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踏民國 第08章緊急避險二
林語秋拎著裝有發報機的皮箱，與楚延菁一起，二人佯裝成情侶，匆匆行走在麻石路上，向著西城她表姐住處轉移。
這女孩兒雖只有十九歲，卻是有著兩年地下工作經驗的共產黨員。她冷靜地完成了趙清華的命令，然後將電台裝進皮箱，覷著起火場面混亂的時刻，帶領楚延菁一起轉移。眼看著七拐八拐，離28號已經越來越遠，再無可疑人員跟蹤，她暗吁口氣，用手帕拭拭臉上的汗水，腿腳仍是機械般地向前快速邁動。
楚延菁看著過意不去，伸手過來想要幫她拎著箱子，林語秋淡淡一笑，婉言拒絕了他的好意。
林語秋薄薄的嘴唇緊緊抿著，趙廣學的身影與笑聲，縈繞在腦海里，仍是揮之不去。
楚延菁看著她倔強的嘴角，暗暗地嘆了口氣。
路上行人熙來攘往，文放手裡拿著紙傘，瞥一眼身邊捧個紙袋磕著瓜子的許靜嵐，微笑著道：「靜嵐，你那麼喜歡嗑瓜子兒呀。」
靜嵐一翻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滿是靈動，白了文放一眼，嗔道：「還不是怪你。小時候老是要跟我嗑瓜子比賽，我比不過你，就只好經常練習，練著練著，這瓜子就離不了嘴了。」
文放呵呵笑道：「你呀你，嗑瓜子對女孩牙齒不好，容易磕壞牙齒的。」
靜嵐將上下頜牙齒抵住，咧嘴一笑，俏皮地道：「那你看看，我牙齒有沒有磕破呀。」
文放故作認真地一瞥，見她牙齒排列整齊均勻，如編貝一般，晶瑩潔白，富有光澤，於是笑道：「你別得意。你嗑了瓜子，老是張嘴就吐，容易把唾液連著瓜子皮吐出去。李時珍可說過，津液乃人之精氣所化，可潤心沁脾，使心火免於過盛，醫者都有金津玉液之說，你可別小瞧了。」
「所以你就給我喝菊花茶呀。」靜嵐看一眼文放，又呸地吐了片瓜子皮出來，「可我覺著也沒多大用呀。」
文放嘿嘿一笑，突地想起一個故事來，於是說道：「你呀，身邊就缺個痴心的書生。」
靜嵐一臉呆萌：「啥，現在都民國了，哪還有書生呀。」
文放一臉微笑，很想去摸一摸她的頭髮，卻又不敢，只覺得身邊有這樣一個漂亮女孩陪著，心情極是愉悅。
「以前呀，有個小姐，生的貌美如花,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就是有一點,像你一般也愛嗑瓜子。有次小姐坐在樓上遠眺風景，結果沒一個路過的寒酸書生看到了，書生呢仰慕小姐的美貌,那是茶飯不思呀，後來就想了個計策，他呢每天通過丫環，給小姐送去一包精心炮製的瓜子，然後囑咐丫環等小姐磕完瓜子後，一定要把瓜子皮收集起來，再返還給書生。那瓜子炮製得好，逐漸就成了小姐每日的必需品，這樣日子一久，小姐嗑瓜子上癮了，慢慢就心腎不交，腎水不上，津液干而真氣耗，生起病來了，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她父親四處求醫，都沒效果，於是貼出榜文，說道只要有人能醫治好小姐的病，就將小姐嫁與他為妻……」
不等文放說完，靜嵐雀躍道：「我知道了，後來一定是那名書生救了小姐，對不對，一定是用小姐磕剩的瓜子皮，救的對不對？」
文放呵呵笑道：「那書生用小姐吐出的瓜子皮，煎水給小姐喝，慢慢地補足元氣，就將小姐救回來啦。」
「那小姐命真好。」靜嵐瞥一眼文放，低下頭去，臉頰又起緋紅，「就沒人給我煎水喝。」
文放忍不住拍拍靜嵐腦袋，笑道：「那不過是小說家言，你還當真呀。平常多喝點菊花茶，能夠幫助你生津止渴，有助於彌補嗑瓜子帶來的真氣損耗。」
靜嵐眨巴著靈動的眼睛，狐疑地看著文放，道：「你現在知道的可真多，之前可從沒聽你說喜歡喝這菊花茶。」
文放一怔，打個哈哈道：「我不是腦袋燒壞了麼，許是變聰明了也說不定。還別說，不止是養生，看相摸骨我也會一點呢，靜嵐你要是想算算姻緣啥的，問我就行，要不我現在給你摸摸？」
靜嵐小嘴一撅，作勢欲打，嘴裡喝道：「你就知道欺負我。剛剛正經了幾天，你又變回那個賴痞了。」
文放閃身欲躲，不料迎面撞在匆匆行來的林語秋身上。林語秋「哎呦」一聲，被撞的一個趔趄，跌倒在地，手中的箱子甩落在一旁。
文放看了一驚，忙不迭過去，想要扶起林語秋。楚延菁疾步過來，一把掀開文放，將林語秋扶了起來，向著文放喝道：「你這人好生莽撞，走路也不看著點，這要是把人撞壞了，如何是好。」
文放見楚延菁一臉怒容，看林語秋，卻眼神空洞怔怔地一言不發，忙堆起笑臉道歉道：「這位兄台，真是抱歉。剛剛跟舍妹打鬧，一時忘形，不知道這位姑娘有沒有受傷，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許靜嵐見楚延菁氣勢洶洶，卻不依了，回駁道：「你這人好沒道理，現在路上人又不多，你們這位姑娘直愣愣地，也不知道閃躲，撞到了能怪我們嗎，自己走路幹嘛不看著點呢。」
楚延菁本不善辯論，此時氣急，指著靜嵐道：「你狡辯！」
許靜嵐俏臉一板，嘴巴一撇，哼了一聲，道：「狡辯又怎樣，本來就是你們不對，這條路這麼寬，偏偏這位姑娘要往我勉之哥哥身上撞，你還氣勢洶洶了。幹嘛我們要道歉，該是你們道歉才對。」
文放按住躍躍欲試的靜嵐。卻見林語秋過去拾起皮箱，向著文放淺淺一笑，也不爭辯問難，低聲向楚延菁說道：「我沒事，火快滅了，我們走吧。」說著折身向前走去。
楚延菁狠瞪一眼靜嵐，緊追著林語秋身影而去。
文放見林語秋臨別一瞥，眼眸中似有警惕之色閃過，不禁有些奇怪，返身看著林語秋背影怔怔不語。
卻聽許靜嵐哼了一聲，將手中紙包一卷，氣呼呼地徑自向前走去。
文放自失一笑，緊追幾步趕上靜嵐，側頭看去，見她腮幫鼓起，吹彈可破的臉皮下隱起緋紅，在陽光照耀下，臉蛋上的絨毛清晰可見，更顯可愛。
文放吃吃笑道：「是我撞的人，你又生的哪門子氣呢。」
靜嵐霍地立住腳步，扭頭正視著文放，氣惱地道：「誰是你舍妹了？我是你舍妹嗎？以後再敢說我是你妹，看我不撓花你的臉。」說著返身走了出去，行不多遠，又回身瞪了文放一眼，喝道：「別跟著我！」
文放看著靜嵐背影漸行漸遠，不禁暗自苦笑：今天可是她自告奮勇要來陪自己遊歷的，這才走了多久呀，就負氣而去，女孩心思，還真是變幻莫測。
順著目光，只見遠處道路盡頭，一股濃煙沖天而起，隨著微風蔓延開來。
清晨，省會警察局偵緝處處長辦公室。
尤文聲背靠著沙發，笑吟吟地端起酒杯，致意坐在對面的趙廣學，道：「趙經理真俊傑也！所謂識時務、辯黑白、明是非，不過如此。趙經理一點即透，甘願與政府合作，敝人很是欣賞。」
趙廣學二十來歲，面相俊秀，身材挺拔，衣裝革履，頭髮梳理得一絲不亂，他平常交遊廣闊，極是灑脫暢快的一人，此刻卻臉色蒼白，很是拘謹，端起酒杯陪笑道：「承蒙吳站長不棄，廣學感激不盡，從此願為黨國效犬馬之勞。」
尤文聲哈哈笑道：「趙經理客氣啦，你是張璧佑行長得力幹將，你我早就是一家人啦。之前雖身在曹營，我知道，你這顆心吶，還是向著黨國地。」能夠抓到中共湖南省委組織部長，尤文聲自忖自己也有幾分功勞，他洋洋得意之際，對於趙廣學，便有些輕慢起來。
卻說這趙廣學自在交通銀行謀得職務後，頻繁穿梭於歌舞酒會，應酬於堂會牌局，真是如魚得水，很是快活愜意了一陣子。事也湊巧，這日在銀行經理魏循理舉辦的堂會中，他被從北平過來的原中共北平市委城工部主任魏識博一眼認出，隨後被秘密逮捕。
這魏識博曾與趙廣學一起在燕京大學就讀，也是北平學聯的活躍分子，與趙廣學一起發動過學生運動，並一起入的黨。趙廣學畢業後來到長沙，二人就再少聯繫。後魏識博被捕叛變，由軍統方面秘密送到長沙安置，剛剛在禁菸委員會督察處安排了份差事，不想第一次出堂會就把老同學認了出來，他馬上密報給禁菸督察處處長閔建業，這閔建業也是軍統中人，他電話告知軍統長沙站站長吳欽煥，很快，在堂會結束後，吳欽煥就親自帶人將趙廣學突擊拿下。
對於趙廣學，吳欽煥如獲至寶，連夜主持審訊。由於趙廣學早已習慣了燈紅酒綠的生活，兼之魏識博在旁遊說，攻心不久旋即叛變，不僅如實相告了中共湖南省委地址，並將三月十日上午中共長江局李亦農部長來湘指導工人運動的情況也一併說了出來。
趙廣學看看掛在牆上的自鳴鐘，催促道：「尤處長，時辰估摸著差不多了，李亦農應該快到湖南省委了，我看，我們現在就出發吧。」
尤文聲一副穩坐釣魚台的樣子，笑道：「不急，你們省委各個辦事機關，我都已經安排人手嚴密監視，只准進不准出，圍了個鐵桶一般，諒他們插翅也飛不出來。吳站長昨晚一直在審訊你們那個通訊員，馬上就會趕過來，屆時我們一起出發。你放心，等收網了，你回去仍然做你的組織部長，沒人會知道你變節的消息的。」
趙廣學陪著小心道：「那就好，只是我之前說的那個林語秋姑娘，還請尤處長一定交代下去，不要傷著了她。」
尤文聲呵呵笑道：「沒想到趙經理還是個多情種子，敝人肯定記得，已經安排乾員，到時務必找著這位姑娘，毫髮無損地送到陳經理身邊。」
這時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尤文聲施施然走過去，接起電話，還沒聽到一半，他臉色劇變，破口大罵道：「廢物！飯桶！上百號人水泄不通地圍了，居然讓一半人給跑了？你幹什麼吃的，還有臉向我匯報？馬上去給我追啊。」說著啪地摔了電話。
趙廣學見他語氣不善，也驚懼地站了起來。尤文聲默立半響，突地擰起一雙三角眼，死死盯住趙廣學，眼神陰冷，嘿嘿一笑，道：「趙經理，你們省委的人居然縱火逃了，他們怎麼知道有人在監視？莫不是你還有其他渠道沒有交代？」
趙廣學與他毒蛇一般的目光一碰，嚇得心中直打突，瞬間躲閃開去，辯解道：「尤處長，該說的我都說了，各個情報站、通訊員我也都告訴了你們，緝拿的責任在你們。至於省委的人有所察覺，我也不知道啊，按說我失聯不過一夜，省委不可能察覺的。確定是他們自己縱火嗎？」
尤文聲盯了趙廣學半響，見他不似作偽，心中也無計可施，於是電話叫來行動隊外勤組組長，命他帶人火速趕往各個要道碼頭，一旦發現可疑人員，立即抓捕。想想不妥，又搖通警察局副局長薛正予的電話，請他通知各分局，協助軍統人員對共產黨人進行抓捕。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公開抓捕共產黨人是要受輿論譴責的，所以警察局也只能協助，並不敢明目張胆地進行。
電話剛剛打完，吳欽煥氣急敗壞的走了過來，經過一夜的突擊審訊，雖然百般酷刑使遍了，那位通訊員鐵骨錚錚，愣是沒吐出一個字來。吳欽煥熬了一晚上，臉色青白，在尤文聲辦公室大聲咆哮，指著他鼻子直罵「無能」。
尤文聲肅然立正，一句話也不敢爭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