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淋淋汐汐地下了一夜,稍稍緩解了香江近幾日的酷熱。
雨水清洗過的慈雲山越發的蒼翠,一道道昨晚才匯聚而成的小溪流沿著樹間靜靜淌過。山風拂過林間,帶起陣陣泥土與青草的氣息,一路吹到了山下。
山下的平民百姓們,也難得碰上這麼一個涼爽的天氣,一大早紛紛爬起來,開始了一天的辛勞。
慈雲道某棟五層石屎樓的一樓,年約五十的王媽媽也一大早就爬了起來,瞧著外面天氣不錯先是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回到廚房開始做早餐。
身為魔都人,自然吃不慣腸粉蝦餃。
於是和點麵粉攤上幾個大餅,再熬出一鍋白粥,蒸上三個雞蛋,加上自家醃製的榨菜,一桌簡簡單單的貧民早餐便完成了。
瞧著兒子們的房間還沒有動靜,王媽媽也不急於一個人先吃。
給爐子添上一把小火,蓋上鍋蓋熱上早餐,王媽媽便拿著一張矮凳,走到窗台下面的茶几旁,拿起自己煮的漿糊開始糊起火柴盒子來。
身體不是很好的王媽媽,這是她唯一能找到的適合且能貼補家用的工作。
雖然窮,但她過得很滿足。
自從十多年前丈夫去世後,這是她帶著三個兒子顛沛流離十幾年間,過得最為安心的一段日子。
起碼,不會擔心哪天不明不白地挨了炮彈。
現在她唯一在意的,便是家裡的三個兒子眼看著漸漸都長大了,可家裡這麼個窮樣,怎麼樣才能給他們說一門好媳婦……
就這麼一路胡思亂想著,茶几上沒一會便多了一大堆火柴盒子。
這邊王媽媽剛糊好一個盒子,抬頭看了一下窗外的太陽,皺了皺眉,便擦了擦手放下工具,走到了兒子們的房間門口。
叩叩——!
「老二、老三,起床了。」王媽媽叫了一聲,聽著裡面沒什麼動靜,又叫道:「你們上工可別再遲到了。」
這『上工』一出口,房間裡面終於傳出了點動靜。王媽媽點了點頭,轉身走到爐子旁,將早餐都盛了出來。
咔擦——
沒多久,這兒子們的房門便被拉了開來,擠出來兩個十六七歲左右的半大小子。
只見這兩半大小子倒也符合他倆的年齡,做事都有些粗手粗腳的。
一個光著一隻腳手裡卻拿著一隻鞋,一邊往大門口處跑一邊拿著鞋往腳上套;另一個乾脆是褲子都還沒穿好,走了兩步左腳踩到了右腿褲腳,差點摔倒。
瞧著兩人一個勁地往大門處跑,王媽媽急了,喊道:「幹什麼去?過來吃早餐了。」
「媽,沒時間了,我們要遲到了。」終於套好了鞋的老二叫道。
「沒時間?不是天天都這個點麼?」
「昨天廠子裡的張經理說最近單子多,要我們提早一小時上工呢。」
「啊?」
「媽,不說了,我們走了。」
「哎!再急也吃了早餐再走啊,不然一整天不吃東西怎麼熬。」
「老三,拿上兩個餅,我們路上吃。」
「好!」
瞧著兩個兒子拿著兩個餅就要奪門而出,王媽媽是又疼又氣,聽著兒子房間裡沒了動靜,不由得看著老三的背影叫道:「老三,你大哥呢?」
「大哥?他昨晚凌晨才回來,估計還得睡好一會呢。」老三丟下一句話,便遠遠地跑了開去,不見了人影。
聽著大兒子昨晚凌晨才回來,王媽媽不由得有些心疼,瞧著一時半會大兒子還起不了床,她又把早餐端回了鍋里熱著。
要說這三個兒子裡面,她最心疼的,便是這個大兒子。
王媽媽的丈夫去世時,兩個最小的兒子還小,渾渾噩噩地不懂事,大兒子也才剛剛小學畢業十二歲。
結果家裡失去了頂樑柱,兒子們書也讀不成了,老二老三太小幹不了活,只得老大跟著他叔叔出去外面幹活掙錢,貼補家用。
就是這個十二歲的小孩子,用他那瘦弱的肩膀,撐起了一大半的家。
一直到現在,大兒子還在為這個家早出晚歸地拼搏著,看著都累得慌,王媽媽能不心疼麼。
王媽媽心疼大兒子累,躺在床上的大兒子王天霖,也是真的感覺很累。
不止身累,心更累。
其實早在二弟三弟起床時,他便已經醒了。
昨天在片場倖幸苦苦的幹了一整天,晚上回來的時候,還淋了一身的雨,雖然及時擦了身子,但早上醒來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額頭有一點燙,整個人也暈暈沉沉的。
想來是不小心受涼了……
這麼想著,王天霖便裹著一床被子,又昏昏地睡了過去。
就這麼一路安靜地躺到了中午,太陽終於開始發揮它留在夏末的最後一抹餘威,溫度漸漸升高,王天霖被熱醒了過來。
全身大汗淋漓,不過人卻很是清醒。
推開被子伸了一個懶腰,心情有些好轉的王天霖聞到了身上的汗臭味,皺了皺鼻子,然後便拿著換洗的衣服,一路奔進了洗手間。
王媽媽瞧著兒子終於起了來,又從鍋里把早餐端了出來。
一頓洗漱之後,神清氣爽的王天霖從洗手間出來,便坐到餐桌前,端起一碗白粥,就稀里嘩啦地祭起自己那早已飢腸轆轆的五臟廟。
王媽媽見兒子吃的開心,自己也有些開心,一起坐到餐桌前,終於自己也吃起了早餐。
嗯……或許叫午餐更合適。
「兒子,聽老三說你昨晚凌晨才回來?」吃著吃著,王媽媽看著很是瘦弱的兒子,有些憂心地問道。
「工作忙。」
「那晚上一定要注意安全,最近香江可不太平。」
「好。」
「上次讓你看的那李伯伯的外甥女怎麼樣?感覺還……」
「媽,我還小,這事不急。」
「這事怎麼能……」
「媽,咱家這情況,還是等等再說吧。」
「這事不能等,再等……」
「好了,媽,我吃飽了。」本已清醒了的王天霖,又被他媽嘀咕得昏頭轉向,這下是飯了懶得吃了,站起來就繼續道:「媽,我出去幹活了,晚上不用等我。」
「啊?這麼快,你這粥一半都沒喝呢。」
「沒事,我瘦,胃口小,已經飽了。」王天霖一邊在門口收拾身上的衣物,一邊拍了拍自己的肚皮。
「真的?」
「真的。」王天霖點了點頭,推開大門,然後擺了一下手道:「媽,我先走了,你自己慢慢……」
「等等,等等!」
「怎麼了?」王天霖回頭問道。
王媽媽忽然拍了一下額頭,看著王天霖說道:「我差點忘了,你叔叔昨晚來過了。」
扶住門的手一頓,王天霖臉色僵了一下,不過馬上便恢復了過來,問道:「叔叔來有什麼事麼?」
「你堂弟阿軒,還有小妹馬上要讀下學期了,這學費……」
王媽媽有些不好細說,王天霖倒是一下就明白了,點了點頭道:「那好,等晚上收工了,我就給叔叔他們送去。」
「那好那好。」
「媽,那沒事我就先走了。」
「好,路上小心。」
王天霖一路揮手微笑著告別了母親,等出了母親的視野,臉色卻一下垮了下來。
他叔叔一直對他很好,當年要不是他叔叔帶他出去幹活,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想必他們一家也早就散了,也不會像現在一樣還能待在一起。
所以王天霖很感激他的叔叔。
就連他現在做電影,也是由他叔叔帶入行的。
王天霖的叔叔王鵬毅,二戰前也是香江有名的粵語電影製片商,開公司拍了不少片子。不過一次世界大戰,把香江的電影事業毀了一大半,他叔叔的公司不巧也包括在內。
戰後王鵬毅回到香江,又開始鼓弄起粵語片。
可結果卻是拍一部撲一部、拍兩部撲兩部,沒多久便把手裡的本錢陪得乾乾淨淨,還在外面欠了不少錢。
這下王鵬毅無力東山再起,生活更是隨之陷入了一片困境。他本人更是對電影心灰意冷,漸漸淡出了電影圈。
但是沒想到,此時早已成年的王天霖,卻開始在粵語電影圈混得風生水起。
剛滿二十歲,王天霖就當上了副導演,幫著不少導演拍起了粵語電影,未幾,便在圈內混到了一個『副導演王』的稱號。
最近一年來,王天霖更是初執導筒,一連拍了八部影片,徹徹底底地在粵語片圈子裡揚了名。
雖然粵語片導演賺錢不多,但好歹也算一份不錯的進項,王天霖便時常接濟著叔叔一家,以此成了習慣。
只是很顯然,淡出了影視圈的王鵬毅,並不了解王天霖現在的近況。
站在街角的王天霖,搜遍了全身,也只找到了十七塊錢。
就這點錢,別說堂弟堂妹的學費了,恐怕連在學校的餐費都夠嗆。
王天霖有些發愁,有見過這麼窮的導演麼?
何家園的房子裡,楊秋一把奪回劇本,對著曹達樺怒目而視:「一千塊錢,你打發叫花子呢?」
「嘿,一千塊錢夠多了好不?」曹達樺此時倒是沒帶著小蘿莉,也是大叫道:「你知道現在一個粵語片劇本才多少錢?五百,那還是有人買才行。我給你一千塊錢,已經算是頂尖了的好吧。」
「呵!那我謝謝啊。」
「哈哈,不用謝。」曹達樺手一擺,又看向楊秋手裡的劇本道:「本子快拿回來,我還沒看完呢。」
「滾!」
「嘿!你……」曹達樺頭一偏,指著楊秋怒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你這本子要是拿出去賣,看看誰會給你出一千的價。」
「我不賣!我自己拍!」
「額……」曹達樺一愣,上下打量了楊秋一眼,尤不信地道:「你自己拍?你有這技術嗎?」
「……」
全場一時寂靜,楊秋看了看手裡的劇本,忽然閃著眼睛問道:「聽說你們圈子裡有一位很厲害的『副導演王』,現在過得很苦逼是嗎?」
「……你要幹嘛?」
「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