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思謹一席話,太過強大,一瞬間將文放雷得里焦外嫩,作聲不得。文郁清嘴唇哆嗦,戟指著文放:「不肖之子,莫此為甚。」
靜嵐看著文放,似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剛剛還笑靨如花的嬌俏臉蛋上,一下變得慘白,兩行清淚,簌簌沿著臉頰流淌下來。
萬友民與林櫻恰巧趕到,熊思謹的話一字不落地聽在耳里。萬友民心中甚是快意:文放能降服這匹胭脂馬,以後自己日子,就要好過多啦。
林櫻怔怔看著文放,卻似不信:文放給自己的那個吻,都是那樣勉強,他又怎會與熊思謹有了秦晉之好?待看清場中形勢,林櫻心下瞭然:這分明是一出逼婚的戲碼呀。
她再次看向文放的眼神,就多了一絲矛盾:原本以為,自己的退出,可以為他與靜嵐的同歸於好掃清障礙。可是,即使自己退出了,還是擋不住有人,為了文放趕來敘里逼婚。那麼,究竟自己是該退出,還是加入這場爭鬥呢。
文放心裡也是氣苦。他本想分辨,但自己原本就摸過熊思謹身子,此時分辨起來,摸身子與要身子,又有什麼區別?只是越描越黑,讓自己與思謹更為難堪。
他看著靜嵐,柔聲道:「靜嵐,我沒有,你相信我。熊姑娘說的是一時氣話,我對你的心意,日月可鑑,你容我慢慢再把詳情說給你聽,好不好?」
靜嵐心酸搖頭道:「難道人家一個女兒家,會拿自己的清白來誣賴你麼?勉之哥哥,人家說你殺人,我不信,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可是,可是,她從省城追來敘里,你又讓我如何信你呢?」說著看一眼一本正經的熊思謹一眼,掩面哭泣而去。
林櫻見了,嘆息一聲,遙遙望了熊思謹一眼,返身追著靜嵐背影而去。
萬友民見了熊思謹,本就是老鼠見了貓,此刻哪還敢停留,只見他一聳肩,向著文放做個抱歉的樣子,馬上就想跟著遁身溜走。
文放看著他急惶惶的背影,急道:「友民,你跑啥呀,我跟思謹的情況你最清楚,你好好跟靜嵐解釋解釋,寬寬她心,別讓她誤會了,明天我再去跟她當面賠罪。」
萬友民聽了遠遠應了一聲,直追林櫻而去。
文郁清臉色鐵青,看著靜嵐掩面而去,一腔怒火,全發泄在文放身上,喝道:「你這個孽畜,跪在這裡丟人現眼,還不滾去祠堂,好好給我靜思己過,不給靜嵐一個交代,一輩子不准出祠堂!」
文郁清早聽了祁掌柜說起過,靜嵐與文放二人的情事,他乍聞之下,甚為高興,於是也就有了那夜與祁掌柜的長談。作為汝寧、靜嵐、文放的啟蒙老師,文郁清是看著三人長大的,他對汝寧、靜嵐兩名女孩兒很是喜愛,曾發下宏願,文放能娶其中一個,他也就此生無憾了。然而文放從小到大賴痞放蕩,品行不端,一直為汝寧和靜嵐所不喜,後來汝寧傾心於靜岳,靜嵐又去女校念書,他心中也就再沒作此念想,文、趙、許三家世代交好,他也不想強行聯姻壞了世交。
此刻見文放氣走靜嵐,文郁清怎不大發脾氣。他看著跪著的熊思謹,想想也是無奈,向祁掌柜道:「老祁,你去跟夫人說一聲,讓她安排一下,讓這位熊姑娘今晚住下,明日,明日再作打算吧。」說著嘆息一聲,再不肯看文放一眼,返身走回屋內,那背影,飽含了蕭索失落。
熊思謹聽罷卻是一笑,站起來大聲道:「謝謝公公!」說著斜睇一眼文放,一雙眼睛彎成月牙兒,眸子裡滿是挑釁般的笑意。
文郁清聽了熊思謹這一句「謝謝公公」,渾身一顫,只能苦笑搖頭:文家世代書香,斷斷做不出拒人於外的事情來,讓二人跪在門外,更讓人笑話,眼下只能留下熊思謹暫住,待問清事情原委,再做計較。
文放嘆息一聲,道:「熊姑娘,你這又是何苦!文放不過是個小小學員,不值得你如此。這要是讓熊長官知道了,又要關你禁閉了。」
熊思謹看著文放,明媚的笑容瞬間消失不見,她垂下頭去,難過地低聲道:「難道思謹的心意,你還不明白麼?縱是父親反對,我此生,也是非你不嫁了!」
文放一個賴痞小子,什麼時候開始走起桃花運了?靜嵐與思謹無論相貌、家世、才學,都是一等一的,能娶到其中一個,就算人生幸事了。
二女爭侍一夫,這要傳開來,又是敘里一大佳話。祁掌柜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頗為文放高興。
文氏祠堂位於文宅後院,一個綠樹掩映的僻靜所在。文姓早在西周時期就已出現,春秋時有名臣文種,東漢有名將文丑,到了南宋名臣文天祥,始將文姓發揚光大,此後文氏子孫,皆以文天祥後人為榮,各地文氏宗祠,也大多以正氣堂為名,以此彰顯祖宗功德。
文放由祁掌柜領著,在祠堂正中跪了,祁掌柜挑起燈籠,將祠堂照得亮如白晝,囑咐幾句,自退了出去。
文放跪著無聊,就四處張望,只見大堂正中神龕上,整齊排列了文氏歷代祖先,神龕兩邊寫了副對聯,右邊是:洛邑耆英,出將入相;左邊是:廬陵正氣,取義成仁。神龕下放著張方形供桌,邊上是一張檀木圈椅,大堂左右兩邊,一溜兒擺放著官帽桌椅,瞧模樣,這祠堂不止是祭奠祖先,還兼著全族議事的功能。
眼看著月上梢頭,文放一天水米未進,肚子早咕咕叫了起來。方才又沒來得及吃靜嵐帶來的糕點,他覷著供桌上擺放的時令鮮果,咽著口水,正想爬起來拿一個墊補墊補肚子。這時就聽細碎的腳步聲響,有一婦人提了食盒,邁著小巧金蓮,沿著曲廊逶迤走了過來。
這人慈眉善目,面色白淨,正是文夫人。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文放,心中無由地柔情涌動,剛剛喚了一聲「放兒」,已是淚如雨下。
文放被指控殺人,入獄待審的那段日子,文夫人被丈夫禁於家中,想見獨子最後一面,也不可得,那種煎熬,對於一個母親,是何等痛苦。她整日哭泣,以致現在雙目視物,仍是朦朦朧朧,看不真切。文夫人煎熬之中幾欲尋死,其後又聞文放無罪釋放,大悲大喜之下,身子哪裡承受得住,遂致臥床不起,將養了好些日子,這才有些起色。
文夫人仔細端詳眼前的文放,撫著他的臉頰,種種舐犢之情,盡在眼中流露出來:「放兒,你可受苦了!在獄中沒少挨打吧,快讓娘看看,傷好了沒有,這些天殺的,這般折磨人。娘一直想著去省城探望你,可你父親不許,娘也沒辦法,只能天天盼呀盼的,天可憐見,總算又把你放了回來,娘現在能看著我兒好好的,也就心滿意足了。」
文夫人拉起文放的手,深情道:「放兒,你千萬別怪你父親,他呀,也是在氣頭上,犟著個嘴,拉不下臉兒來,你在牢裡的那些日子,他每晚站在院子裡,直到半夜才回屋,我知道他心裡,對你也很是惦念著呢。」
文放看著眼前文夫人,依稀想起穿越前幼年時就已亡故的母親來,天下慈母,心思一般無二,魂牽夢繞的都是自己兒女。文放從小就缺母愛,此刻見文夫人淚水漣漣,心中頓起反哺之情,對著文夫人磕下頭去:「娘,兒子不肖,讓您在家裡擔驚受怕,兒子以後一定好好做人,好好孝敬您老人家。」他心中暗暗起誓:這麼可親可愛的母親,既然現在自己是文放,那就替文放擔起為人兒子的本分,好好孝敬這位母親。
文夫人笑道:「還孝敬啥呀,看著你好好的,就是最大的孝敬啦。」說著抹著眼淚,展顏一笑,語氣漸漸歡快起來,從食盒裡一一拿出飯菜,擺在文放面前地上:「放兒,你趕了一天的路,快吃點東西吧,看你都餓壞了。」
文放遲疑道:「娘,您這是瞞著父親的吧。父親管教放兒,是理所應當的,娘偷偷拿了食物過來,要是被父親知道了,又要呵斥娘了。」
文夫人仔細看了文放半響,方嘆道:「娘的好兒子,你可真是懂事了。以前你頑劣,可從沒對娘說過這麼暖心的話呢。沒事的,你父親刀子嘴豆腐心,難道還真要把你餓死不成。你放心吃吧,有娘在呢,做的可都是你最愛吃的。」說著摸了摸文放的頭,目光里更是充滿了慈愛。
文放看地上擺的幾個碗碟,除了大半碗米飯,還有粉絲春卷、麻辣板鴨、小炒苦瓜、茶樹菇雞湯等菜餚,雖是家常小菜,但清爽精巧,熱氣騰騰泛著香味,顯然是文夫人剛剛做好拿過來的。
文放感激地道:「謝謝娘,可好久沒吃到你的手藝了。」說著捧起瓷碗,挨個菜餚夾了幾筷,只覺入口香甜,更引得他食指大動,再也不顧矜持,狼吞虎咽了起來。
文夫人見文放吃的暢快,心中更是歡喜。她不時給他添飯夾菜,微笑著看著文放,試探著問道:「放兒,那位熊小姐,真與你成了好事?」
文放趕忙惶急搖頭,待咽下嘴裡飯菜,喝一口湯,這才說道:「娘,您別聽她胡說,我與她清清白白。熊小姐她,她對兒子很好,兒子知道,但兒子想娶的是靜嵐,我不想讓靜嵐傷心。」
文夫人微笑道:「靜嵐是個好女孩兒。不過娘看了,那熊姑娘也不錯呢,身段兒柔美,骨盤大,好生養呢。」
文放頓覺尷尬,忙低頭吃飯以作掩飾:「娘,熊姑娘家世顯赫,她父親又是軍校教育長,肯定會有更好的歸宿。她不過一時覺得兒子好,就追了過來,等過了段時間,她想通了,就不會覺得兒子好啦。」
在母親眼裡,兒子哪裡都是好的,文夫人聽了很是不以為然:「要是以後這位熊姑娘放棄了你,才是沒眼光呢,我兒將來出將入相,肯定會有番大作為的。話說回來,現在既然熊姑娘拿自己清白來與靜嵐爭你,不如乾脆把兩個都娶進門來,娘也好早些抱上孫子。」
文夫人笑眯眯地,她自打聽說靜嵐與文放相好,為他操持婚事的心思就活泛了起來,傍晚時聽祁掌柜說起,有女孩從省城追來敘里,也要嫁給文放,那高興勁兒,眉眼都透著神采:兒子以前紈絝,沒正經女孩待見,現在一下來了兩個,還爭著搶著,難怪院裡枝頭喜鵲叫個不停,文家這偌大宅院,也該熱鬧起來了。
文放苦笑道:「這等好事,哪會落到您兒子頭上啊。莫說二人不願意,即使願意了,這身份如何編排?誰做妻,誰做姨太?她二人縱使沒意見,許家、熊家都是名門大戶,又怎能答應?娘啊,您想多了。兒子能娶靜嵐,已經心滿意足了,兩個都娶,兒子可從沒敢這樣想過。」
文夫人可不這樣想:女孩兒的心思,誰說的准呢,千金難買心頭好,興許,就有人不要名分甘願做小呢。
眼看著母子兩人喁喁低語,遠在曲廊盡頭的文郁清,痴痴看著兒子一舉一動,眼角淚水早已悄然滑落,他站立半響,方才踽踽離去。
此時,夜色已然深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