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兵馬的攻勢非常兇猛,城牆外的契丹兵和守城的晉兵,殺得十分激烈。被箭射中的晉兵,和被雜碎腦袋的契丹兵,像下餃子般地掉下城牆,城牆下鋪了一層屍體,城牆外更布滿了星星點點無數的屍體。
攻城的契丹兵卒卒,像一波波海浪沖向城牆,又像拍擊在礁石上的浪花,化作無數的碎屑消散開來,只留下一具具殘缺的屍體,墜落城下。
一鍋鍋滾燙的熱油沿著攻城梯潑了下來,攻城梯上如螞蟻般攀附的契丹兵捂著臉嚎叫著從攻城梯上摔落下來。
一支支利箭射上城頭,那剛潑完惹油的晉兵,還來不及躲閃,就被射成了刺蝟,慘叫著栽落下城牆。
狼牙拍和夜叉檑上沾滿了血跡,不時被拉起,又砸落下去,躲閃不及的契丹兵或被拍成了肉泥,或是被扎得滿身是窟窿,掉落在城下厚厚的屍體之中
一名名晉兵只露出了半個腦袋,就被一叢叢似乎長了眼睛的箭矢射中,無力地歪倒在垛口邊。
一排排弩箭從城牆上射了下來,在攻城的密集的人群中激起起一叢叢血花,不斷將攻城的契丹兵釘死在城牆外。
……
戰爭就是這樣,任何人的生命,在戰爭中都是渺小而微不足道的,如螻蟻一般。那些死去的,將永遠消逝,不會有多少人記得他們的犧牲,能被人記住的,永遠是那些站在層層疊疊屍體上寥寥無幾的成功者。
城門口更是堆積著數百具屍體,幾架破損的攻城車歪倒在一邊,生鐵鑄就的閘門已經放下,不攻下城門,想要抬起數千斤重的閘門,簡直就妄想。
忻州城東城上的城樓已經完全塌了,還有殘火在城頭上燃燒,偶爾有悍勇的契丹兵殺上城頭,又立刻被斬殺,屍體被扔下城來。
離東城兩百餘丈外,大概有三萬名契丹騎兵結成大陣,似乎隨時準備殺入城中。大陣之後更有正在休息的數萬契丹兵馬。
在契丹大陣的右側,更有兩撥數千人騎兵正在交戰,混雜糾纏在一起,相互衝殺砍斫著。一撥是晉兵,一撥則是契丹鐵騎。
看情形,契丹鐵騎勢大,足有四五千人。而晉軍精騎卻只有兩三千人,而且陣型已有些散亂,似乎有些不妙,已經露出敗勢力。
好在不時有巨大弩箭從晉軍精騎的身後射來,支援著他們,不斷有契丹的騎兵被粗種的弩箭射下馬來,這才勉強保證大晉騎兵不敗。
更遠處也有近三萬名晉軍步卒依靠著營盤結成大陣,陣前放著百餘架笨重的弩弓,近千名兵卒不停朝糾纏在一起的契丹騎兵發射這弩箭,那三萬名將士,隱隱抗衡著三萬契丹騎兵的大陣,兩軍一觸即發。
晉軍的左側還有差不多兩千名精騎,牢牢護住那三萬步卒。
這麼大的場面,李風雲還是第一次見到,不禁等大了眼睛,張大了嘴巴。鎮州城那次守城之戰也無法與之相比。
瘋和尚指著遠處的戰場,道:「這回韃子算是下了狠心,一定要拿下忻州城。」又指著那撥敗勢已露的大晉騎兵道:「那一定是劉知遠的騎兵,估計有三千騎,他們想去襲擊攻城那些韃子的背後,可惜耶律安端(注1)早有預備,派出五千騎契丹鐵騎去阻攔他們。劉知遠盡力了,沒希望能救援忻州了!」
李風雲奇道:「劉知遠不是有四萬兵馬,這裡也還有三萬多步卒,怎會沒希望?」
瘋和尚道:「哪有那般簡單?你看,契丹人安排了三萬騎兵,這三萬騎兵可不是為了攻城的,真正攻城的主力是那些在陣後休息的兵馬。那三萬騎兵是專門來監視劉知遠的那些步卒的。看來耶律端安的打算是先攻下忻州城,然後再對付劉知遠。
劉知遠不動則罷,一旦他動起來,耶律安端派來監視他的那三萬兵馬必定會向他發起攻擊,三萬騎兵打三萬步卒……唉,中原到底還是騎兵太少了。」瘋和尚嘆息道,「風雲,只怕咱們這趟是白走了,劉知遠只顧尚且不暇,哪有兵力去解鎮州城之圍。」
李風雲仍舊不死心,道:「這裡也只有三萬五千兵馬,劉知遠不是還有五千兵馬嗎?」
瘋和尚苦笑一聲,道:「難道劉知遠的大營不用人守了嗎?五千人守住四萬人的大營,已經是很勉強了,若是被耶律安端襲取了大營,奪走或毀去了糧草,劉知遠哭都不曉得找誰哭去。」
李風雲一時無語,戰陣上的事他所知不多,典奎跟他說了些,王重胤跟他講了些,張俊也告訴了他一些,這一路上,瘋和尚等人也提到不少,再加上這些天在戰場上所悟所得,雖然偶然會冒出些妙計,但要說到基本常識,卻是大大不足。
瘋和尚這人不簡單,能統領後唐千牛衛的人又怎麼會簡單,李風雲隱隱覺得,瘋和尚的眼光和見識,比之典奎、王重胤等人又高出不少。
想到典奎,李風雲黯然,這個鐵打得好漢現在究竟生死如何,他也不知,希望他也順利逃走了吧!
按瘋和尚這麼一解釋,豈不是劉知遠的情況非常糟糕,敗多勝少?劉知遠一旦兵敗,鎮州城就再無援兵可求,又能支持多久?
李風雲想到這裡,心中暗暗發急。
就這般撤回鎮州,他是決計不肯的,可是留在這裡又有什麼用?
契丹西路兵馬並非他們先前預估的五萬鐵騎,瞧這陣勢,加上契丹人守大營的兵卒,只怕七八萬人是有的。
再看晉軍這邊,劉知遠只有四萬精兵,其中除了五千精騎外,其餘都是步卒。城內據說有一萬多精兵,但是看看現在的情況,城頭麓戰的,有不少是民壯,這說明,城內的兵力已經是捉襟見肘,傷亡很大。即便還有一萬精兵,加上劉知遠的四萬精兵,也不過區區五萬,比人數,晉軍已經是輸了。
這種情況下,即便沒有現在的危機,兩軍對峙,晉軍這邊已經是劣勢,只怕也難抽出援軍,支應鎮州的杜重威了。
「不是說契丹西路兵馬只有五萬麼?怎麼會有這麼多?」李風雲低聲嘀咕。
「五萬兵馬恐怕指的是契丹的精騎。」瘋和尚解釋道,「並沒算那些部落的僕從兵馬,又或者是那些僕從兵馬是陸續來到,要知契丹地域遼闊,僕從兵馬趕到戰場也需要時間。不過,晉國也是,倉皇應戰,居然沒有計算這些僕從軍,真是愚蠢。」
原來如此,李風雲明白過來,隨口問道:「這些僕從軍也都像契丹鐵騎那般厲害麼?」
瘋和尚哈哈笑道:「契丹鐵騎天下無敵,這不是虛言,大和尚當年與契丹鐵騎也對陣過幾場,戰力的確是兇悍。但僕從軍不可能有這麼厲害,否則就不會是僕從軍了。耶律德光也不會允許。要維持契丹的統治,僕從部落的實力就不能夠太大。
若真有這樣的僕從軍,耶律德光早就要考慮如何削弱他部落的實力了。
你瞧,攻城的那些兵馬,都是僕從軍,雖然也很兇狠,悍不畏死,但比起契丹鐵騎,卻是要差上一些,無論是軍械,還是戰法、軍紀等其他的戰力。
雖然如此,西路軍的主帥耶律安端仍舊不肯派契丹精銳去攻城,為何?其實也是抱著消耗這些僕從軍的心思。無論僕從軍能否攻下城門,契丹都不會吃虧。
唉,守城的晉兵快支撐不住了,又讓契丹人攻上城牆。若是這些僕從軍稍微把握一下進攻的節奏與層次,只怕忻州城早就被攻下了。」
忽然李風雲眼中一亮,問道:「劉知遠的騎兵無力援助守城的晉兵,但假若我們在攻城的那撥僕從軍後捅他一刀子,戳他的屁股,情況會怎樣?如若我們去捅阻攔劉知遠騎兵的那撥契丹精騎,結果又會怎樣?」
瘋和尚沉思了一會兒,道:「以契丹僕從軍以前的情況來看,進攻時固然勇不可擋,但一旦遭受了挫折,也容易潰散。我們這批人的實力,在背後捅他們一刀子,如果能殺了他們的主將,估計這撥僕從軍的士氣必然大落,再無心思攻城了。
至於去偷襲那撥契丹精騎,還是不要有這樣的心思,契丹精騎的警惕可沒那般差,那些僕從軍可沒法比。」
想了想,瘋和尚又搖了搖頭:「襲擊攻城的僕從軍也不可取,眾目睽睽之下,我等根本沒有機會靠近他們。」
李風雲嘿嘿笑了兩聲,道:「這般去肯定不行,小子倒有一策,在周圍偷偷殺些個僕從軍游騎,憑咱們的身手應該不難吧!換上他們的衣甲,小子都不信,城牆那邊殺得那麼熱鬧,那些僕從軍還會注意到周圍的情況。」
瘋和尚聽了此話,直望向李風雲,眼中爆出一道精光:「看不出,你這小子,還有些急智,若是當年在大和尚的部下,大和尚有把握將你訓練成一代良將……」說到這裡,瘋和尚嘆了口氣道,「可惜……算了,說這些事做什麼?不錯,這些僕從軍周圍的警戒並不嚴密,此計可行,不過風險也很大。」
瘋和尚轉過身來,環視眾人,一字一頓地道:「此去風險極大,你們敢去麼?」
「去!為何不去?」陸家酒館的掌柜陸長生咬牙切齒地道,「只要能殺韃子,為我那婆娘和孩子報仇,就算死了也認了!」
清平鎮那撥人紛紛響應,白福通更是百般贊同,十七隻說了一個字:「去!」
十九心中猶豫,雖不願成就李風雲,但到了此時,也不得不同意參加。
見無人反對,李風雲哈哈笑道:「行,就這麼辦!」
眾人又稍稍合計了一下,分頭行動,悄悄潛行,朝僕從軍散布在周圍的游騎摸了過去。
注1:耶律安端(?-952年),遼太祖耶律阿保機的弟弟,遼太宗耶律德光的叔叔,戰功赫赫名將,曾兩次謀反,但耶律阿保機都放過了他。遼太宗第一次攻打後晉時,命當時為偉王的耶律安端入雁門,攻打後晉,在忻州為劉知遠所敗。(本書因後面還有涉及他的情節,此處不作太詳細的介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