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這首歌,送給到了休息時間卻還沒有睡覺的你,祝你接下來有個好夢。」深夜節目結束之前,按照慣例都會播放一首音樂,曲目是導播預先準備好的,今晚放的是le的《stardust》。
——lyng.
——seagainwithyou
——w,andeagago
陳靜有片刻的失神,午夜時分聽le用那充滿磁性的男低音唱著抒情而傷感的歌曲,很容易,便悲從中來。
陳靜想,深夜電台真的不應該選這種類型的歌,不知道是導播神經大條,還是居心叵測,越夜越寂寞,心本就脆弱,何必再雪上加霜?
《stardust》的旋律如同魔音,在腦中迴響不絕,一路伴隨著陳靜走出廣電大廈,坐進停靠在路邊的計程車車廂,然後穿過城市的紅綠燈,人行道上沒有半個行人,夜風吹落街道兩旁行道樹的葉子,在昏黃的路燈下,恍若流離失所的蝴蝶。
車子在醫院門口停下,陳靜付了錢,從車上下來,腦海里依舊斷斷續續地播放著那支歌。她在廣播裡祝大家有個好夢,自己卻註定夜不成眠。
深夜的醫院籠罩著一層詭異的氣氛,陳靜的高跟鞋蹬在堅硬的水泥地板上,腳步聲異常清晰。她要去的病房在三樓,不算高,不必乘坐電梯。
在走廊上遇到今晚值班的護士,對方先看到她,微笑著和她打招呼:「工作到這麼晚還來陪護,辛苦了。」
陳靜也沖她露出一個微笑:「習慣了也沒什麼,今天又輪到你上大夜班了?」
「是啊,和同事調了班,有什麼事的話你可以隨時按鈴找我,我和醫生都在值班室。」
陳靜來的次數太多了,所以和這裡的醫生護士也都熟了,似乎,不是什麼好現象。
近這一年來,她呆在醫院的時間,都要比呆在家裡的時間長了。
推開病房的門,裡面的人一成不變地沉睡著。
陳靜放輕了腳步,仿佛生怕將人吵醒。如果真能就這樣把人吵醒,她其實挺願意狠狠跺幾下腳的。
那是一個玩開頭了就想繼續玩下去的小遊戲,假裝躺在病床上的人剛剛睡著,她要放輕一切動作,不能打擾她的睡眠。
鍾璇也有下床氣,不嚴重,表情也不會臭臭的,就是不笑,而且做早餐的時候會故意把陳醋澆在太陽蛋上。
陳靜第一次領教她的下床氣時很是驚訝,邊把太陽蛋撥到對方的盤子裡邊留意對方的神色,就見鍾璇表情酷酷地把兩個澆了陳醋的太陽蛋兩三口吃掉,乾淨利落,半點不留。
自此,為了能夠享用美味的早餐,陳靜如果不得已要早起的話,都儘量放輕手腳,不打擾枕邊人的睡眠。
不過陳靜比鍾璇早起的情況還真是少之又少。
俯身親了親蒼白的額頭,由於長期沉睡,足不出戶,鍾璇的皮膚非常白,比陳靜的都要白。
「你個小白臉。」陳靜把臉貼到鍾璇的臉邊,親昵地蹭了一下,然後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忍不住彎了一下嘴角。
小白臉還沒有變這麼白的時候,是一頭小色狼,逮住了機會就對陳靜毛手毛腳。
「看,又占我便宜了。」陳靜近距離地戳了戳鍾璇瘦削的臉頰,小白臉都要瘦得不成人形了,「唉,這手感真不怎麼樣。」陳靜略帶嫌棄地嘆息。
打開陪護床,幾乎和病床並靠在一起,房間就那麼點地方,單人間比普通病房要貴,只能要間小的,這已經是陳靜的經濟範圍內所能承受的上限了。
陳靜爬上陪護床,面向鍾璇那邊的方向側躺著,身體微微蜷縮起來,睡姿很像一隻缺乏安全感的小貓。
陳靜的睡眠質量一向不太好,很少能碰到一夜無夢,沉睡到天亮的狀況,她睡著了肯定得做夢,深深淺淺,斷斷續續,像坐在空曠無人的電影院裡觀看午夜劇場,巨大的熒幕上放映著一幕幕支離破碎的片段,怎麼也拼湊不出一個完整的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臨睡前「輕薄」了一下鍾璇,陳靜醒來後還依稀記得自己做了個有點久遠的夢。
從床上起來,推開窗門,讓清新的晨風灌進房間,入秋之後早晚的氣溫有點低,但陳靜仍穿著短袖,也並不覺得冷。
天涼好個秋。
轉過頭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低低地道了聲:「早安。」
還是,無人應答。
住院部樓下有飯堂,陳靜去得早,不用怎麼排隊。照例豆漿加包子,簡簡單單便解決掉一頓,記憶中可口香甜的溏心蛋和外酥內軟的火腿腸已經許久不曾吃到了。
吃完早餐後,陳靜回了一趟家,給家裡的小貴賓犬餵水餵飯,舒舒服服地洗個澡,然後帶上一套乾淨的睡衣回到醫院。睡衣是為鍾璇帶的,陳靜每天都會替鍾璇擦身體和換衣服。
陳靜沒有為鍾璇請護工,樣樣事都親力親為,剛開始時護士覺得她應該堅持不久,外表看上去那麼嬌滴滴的姑娘,穿得整潔漂亮,怎麼看都不像會伺候人的主,即使有心,恐怕無力,久病床前無孝子,肯定堅持不了多久。
然而,陳靜還真堅持到了下來,直到現在。
陳靜幾乎不參與任何社交活動,用一整個白天的時間來護理鍾璇,替她梳頭髮,替她擦身體,替她換衣服,替她翻身,替她按摩,給她讀報紙或者念,日子過得機械又單調,光是想像都覺得枯燥乏味,但陳靜就是這樣走過來了,從一開始的手忙腳亂,到現在的有條不紊。
不過是習慣,而已。
陳靜留在病房的大部分時間,多數還是用來百~萬\小!說或者寫稿件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昨晚做了那樣的夢,陳靜現在有點心不在焉,老是分神。
陳靜夢到某一年元宵,自己和鍾璇到鎮上的小寺廟上香,那時候兩人還沒有正式言歸於好,鍾璇跪在觀音像前虔誠地求籤,堅信只要求得上上籤,便可和陳靜破鏡重圓。
夢中,鍾璇如願以償,拿著上上籤走到她面前,邪魅一笑。
實際上,那天鍾璇手滑,簽筒掉落在地,還打了個轉,竹籤撒得到處都是,陳靜假裝不認識她,悄悄融進香客里。
後來他們才聽說鎮上的那座小廟供奉的是送子觀音,只送寶寶,不管姻緣。
鍾璇知道後有點沮喪:「白來了一趟。」
「你心不誠。」陳靜說,「就算拜了『牽手』觀音也沒用。」
鎮上正逢圩日,街道人滿為患,鍾璇說:「小心別蹭到那個雞籠,上面有雞便便。」手很自然地攬著陳靜的腰,將她帶到一邊。
陳靜躲過雞便便後,過河拆橋,打掉自己腰上的爪子:「好好走路。」
鍾璇委屈地看著她:「我哪裡心不誠,蒼天可鑑。」
陳靜樂了:「那還真的只有天知道。」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知道。」鍾璇說:「小心別蹭到那個鴨籠,上面有鴨便便。」手很自然地攬著陳靜的腰,將她帶到自己懷裡。
陳靜躲過了鴨便便後,過河拆橋,掙開鍾璇的手:「謝謝,可以了。」
鍾璇乖乖地鬆手,但腦袋耷拉著,滿臉失落,仿佛一條被主人嫌棄了的大型犬。
陳靜強壓下撫摸她的衝動,鍾璇這人最愛蹬鼻子上臉,又愛黏人,不對她狠心一點她就不會老實。
上元節陳靜本來不休息,但不知道鍾璇使了什麼手段,讓陳媽出馬給她打了個電話,讓她請假回家過元宵。陳靜一大早就來了,在家吃了碗湯圓就被陳媽趕出去,讓她和鍾璇到鎮上玩玩。
鎮子小,可去的地方不多,兩人把鎮上的街道都逛完了,什麼都沒買,後來鍾璇說過節要進廟裡拜拜,就拉著她去了鎮上唯一的一個小寺廟裡上香。
「快中午了,我們回村子裡吃午飯吧?」鍾璇說著又突然攬住了陳靜的腰,將人往自己的方向帶,「小心別蹭到那個豬籠,上面有豬便便。」
陳靜:「……」你來來去去就只有這一招是吧?
陳靜承認自己有點小氣,還記恨著鍾璇當初跟她提分手,她要讓鍾璇知道,當初是你要分開,分開就分開。別指望那麼容易就能把我哄回來。
陳靜再一次拍開了鍾璇放在她腰上的手。
「那邊有輛三輪車,我們過去看看。」鍾璇被陳靜嫌棄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心態調整得很好,除了眼底浮現出失落之前外,沒有太多的沮喪。
兩人一前一後地在人群中走著,陳靜不小心踩了旁邊的大媽一腳,停下來說了聲抱歉,再轉頭,鍾璇已經在好幾米開外的人群里了。
陳靜急了,加快腳步想追,但被逆向行走的人流推搡了幾把,兩人的距離又拉得更遠了。
陳靜邊走邊留意著前方鍾璇的身影,心裡恨恨地想,說得有多在意我呢,人都要丟了還沒發現。
仿佛心電感應般,鍾璇突然就回過頭來了,她看了一眼身後的人,露出了震驚的神色,然後便神色慌張地不斷用目光搜索,視線最終落到了陳靜身上。
「嚇死我了,剛才幸虧我轉頭看了一下,不然就直接拉著個大媽上車了。」鍾璇好不容易逆著人流硬擠回陳靜身邊,不容分說地拉住她的手,怎麼也不肯鬆開。
「……」陳靜說:「我的手和大媽的手你都分不出來嗎」
「我不是緊張嗎,大媽一直在掙扎,我以為是你在掙扎,就想著要死死握住不放,還真沒注意到皮膚的質感。」
陳靜:「……」去死。
「人太多了,不拉著容易走散,就讓我拉著吧。」鍾璇帶了點哀求的意味看著她,活像一隻搖尾乞憐的大狗狗。
陳靜心軟了。
「就這段路而已。」陳靜先旨聲明。
鍾璇頓時雙眼發亮:「就這段路!」
陳靜輕輕地從鼻腔里哼出一聲:「嗯,好吧。」
那一天,她們就拉著手走了一小段路,因為人多,兩人不得不放慢腳步,那一小段路走了能有十分鐘。
陳靜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夢到的不是拉手這一段,而是鍾璇求籤的那一段。
也許因為鍾璇想得償所願,她便在夢裡如她所願。
自認識以來,鍾璇追了她一路,纏了她一路,中途放過手,又重新黏了上來,追得更緊。
晚上到電台上班的時候,陳靜拿著流程表跟導播說:「今晚節目結束前,我想改放另外一首歌,可以嗎?」
導播和她感情不錯,笑道:「可以啊,你想換成什麼歌?」
陳靜垂下眼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嘴角微微翹起,神色溫柔:「是一首舊歌,《牽手》。」
——所以有了伴的路,沒有歲月可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