百,心裡不舒服,早早跳出來也就正常了。
只不過永華這條路,不是他們當初自己選的麼?真是何苦來哉。
楊秋搖頭一笑,把這事放到了一邊,看向了手中的劇本——《大涼山恩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