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瑄今年十歲,已過了垂髫的年紀,只見她上身穿著藕蜜色的對襟小祅,下身罩著團蝶百花裙,頭頂上梳著雙丫髻,發間綴滿了流金點綴的鈿花,額前流海披覆淡青蛾眉,一支蝴蝶簪從髮髻間橫出來,垂著的流蘇搖來擺去,整個人打扮得有如翩翩起舞的蝴蝶。
韓凌看著她,眯了眯眼,正想著如何回她,余嬤嬤忽地快步走來,擋在了她的身前,替她接道:「七小姐,這話不是這般說的,老夫人何曾關心過這汀棲苑裡的人,我家九小姐裝病能討得什麼好處?而且,你父親惹老夫人生氣受了責罰,如何能怪到我家九小姐身上來?我家九小姐年紀尚小,也沒有如齊天大聖這般的本事,能一禍闖到天庭上去!」
韓凌心中樂了,沒想到余嬤嬤年紀這麼大了,言辭還這麼犀利!
韓瑄到底還只是個十歲的丫頭,哪能沉得住氣,當即指著余嬤嬤大罵了起來:「你個死老婆子,竟敢這麼對我說話,你,你話中有話,還敢怪祖母不管你們死活!」
「老奴可沒這麼說,七小姐話說重了,老奴雖不知書,到底也做過教養嬤嬤,七小姐這般出口成髒實在是有辱伯府里的家風,怎麼說三太太也應該是將七小姐當大家閨秀來教養的不是?」
韓瑄氣得直跺腳,偏偏嘴笨,語無倫次的說不清一句反駁的話來,只是一個勁兒的指著余嬤嬤,咬牙切齒道:「你,你,你……」
這個時候,韓凌看到大門外正有一個人影朝這邊走了過來,看那身影,應該是韓瑄的生母賈氏。
這對母女平時都不怎麼到這汀棲苑裡來的,今日來是幹什麼?
韓凌沒有功夫跟韓瑄拌嘴吵架,便笑著說了一句:「七姐姐,你也別這麼生氣,嬤嬤她說的話也是為了你好,過個三年,七姐姐就及笈了,到時候就會有媒人上門來說親,我聽說大戶人家的主母都是知書達禮的,修養氣質極好,七姐姐也是想要嫁入高門大戶的吧?」
「你!你不過是個沒長大的小丫頭,誰教的你這些?」
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不但沒有警醒到韓瑄,反倒讓她怒火更盛,一張小臉都漲得通紅,說話更是語無倫次起來,「你」了個半天,最後竟惡狠狠的道了一句:「你們主僕二人合起來欺負我,別以為我說不過你們,阿九,你也別太得意,等會兒到了祖母那裡,有你們好看的!」
「瑄兒,你在這裡大呼小叫的,幹什麼?」
一個聲音陡地傳來,韓瑄聽罷立馬轉身奔到了正從門外走來的一個婦人懷裡,嚶嚶泣泣的說道:「娘親,父親被祖父罰在祠堂里跪了兩個時辰,我不過是責怪了阿九一句,她便和她那個牙尖嘴利的婆子一起來欺負我,娘親,你可一定要為我討回公道!」
「瑄兒,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父親受責罰,關你九妹妹什麼事?你憑什麼要責怪她?」
說話的正是賈氏,韓凌瞧著這賈氏眼神飄忽,好似故意提高了嗓音似的,頓覺心中不妙,原來這對母女也是來挑事端的,這麼大聲說話,分明就是想讓母親聽到。
姚氏母女無功而返,竟是派了這對臉皮稍厚的蟹兵蝦將來!
不過,韓瑄所說的她父親受了責罰是怎麼回事?難不成是倚梅院裡的事情已被捅穿,老夫人便假惺惺的要給她的兒子們立規距了?
可是就算是立規距,也不用鬧得人盡皆知吧!也不怕這等醜事給傳了出去!
「若不是阿九這個死丫頭壞了伯府里的規距,跑到倚梅院裡去看到了一些不乾淨的東西,祖母也不會……」
韓瑄仍嬌聲叫著,忽聽韓凌朝著她身後喚了一聲:「娘親。」
就在韓瑄大聲嚷嚷的吵鬧時,楊氏不知何時已從睡夢中醒來,悄無聲息的站在了她們身後。
賈氏連忙順著韓凌的目光,朝著身後那個氣質出塵的清麗人影看了去,這一看,賈氏的眼中抑制不住的透出了嫉妒,這個女人論出身也並不是那麼高貴,憑什麼總是透著一股高不可攀的氣勢來,而且在這偏僻的院子裡獨守空房的熬了這麼久,容顏還是那般嬌研脫俗,難怪幾年前,全京城的世家公子們都想求娶她?
她也很明白,四老爺韓陌也並不是不愛她,而是被這高傲的女人多次拒之門外後心也寒了。
不過,想到她這幾年來受的苦,賈氏的心裡也平衡了。
再想到今日的來意,賈氏臉上更是笑得燦爛如花。
「四妹,你嫁到這伯府里來都已經六七年了,怎麼這心裡就還是過不去?總是這幅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也不怪四爺不到你這裡來,三嫂我勸四妹一句,凡事得朝前看,何況你現在也是有孩子的女人了,總要為英姐兒想想將來,是不是?」
「三嫂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三嫂今日來我這裡,應不只是來規勸我的吧?」
從賈氏與楊氏的對話中,韓凌似乎覺察出了一分不尋常的意味,好像賈氏老早以前就恨上母親了,說話間那目光十分輕蔑的在楊氏身上瞟著,滿口都是酸味!
賈氏姿容也不俗,只是比不上母親身上與生俱來的一種雅貴氣質罷了!
「哎,四妹,不是我說,你就是太清高了,若不是你這般清高,老夫人也不會不喜你,你娘家出了事,四爺也不會一點兒忙也不幫。」
賈氏話一說完,楊氏的臉色大變。
「如今到了這一步,我也幫不了你了。」賈氏佯裝惋惜的嘆了口氣,語氣一變,頓時切入正題,「跟我來吧!老夫人有事要與你商量!」
韓凌聽罷,心中惶惑,老夫人從不過問她們母女,母親性子傲,她也管不著,可這個時候,老夫人又是何事要與母親商量?外祖父家又到底出了什麼事?
「娘親——」韓凌拉著楊氏的衣裙,望著她道,「帶阿九去,阿九也想見見祖母!」
楊氏見女兒神情中透著少許憂懼之色,以為她是害怕,心中頓時一軟,前些日子因為娘家之事四處奔波求助而疏忽了對女兒的照顧,卻是讓人鑽了空子,現在她的確不能再讓女兒離開自己半步了。
於是,楊氏點了頭,帶著韓凌隨賈氏母女去了老夫人所住的福康院。
福康院很大,而且院子裡種滿了鮮紅別艷的一品紅,只因老夫人喜歡這般喜氣又富貴的顏色。
走進正房大廳時,韓凌發現大廳之中的僕婦們皆已退下,老夫人韓許氏一臉肅色,正襟危坐在上首,已過花甲之齡的她仍然精神抖擻,臉上無半分疲色,因對幾個兒媳的不放心,又自認為還不算老的她仍然主持著家中饋,只是四房的庶務完全交給了姚姨娘。
幾位伯母也只是給她打打下手罷了。
堂中的氣氛很是怪異,幾位伯父伯母都在,但每個人的臉色皆不太好看,好像剛聽過一場家訓似的,空氣中還瀰漫著火藥的味道。
父親也在其中,只不過,與幾位伯父有些畏縮的背影不同,他的站姿是筆直的。
這會兒所有人的目光打量到楊氏和韓凌的身上,尤其看到韓凌的時候,他們的神情變得更複雜了。
「母親,您既找四弟妹有事,那我們就退下了!」大伯父韓碌最先說道,一副想要趕緊逃走的樣子。
老夫人卻喝止道:「退什麼,今日將你們召集在了一塊兒,便是有件要事要跟大家說說?」
她看著楊氏,頓了一聲,又對幾位伯父道:「都坐下來吧!」
「是。」韓碌點頭應是,便退到了一旁坐下,幾位伯父也盡相落座。
說真的,韓凌看到幾位伯畏畏縮縮的樣子,也覺得他們挺沒用的!相比之下,父親韓陌倒是有些儒雅氣質和才氣,可惜卻是個不折不扣的偽君子、真小人!
楊氏見老夫人如此慎重,心中也頗有疑贖,便開門見山的問:「不知老夫人將媳婦叫來,有何要事商量?」
大約是看不慣楊氏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老夫人臉上露出一臉的嫌惡之色,頓了很久,才絮絮說道:「楊氏,我知你嫁到我們韓家來不情不願,但你到底是我韓家的媳婦,就要有點為人妻為人母的樣子,你看看你這幾年來都做了些什麼,對夫,你冷若冰霜不聞不問,在他仕途上沒有半分助力也就罷了,連基本的相夫教子也做不好,英姐兒作為四房的嫡長女都被你教成了什麼樣子,平日裡愛跟下人們打打鬧鬧也就罷了,怎麼連伯府里的一點規距也不懂?那倚梅院是她該去的地方嗎?」
韓凌心中冷笑,她病了四五日,這位祖母見了她沒有半句問候關心的話,首先想到的還是興師問罪,她都已經被韓陌處罰過,而且差點丟了性命,這些人還想怎麼樣?
「老夫人,阿九年紀小,她不懂這些……」
楊氏想要爭辯,老夫人卻不耐煩似的打斷:「行了,別拿孩子小當藉口,你不會教嗎?」
看到楊氏無言以對,老夫人臉上一片悅色,又底氣十足似的說道:「楊氏,我看你也無心放在四郎身上,四郎是我們廣寧伯府的頂樑柱,不能沒有嫡子……」
「所以呢?」楊氏隱約感覺老夫人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冷聲打斷。
老夫人皺了皺眉頭,又露出滿臉的不悅,也毫不客氣的接道:「我看你也生不出兒子來,不如,就將姚氏抬為四郎的平妻,隆哥兒也可以嫡子的身份記入韓家宗譜了,你可有什麼意見?」